南方的冬天,阴冷而萧索,天空永是挥不去的灰霾之色,让抬头仰望的人不禁一阵哆嗦,然后低下头拢拢袖子,快步钻入屋中。
简采萧受和风邀请也搬进了别院,从此几乎寸步不离地跟着南宫穆,用她自己的话:“这是我欠你的,你要与不要,我都要还给你。”
彼时和风正裹紧了披风抬头望着冬季的天空,听言望向两人,她第一次认真观察简采萧,这个活得如此恣意的姑娘,立时感动了她。她想起小时候,母亲总是很早起来,将自己打理得妥妥帖帖之后,才给她梳洗。父亲总是亲自来到别院,站在院外,看着母亲牵着小小的她,摇曳生姿地走向他,然后,母亲牵着她的手送放到父亲手里,父亲总是一把连母亲的手也一起抓住,然后她会悄悄抽出小手,看母亲的手还停留在父亲掌中,笑得格格脆。
大礼将近,礼事阁的人开始频繁地进出新人的府宅。近二十年来,丰国王室第一次办喜事,而且两位王爷同时举行迎娶王妃,让多年寂寥的礼事阁好生激动。不过,也有头疼的事。世子迎娶的是久国郡主,按说规格应该高于小王爷的婚礼。但是小王爷是王后所出,王后兄长官司右辅,王妃来自左辅启家,两辅司百官,其势力不可小窥。
礼事阁不敢私下做主,只好顾左右而言他地请示封王爷,王爷望望坐在自己右侧的王后,再看一眼立于自己左侧的世子,思量许久,把烫手山芋扔给了儿子:“世子意下如何?”
丰毕岑稳妥地接过父王的问题,恭敬地答道:“儿臣只有毕寒这么一个弟弟,自当一样的礼数,不能委屈弟弟半分。”
封王爷微微一笑,瞥了一眼眼眉带笑的王后,然后挥挥手对礼事阁主事说:“按世子的意思办吧。”事实上,很多事情,他已经慢慢让世子做主了,他要趁自己还稳得住的时候,早点树立儿子的权威。
不过,还有令礼事阁更加头疼的问题。小王爷丰毕寒只比世子年少半岁,但生性活泼,从来都没有耐心听完任何流程讲解,自从开始定做礼服,他便坐不住了,对第二次登门让他选花式和绸缎的织锦女官没好气地说了声:“别比王兄的花式繁复即可,”便闪人直奔礼事阁。
在礼事阁门口,他很自然被拦下了。王爷们自然是不需要接受特别的婚前培训的,毕竟,从12岁起,他们就被安排了侍寝宫女。但是未来王妃们是需要接受包括洞房以及哺乳在内的所有培训,可以这么说,在成婚之前,礼事阁便提前为王妃们开启了由少女成长为女人的大门,而这样的课程,万万不能有男子闯入的。
丰毕寒也只是少年心性,一时兴起,想去看看启凤止在不在礼事阁。自从两人婚事定了下来,他便再也没见过凤止了,每次找各种机会去了启府,被启凤止找了各种借口避而不见。凭心而论,他快要将这未来王妃的样子给忘了。当初那一瞥惊鸿的喜欢来得也是真切的,只是那般的热烈久未得到回应之后,他觉得有些无聊了。如今他觉得再不看一眼这启小姐,确定一下自己对她的那份喜欢还在,自己便要打退堂鼓,不成这个亲了。礼事阁分礼宾司与庆典司,两位准王妃这一段时间每日来的是礼宾司,接待王妃的均为女官,自然没有人会武功。眼看着丰毕寒就要闯入阁内了,而女官们既不敢挡他,又不敢放他进去,只齐齐跪下。
等在院内的木一一看这仗势,有点懵了,两位王妃在不同的房间听课,但是万一丰毕寒闯错了,进了郡主的房间怎么办?顿时急了,赶紧跑上去拽住丰毕寒:“王爷不得无礼,郡主在里面。”丰毕寒斜了眼看了眼她,顿时沉下脸:“哪里来的奴才,松开手,别怪本王不客气。”
木一抬起头看着他,并未松开手,只冷笑一声:“这世界并非除了王公便是奴才,王爷不知道罢了。小女子傅木一,随郡主陪嫁你丰国世子,你今天若是闯了进去,失了礼节,就是损了你王兄的面子,伤了丰国王室的清誉。今次王爷但凡有丁点冒犯了我家郡主,便是冒犯了久国。”
丰毕寒从小被王爷和王后捧在手心长大,何曾被人这般重言相待!当下有些挂不住了,眯着狭长的眼睛冷冷地看着眼前因说话而激动得满脸通红的绿衣少女,她的手还抓着他的袖子,身上有股淡淡的檀香,丰毕寒察不可觉地向她靠近了半步,突然凑到她耳旁:“久国郡主以前只是一名宫女吧?”声音很低,旁边跪着的女官不知道王爷说了什么,皆有些担心。他的气息扫过木一的脖子,她突然一阵紧张,匆忙放了手,别过头不看他,随即又说道:“但是王爷别忘了,现在以及日后,她都是召南郡主,是你丰国的世子妃。”
丰毕寒听着木一说话,出神地盯着她松开衣袖的手,然后神色莫测地看着她,最后微微一笑生百媚:“本王记住你了。”转身跨步离开,广袖甩起微风,佛过木一的脸,一阵清凉。原本还想着要跟他且理论一阵的,见他这么快就改变主意了,木一一愣,内心泛起陌生的失落感,下意识咬住唇看着他的背影,没有答话。
礼事阁众女官见王爷自行离开了,纷纷向木一道谢,毕竟,出事了谁也脱不了干系。众人商议,此事就算了,不能让人知道。两位王妃本来就互相刻意错开时间从不打照面,这事就像没发生一样,只留给木一一夜无眠。
同丰毕寒一样坐不住的还有丰世子。自上次与凤止见面以后,他便再没去启府,只一味将自己沉浸在永远也打理不完的公事之中。
距婚期还有一个月的时候,丰毕岑越发烦躁,酒倒是不再喝了,只是每夜于院中练剑,每每筋疲力尽了才去睡,也只有筋疲力尽才能睡着。这天他正疯狂地练剑,突见两位女子立于中院门口,院中灭了灯火,看不清模样,其中一女子开口唤了他一声,声音不大,却差点击落他手中的剑。来人正是启凤止。
他一个箭步飞奔到院门口,又硬生生在她身边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住了,他不敢再往前跨了,他不能再往前跨了,他痛恨自己此刻还能清醒。身边的丫头知趣地闪开了,只留下两个人于寒夜中静立。
“毕岑”她迟疑着开了口,声音极低,“你要了我吧。”说完抬头看着黑夜中轮廓清晰的恋人,他挺拔的身姿闻言一顿。
“不行,”他于黑夜中深深地看着她,“我既不能娶你,便决计不能害你。”
“我不是来闹脾气的,毕岑,我是认真的,”一年来,启凤止从未像此刻这般平静,“我左右不会让他碰我的,我死也不会让他得逞的。”声音盈盈却分外坚决。
闻言,他终于没忍住,伸出手抚上她的脸,她便顺势倒在他怀里。
有那么一刻,丰毕岑大脑一片空白,差点将怀中女子打横抱起进屋,可是那么一瞬间,一个白衣女子的脸浮上脑海,她说:“好,我们君子之交淡如水。”下一刻,他又想起丰毕寒。丰毕寒总是喜欢嬉笑玩耍,叫他“大哥”而不是“王兄”,就像他们真的只是普通人家的普通两兄弟一样。突然一阵寒颤,他轻轻扶正启凤止,低低地说:“凤止”声音梗了几道,终于恢复世子的冷静,“我送你回府。”
“我不回去,”凤止闻言突然大怒,狠狠推了一把世子,声音发颤,“你嫌弃我吗?你喜欢那召南郡主了?”
丰毕岑一把将她牢牢箍在怀里,急急地否认。两人便僵持着,然后凤止开始低低哭泣。丰毕岑抱着她,心如刀绞,趁她不注意的时候,拭干自己眼角的泪水。
“凤止,还有别的方式,能让你好过一些么?”他犹豫地问道,声音温柔,充满怜爱。
经历过无数场大小吵架,启凤止明白,丰毕岑不会在今夜要了她,他是个说一不二的脾气。内心的怨恨与无奈席卷而来,她缓缓说:“那么,我两不幸福,他两也休想!”丰毕岑惊讶地低头看她,她指的显然是丰毕寒与傅和风两人。她望向他的眼睛:“如果,你想让我过得好一些的话,就答应我。”
沉默片刻,他缓缓点头:“你说怎样就怎样。”
“你不要我,那就答应我,你也不能要她,以后你要娶侧妃我不管,单单不能要她,”她幽幽地说,声音带着冬夜的寒气,“我既不能把自己给你,那么我也不会给他。”他定定地看着她,压抑心中痛苦,许久,沉沉地点头。
“如果他两是我们命中的劫数,我便要跟这劫数斗一斗,”最后她的声音开始打颤了,巨大的痛苦和无奈吞噬着昔日巧笑倩兮的小姐。“好!”丰毕岑轻抚着她的脸,既然这样能让她安心,那便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