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距婚期还有十天的时候,南宫穆提议带和风去城郊爬山,“那里的日出更美丽,你会喜欢的,”他局促地看着手里的剑。
彼时,房中只有和风在烤火,连偶尔进进出出的仆从都被木一支开了。她开心地答应了:“就我们两吧。”他愣了一下,旋即笑靥如花。
第二日,天空飘起细细的雪花。五更不到,南宫穆便穿戴整齐侯在郡主房门外,寒气逼人的隆冬时节,他却手心冒汗。原本要带和风去看日出的,却不道迎来了初雪,他有点忐忑,担心计划要泡汤。怕惊醒房中本就睡眠很浅的人,他站了近一个时辰,不敢轻声跺一下脚。
等到天色微微亮,雪花也越来越大的时候,他听到了房中的动静,想是郡主要起来了,便心中一紧,一个纵身跃上房顶。他不愿意让和风知道自己等了许久,与爱情无关,他知道她会心疼。
等到和风走出轻轻走出屋外的时候,她看到了还未完全被雪覆盖的脚印,便轻轻叫道:“穆哥哥。”南宫穆从房顶上跳下来,身形有些不稳,他说:“雪太滑。”和风轻轻点头:“是的。”
这是他第一次听她叫穆哥哥,没从房顶直接跌下来已算定力不差了。
“我们去爬山吧,”和风仍然一袭棉白衣,腰间一根紫色腰带,横笛挂于右侧。她未曾经历过武林,也没有行走过江湖,不了解南宫家是多么富甲一方的豪门。她只知道,当初捡到南宫穆时,他一袭玄衫破烂,今日与他独处,她便不想穿那貂皮狐毛。见她没有穿上披风,他有些担心,迟疑着正要开口,她已先行走到前面了,回头向他招手:“走吧,一会别人都起来了。我走走便热起来的,不冷。”
当即两人不再磨蹭,一径向西城门走去。两人出发的别院紧邻世子府,处于都城北部,但是由于都城不大,走了不到半个时辰就到了城门口。
这半个时辰里,两人均未开口,只不急不缓地并排走着。南宫穆觉得从小到大,这是他内心最平静的时刻。城中街市尚冷清,除了两人踩在雪上的声音,便是天地静谧,偶尔有行人发出一声咳嗽,也是匆匆被微风卷散。地上已经有点积雪了,街道上开始有点滑,和风一个不小心,一步趔趄,他伸出手稳稳接住她向后倾倒的身体,等到她站直了,却并未将手从他掌中抽出。
于是他牵着她的手,像握着自己的整个世界,轻缓明快地走着,走出城门,走向城郊的小山。那时候他想过,就这样牵着她离开,再也不回来,但终究只是想想。只要是她要的,他便赴汤蹈火;只要不是她要的,他便决不越雷池。
都城卫一个时辰后便把情况汇报给了世子,世子只沉思片刻,并没有反应。
山腰上有一凉亭,年久失修的样子,仅仅能容行人避雨雪,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爬得冒汗了,两人决定在亭中赏雪。
山上的雪比城中要大,两人静静伫立片刻,望向白茫茫天空的眼睛浮上雾气,他没有松开手,她也没有挣脱,只静静不说话,能听到彼此的呼吸。
“穆哥哥,”和风偏过头,看着南宫穆,他原本正在发愣,眼神来不及躲开,直被她看到了所有的依恋与不舍,她低头。片刻,和风伸出得空的右手,踮起脚,轻轻拂去他额头上挂着的雪花。那些挂在睫毛上的雪花,随着他一个眨眼,便沾到下眼睑上,化成了薄薄一层水,附在他脸上,她便用手拭去这层水。她动作轻缓,极是仔细,像是擦拭着极为珍贵的瓷器。他鼓足了勇气,松开右手,抬手轻抚上她的脸,手指划过她的额头,她的眉,她的鼻子,她的下巴,然后等他正要俯身覆上她的唇的时候,她将手极为轻微地放在他的胸前,他便停了下来,垂下眼,转身看山涧雪雾交融的寂寥。
“穆哥哥,”她也看向山涧,“简姐姐以前未必懂得珍惜你,但是现在她懂了。”他没有接话,只呆立如雕像。
“如果不是要嫁给丰世子,我便不会成为郡主,也便不会遇到你,而遇到你的我,那时候已然注定是要嫁给别人的。如果我的人生不是这样的话,那么我也不会遇上你,”她轻缓地说,转过头看他一动不动的肩膀,心里是针扎一般的疼痛。
“左右,你都不会是我南宫穆的女人,”话是跟她说的,人却依然看向山涧。声音有些负气,也第一次有了南宫少主的冷冽。
“嗯,”她回答,声音不大,他听到了心里,成为日后每每忆起,心痛的一个缘由。
“但是,如果我没成为郡主时便遇上了你,我会成为你的女人,”她看向他。
他回头,惨淡一笑:“可是,我于封闭岑之前遇上了你。”
“那仍然是在我成为郡主之后,”她微微一笑,笑得牵强而无奈,眼圈红了,便有泪滚下,她赶忙低头。
他看在眼里,一把将她抱在怀里,既不敢太用力,也不愿意放开。
许久,他说:“我不为难你。”
距离婚期5天的时候,两位王妃已经不能随意出门走动了,饮食上也是严格按照安排,不能吃荤不能吃辣,只为了洞房之夜,做最美丽的新娘。
当日打发走了最后送衣服来试穿的织锦女官,和风找来简采箫。
“简姐姐,和风求你两件事,”和风抱着一个汤婆子,倚在窗前,背对着简采箫。
简采箫当下一愣,迟疑地回答:“郡主请讲。”
“第一,尽你所能,在婚礼前把穆哥哥带回去。我带给他的伤害,今生都无法偿还了,也不能再让他更加伤心,”她依然看着窗外,自从五天前那场大雪过后,天空一直阴沉着,既无雨也无雪,干冷得令人心慌。
简采箫是过来人了,立时明白了郡主的意思。再没有比亲眼见着心上人与别人入洞房更加剜心的痛苦了。她沉稳地答道:“好!”
“第二,”和风深吸了一口气,转身看向她:“好好爱他,请你,好好爱他!”
简采箫心中一颤,她定定地望着眼前的女子,对方没有看开,也望着她,许久,她答道:“我会尽力!”
等到她要出门的时候,回头问了一声:“郡主,你可爱他?”
和风凄凄一笑,点点头:“也许与你的爱不一样。我没有家人,也没有朋友,他是自父母去世后,第一个给我以守护的人。即便我不能给他他想要的那份爱,我希望他在远方,能幸福地生活。”
第二天,在木一的熏香和简采箫的药物之下,毫无戒备的南宫穆昏睡了过去,随即被安置在豪华马车上,与简采箫离开。
和风将自己的横笛放在他的包裹中,嘱咐简采箫,若他醒来不依,见到横笛会明白的。笛身上小字一行:遇上你,和风三生有幸!
那日在山上,她只给了他一个拥抱,那是她能给予丈夫之外的其他男人最宝贵的东西,那是她的送别,她希望给他留下一点回忆。
那夜,和风与木一分别在自己的屋里,无声痛哭到天亮。送走的人,是她们的朋友,是她们的兄长,是她们的亲人。而这一别,也许就是一辈子。
马车离开别院的一炷香时间内,封闭岑骑着马追上北门,他并没有靠近,只遥遥跟了一段,为这昔人曾在久国暗中保护过他的人送行。
如果不是和风,他想,他会与南宫穆成为好友。他知道自己并不爱这未过门的世子妃,可是,想到那日南宫穆牵着她的手走出城门,心里别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