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诞下世子之故,茹妃的宫中的位置便得微妙,王爷对护国夫人的宠爱明显转移到她的身上。原本只是刚进宫侍寝之时见过几次王爷,这下由着“母随子贵”的原因,变成了几乎日日能见到了。这种变化,让多少有些少不更事的茹妃着实傲娇不少。
且不说她没事抱着世子,领着奶娘宫人十余人经常浩浩荡荡探望产后虚弱卧床的另外一位戚贵妃,即便连护国夫人那边,她也忍不住过去“探望”几番,俨然一副后宫之主的样子。
戚贵妃本来生了郡主,气势不如人,又因着自己产后大出血,每回被茹妃气得嘤嘤直哭。
经历了几番荣辱交替的池妙溪在世子的百日宴上看到了王爷将儿子抱在怀中那真心的微笑,她突然无力娇蛮,命运也许一度眷顾她,可如今,与现实打了个照面,她顿生无与打发的绝望。日后她也许也能生小王子,可是,却不是世子。只要她生的不是世子,一切便不一样了。待到茹妃抱着小世子过来挑衅,她竟然出奇安静,手指轻点世子的额头,温温叹道:“真是漂亮的孩子,”便挥手送客。茹妃还要说些什么,她突然觉得好笑,便看着对方:“茹妃不若抱着孩子去王后那边多走动走动,王后肯定喜欢得紧。”
茹妃何尝不想,可是王后还幽闭千字塔中。瘪瘪嘴,她忍不住口出狂言:“我看王后也真是的,没给王爷添个一儿半女,倒尽添堵!”
池妙溪看着她,脸上意味难明,她说:“妹妹才有资格说这话啊,姐姐我可不敢惹王后。”
“哼,”茹妃摸摸怀中熟睡婴孩,产后身形未完全恢复,一副富态贵妇样,眉目间多了几分鄙夷,她回答:“姐姐也未免太涨她人志气了。”
待到王后三度出得千字塔,院外却站着天青色便服的王爷,那件衣服的袖口被她刻意绣上了蝶恋花。得了世子之后的丰毕岑,整个人显得真正轻松不少,他立于四月桃花下,闻声回头冲王后一笑,招手示意她过去,王后迟疑片刻,走了过去。
“这花今年格外灿烂,”丰毕岑摘下一株,手往后伸,王后立于他身后,接过,摘了一朵放入口中轻嚼。
眼角看到这一幕,王爷转身,愣愣看着她:“花也能吃?”
“嗯,这花能出上等桃花酿,”王后点头,嘴角粘着极小一瓣粉白桃花,王爷下意识伸出手要帮她拭去,她微微一笑及时后退两步,躲开他的手。
丰毕岑皱皱眉,突然重重一脚踏在桃树树干上,一时间,花瓣落英缤纷似阵雨,纷纷飘落他与王后身上。她今天依然一身白裙红襟,愈加卷曲的棕发及腰披散着,这花雨来得突然,原本恼怒的人儿,突然踮起脚尖原地转圈,花瓣停于她的发间额际,裙摆飞起如水花,王爷失神一刻,下一瞬,王后已拍拍手,闲闲走出这桃花阵,带走一身花香,留下王爷一夜无眠。
心动了吗?他想,却也理不清。他与和风之间,已经走到不是一句话说得清楚的彼此纠葛中,设计过,负过,欠过,依赖过,信任过,甜蜜过,置气过,却从来没有真正翻脸过,也从未真正在一起过。他这一生,经历了几番出生入死,无所谓权利欲,日夜操劳的,不过是出生起便被寄托众望的世子之位以及如今这王爷身份。在她闹脾气的那段时间,他也日夜思考过,如果伸手牵她,能否从此河山千里共天下?他的结论是,不能。她不是寻常女子,不会甘心与她人共事一夫;而自己,以目前国力情况来看,做不到一生仅她一妻。那般的话,只能是她走入痴怨,而以她的能力,足矣倾覆半壁江山。他曾经想给凤止的,他没能力给;如今和风想要的,他不能也不敢给。
白日桃树下,她不过对着那落雨缤纷的桃花瓣轻舞一圈,而他已醉如饮了一盅桃花酿,这倒是令自制的丰王爷颇感意外与不安的发现。他想,他要的不过是,她在这宫中,在他可触及的范围内恣意活着,陪他一生。
茹妃第二日便真的抱着世子去了庆广宫,顺便还命人带了酥点礼盒,那是世子百日宴上应当吃的讨福糕点。
宫人来报时,王后正带着怀纤开始练字,听得小世子过来,她思量片刻,命人更衣。降色宫服低挽的凤髻,王后对尚在襁褓的世子表现出了足够的重视,茹妃见状心中窃喜。
抱着世子的瞬间,和风心中隐隐有些激动,这两年她对婴孩总是充满爱意,更何况这是丰毕岑的第一个儿子,将来就是这孩子,要去久国迎娶世子妃。往事一幕幕,她忍不住低下头轻吻这孩子,心中念叨:“世子,愿你这一生,比你的父王平坦顺畅,比我们都如愿。”
身体轻微颤抖,她转过身假意哄孩子,她多么希望这是自己的孩子!日后当她抱着自己的儿子,看着孩子的父亲傻笑时,后悔自己那一刻内心深刻的绝望,那种绝望差点将她吞噬。
对着茹妃,王后并未过多言语,女人之间,话越少矛盾越少,这一点她还是很坚持的。关于她最近的言行,宫人已经如实汇报过了,王后思岑着,16岁的贵妃,突然得势难免有些年少轻狂,过了这一段,等她自行适应了也就应该无事了。若日后还这般骄纵,再行应付。
当然,这只是王后的一厢情愿。
不过几日,4岁的怀纤在御花园百花丛中上蹿下跳,正好遇上茹妃一行声势浩荡经过。小郡主不懂事,觉得好玩,跟着队伍跑了很远,待到千伶发现那机灵鬼不见了,她已经闯祸了。
原本小郡主只是跟着抬着步辇的太监跑,没有人发现身边有个淘气鬼,她突然一抓小太监的裤腿,正抬着步辇的人一个哆嗦,步辇抖了几抖,差点摔了茹妃和小世子。
小太监当场被打入后庭院杖责一百直至断气;怀纤则被茹妃一脚踹得就地滚了很远,小小的人儿如何见识这种场面,待得千伶冲过来抱起她时,已经傻掉了,既不会哭,也不会闹,脸上被地面划破。按千伶的脾气,茹妃当场就要没命了。幸亏当时宫廷卫经过,制止更大的风波。
怀纤这边受了些惊吓,不闹着吃也不闹着喝,和风心疼得直掉眼泪,却也不忘亲自过去看看小世子。茹妃自然是不依不饶,闹到了王爷那里,声称要重罚千伶,否则日后小郡主还不知要如何伤害自己的弟弟。
王爷这几日正千般烦躁万般纠结,不知道如何才能去庆广宫又不受冷落,这事一闹,他看看小世子,能吃能哭能笑,健康得很,便挥挥衣袖,冷冷扔下一句:“本王自有定夺,茹妃且回去歇息。”
等了一天,王后那边也没来人请他过去看看怀纤,一顿郁闷,他便置气假装不知此事。
礼事阁鲜少见到降色宫服的王后,主事司马诀朗出庭三里相迎,王后言简意赅,问:“启动后宫立法程序需多长时间?”
“后宫嫔妃,不得在任何情况下责罚王爷的孩子,包括他们的亲生母亲,行为出格的王子郡主们由王爷本人或者太傅们教导;不遵循者,轻则幽禁重则打入冷宫,”当晚,司马决朗亲自进宫递了折子,王爷摊开一看,心中惊异不已。
少年的岁月,他明里受到来自时任王后的责罚无数次,暗里的为难就更不消说了。司马决朗的奏议正是他一直以来想要寻求的一个方案,只是从未想到,可以这般简单一个方案便解决至少明里的问题。下一刻他又想到白日怀纤的事,思及此,便颔首看向司马决朗。
“禀王爷,微臣不敢贪功,乃受王后所托提出此法,”司马决朗奏明。
上天下地,只有这个女人会时时记得他曾吃过的苦;而她,一如初见时所说:“不用怕,没事的。”从现在开始,她开始保护他的孩子。
点点头,捏紧手中奏章,王爷挥退众人,自行去了庆广宫,而王后却不在自己的寝殿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