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南国空气中有花粉熟蜜蔓延,宽大的庆广宫突然生动了起来,和风侧过身看着睡熟的丰毕岑,记忆中若不是为了养伤,他很少白日休息,偶尔有过也是在世子府与她斗气的时候。
她的无名指指尖轻轻划着他的眉,他的鼻,他的唇,而后手心抚上他的脸,她琢磨着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了,忍了许久才没把他晃醒问个明白。王爷蓦然醒来,手伸到她腰间重重一拉,二人便脸贴脸躺着了,和风被他盯得脸红,又不及装睡,只能将脸埋在枕头里。
“和风,记得我自南州回来骑马带你回府时问过什么吗?”王爷自己其实也破不好意思,他便只是拥着王后,轻声问。
“下马的时候吗?”为了不憋死自己,和风抬起头,看着他。
“嗯,”他温温一笑,忆起当时情景,她还威胁要咬自己来着。
“你问我,敢不敢跳下马?你还说,我若敢跳,你便敢接,”怎么不记得?和风突然低头,在他唇上淡淡印下一个轻吻,而后歪头看他。
丰毕岑红了脸,扭过头看床外,颇有些紧张的样子。
过了许久,他爬了起来,将王后抱在怀里,问:“你还敢跳么?”
“你会接么?”脸贴着他的胸膛,和风问。
“会。”轻轻一声,再无其他。
“敢。”她应,抱住他的腰。
他轻轻把玩着她披散的棕色卷发,俯下身亲了亲,道:“把头发梳起来吧,该绾妇人髻了。”
“我喜欢这样,”她抬起头,脆生生答。
“你喜欢便好,”他揉揉她的头,纵容一笑。
待到王爷匆忙赶回去处理公务,和风便命千伶去了趟御医馆。
丰国朝廷上至王爷下至百官州侯,皆自超负荷运转。裂土分封的小国,自第一代王爷始便是空降的国君,久国也不曾出手相援,能否统一各州征服世代占山为王的世族大家,靠的是丰王爷们的自行努力。及至南慈王丰毕岑,借着政变之机,正好一统四州,王爷便急于巩固政权,重设内政机构,启用年轻官吏,推立法,广教育。若不是需要世子,他几乎也可以不入后宫,待得终于得了世子,他便整日与百官为伍,办公时间一度长达9个时辰,剩余的时辰,要么与王后斗斗气,要么累极而睡。
世子刚出生那会,无论多忙,王爷每日必去茹妃处看一眼儿子;最近忙时会忘了,便只差宫人每日抱来他看看。故此之一日在庆广宫,王爷算是破例偷懒,午后议事打破,百官聚于宫外甚是慌张。待得王爷满面春风着便服出得宫门,百官皆自跪下,王爷看一眼这陪着他兢兢业业的文武大臣,挥挥手,着令文官明日公休,武官则陪他狩猎,今日便各自回府休息。
待得百官散去,他陡然发现自己即便有点时间,也不知道如何打发。现在又折返庆广宫又有点不好意思,思来想去,发了半天愣,便约上汶泰悄悄去了茶馆,熙熙囔囔的大街上,透露着太平盛世的安详,丰王爷坐在王后常用的包厢,也不说话,倚着窗,喝着茶。汶泰倒也不拘束,自己亦难得休息,又见王爷俊脸微红,心下感叹,自行吃喝。
王爷这天忘了看看世子,待得华灯初上,茹妃坐不住了,不顾嬷嬷阻拦,抱着世子领着宫人便要去找王爷,寻不着王爷便折去了庆广宫。彼时王后刚喝完药,茹妃不待通报便闯了进去,千伶忙遮挡药碗。
王后微微皱着眉,转身呵斥躲在茹妃身后兀自哆嗦的嬷嬷:“茹妃年纪尚小,嬷嬷难道也不懂事?这宫中多桃花,又是夜幕时分,小世子就这么抱着出来了?”
嬷嬷直直跪下,却不敢言语。茹妃不改往日娇纵,接话道:“王后多虑了。不过是臣妾这世子今日未见到父王,一直吵闹不止罢了。”
王后看着她,眼神明灭不定,过了会,指指嬷嬷:“把世子抱来。”
茹妃急急叫道:“王后不知,小世子认生。”
王后不再言语,挥挥手,让千伶召来其他四位娘娘。
待得护国夫人姗姗来迟,这丰国后宫的女子便悉数到齐了,王后环视一圈,真正各个倾国倾城,姿态万千。
“把世子抱来,”王后扬起下巴,对着茹妃,食指轻叩茶几。
茹妃犹豫了会,察不可觉撅撅嘴,将孩子递给嬷嬷。
“茹妃,你抱过来。嬷嬷年纪大了,别磕着碰着世子了,”王后声音清冷,连池妙溪亦察觉严厉。
茹妃磨磨蹭蹭将世子送至王后手中,王后低头看看熟睡的人儿,转手递给千伶:“孩子还小,不要走夜路,抱进本宫寝殿,今晚在这过夜。”
茹妃突然看着王后,与奶娘齐齐跪下,她声音稍带火药:“王后,世子离不开臣妾。”
王后没有接话,却看向其余几位妃子,最后看向平日备受欺凌的戚妃,温温开口:“戚妃最近如何?身体可好些?改宫亲去看看你与小郡主。”
不待戚妃开口,茹妃突然冷冷插话:“王后,臣妾担心小世子认生,估计在庆广宫休息不好。”
池妙溪手抚茶杯,心情顿好。
王后没看向茹妃,却挥挥手,自她身后走出高官阶女官。
两名女官着玄色官服,裙裾一圈祥云,腰间佩剑,她们走至茹妃身边,微微施礼,便开口:“世子是王爷的世子,丰国的世子,却不是宫嫔贵妃的世子。茹妃口无遮拦,念你初犯,不责廷杖;下次再以下犯上,不待禀报私闯庆广宫;或者不知敬畏,胡乱插话,当庭张嘴。”
茹妃何曾见过如此阵势,吓得脸色惨白,旁边宫人要扶她,却被女官阻止。
王后复又看向戚妃,后者也一片紧张,忙答话:“多谢王后惦记,臣妾无恙。”
王后又看向护国夫人,微微点头:“小郡主可好?”
“多谢王后过问,很好,”池妙溪放下杯子,心中有些冷笑,就这仗势便吓傻茹妃,看来是个扶不上墙的阿斗。
王后面无表情,颔首不语。过了一炷香时间,估摸茹妃已经跪得差不多了,她才示意宫人扶她起来,而后闲闲开口:“刚才女官的教训,茹妃可记得?”
茹妃小脸煞白,心里不服,却也勉强点头。待得众人散去,她便领着人又去宣德殿,侍卫将她拦下,回道:“王爷正办公。”她哪里肯依,伸手就要掌掴宫廷卫,后者轻巧躲过,复又伸手将她拦住。
茹妃无奈,兀自嘤嘤哭了起来,王爷正阅折子,听得动静,派太监出来询问,原是王后将世子留在了庆广宫,茹妃哭着要王爷撑腰。
王爷想想,并没动身,挥挥手命太监出去:“后宫的事,王后自有定夺,你酌情处理吧。”
茹妃不依不饶哭了许久才被劝走,只因太监总管还忌讳她世子目前的身份,搁在寻常妃子身上,她这般胡搅蛮缠恐是要受罚的。跟着王爷三年,他清楚得很,王后那不是一般人能动的,王爷自己可罚可惩,但绝不会允许百官或者妃嫔为难于她。去年有老臣进言,谏王后无后当废,王爷连夜便着他告老还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