汶泰惴惴不安地点了点头,和风沉思了半刻,轻声嘱咐:“这三个月,务必照顾好王爷和郡主。”说罢便命千伶打理她的衣物,随即就要搬进万字塔。
深夜,宫人们跪在宣德殿内,王爷一日未进食,一个人关在殿内,连池妙溪都惊动了,她匆匆赶来殿外。千娇百媚地唤了声“王爷”,里面却无人应答。
汶泰立于门外吐了口气,深深行了个礼,朝着殿内朗声道:“王后让奴才传话。”
半宿,殿内传来威严却疲倦的声音:“说。”
汶泰沉声回答:“王后嘱咐奴才说,这三个月,务必照顾好王爷与郡主。”
里面的人没有应答,他怎不懂得汶泰的良苦用心!这话,只是嘱咐汶泰的,却不是说给他听的,哪来传话!他想,她若是有半点服软,这三个月的幽禁,他定然是舍不得的。可是,她没有服软,淡淡然收拾了行囊搬进了万字塔但是,他转念一想,她却嘱咐了汶泰,务必照顾好他和怀纤。想来,其实也够了。
池妙溪万般不满地看一眼汶泰,恨恨地等着,却也不敢推门进去。连王后都以为王爷宠着她,只有她自己知道,她不过是他的妃子,仅此而已,这份所谓的宠爱,还没深厚到她敢放肆的地步。
许久,里面响起封王爷的声音,他说:“汶泰,你进来,其余人都退下。”
汶泰进去,昏黄的殿内,鎏金柱旁,王爷负手而立,暗色雕花靴子下,碎了一地的纸片。汶泰沉默不语,安静等着王爷吩咐。
“汶泰,你说她是为何?”王爷回转身,看向自小一块长大的臣子。因为涉及他与王后之间的问题,王爷临时召汶泰进宫,他自顾道:“南宫穆已经不记得她了,难不成她还心心念念想着幽州不成?”
“王爷可以亲自问问王后,”汶泰轻答,这就是他不理解的地方,王爷若是这么在乎,二人之间也无血海深仇,如何就是并不能好好过?非要这般较劲。
“本王现在问你,”王爷声音疲倦却带了几分阴戾。
“王后与南宫少主之间止于礼,王爷不必计较,”汶泰琢磨着,小心回答。
“哈,止于礼。你看到了还是本王看到了?止于礼她嫁我三年如此惦记南宫穆?”狠狠踢一地碎纸笺,丰王爷冷笑一声。
“王后约莫只是与您置气吧,”汶泰沉静回答。
二人无声呆立片刻,王爷兀自低头,想起和风曾说过:“世子你不过是爱得不够深。”他是,她也是,本质上,他想,他们是一样的人。
千字塔的生活其实还算舒心,塔高三层,塔顶有一小阁楼,内无锦被华帐,只一小木床,勉强容一人。塔于高墙围筑的院内,伺候的宫人无资质进得塔内,只能在塔下院中小屋呆着。故日夜辗转于三层木塔内的,只着素服的王后一人而已。夜起百鸟归林时,她端坐于窗前,呼吸混着寒意的空气,无忧无喜。王后几乎不用晚膳,宫人们依然做好在院中候着,王后从不傍晚下去。
留给自己的选择已不多,和风伸出手,暗夜中盈盈一握,摊开手心,一团空无,悲伤蔓延。如果有来生,她想,一定不与丰毕岑再相遇见,也不与南宫穆相识,愿只生在山中农家,如莫夫人讲述的那般,找个村寨中最能干的男子,相携一生,过天下绝大多数人都过着的平凡生活,爱与被爱便最圆满。
王后被禁第三月,护国夫人顺产一郡主,王爷带着浓浓的失意入得千字塔,他右手执剑,左手拎着酒壶。夜色中,王后呆坐如雕像,整个人融入夜色中,静若幻影,仿佛一伸手,她便要消失在空气的波纹中。王爷缓步上楼看见这一幕,没由来揪心难受,他放下酒壶,环顾阁楼。一桌、一烛、一椅、一窗、一人、一床,整个阁楼落入眼内,是化不开的落寞与单调。
轻咳一声,王爷自顾走到小床边坐下。慢了半拍,王后回头,两人于静夜中安静对视。也许,她在看他,也许她只是无意识看着屋中另一人;也许他在看她,也许他只是无意识看着屋中另一人;总之,不管他还是她,并不能从对方眼眸中看清自己。
“没事的,王爷会有世子的,再耐心等等,”终是王后先开口。
“嗯,”他点头,却不再说话,将剑闲闲扔于地上,合衣躺下。
此后一年,千字塔,王后又进了两回。
二回因为徐庭正例行进宫述职,王后未经禀报擅自召其进了后宫。彼时王后难得高兴,徐庭正抚琴,她换上纱裙轻舞一曲,当晚王后就进了千字塔。
三回因为北州茹妃诞下世子,王后未出席百日宴,第二日,不待王爷问罪,她自己进了千字塔。
第一次结束囚禁出得千字塔,王后心中思量,此一生也不能这般消沉过下去,否则别说活得花团锦簇,活出点人样都很难了。有了这种意识,她也会学着尽量开心些,避开那些宫内繁文礼节,废了晨昏请安的规矩,能不见到那些宫中的贵妃们,能不见到丰王爷,便不见。
宫内佛堂扩建为王室寺院,院中移植古树三株,晨昏课时的古铜钟悠然,
见她每日来寺中呆立半天,老方丈悠悠然告诉她:“王后莫要偏执,这世间能为国母者,其实大抵如此。”
她蓦然回头,不服:“大师错了,和风从不是偏执之人。”
再看向院中菩提树下,蝴蝶立于铜钟上,暮色中翩跹飞向花丛,王后突然潸然泪下,原来,真是她活得愈加偏执了,这与当年的世子有何区别?不爱她的人,自始不会爱她;忘记她的人,此后不会再记起;而一个人的日子,依然要继续。
之后,王后经常牵着怀纤过去,小郡主顽皮胜过小男孩,她总期望着能让这丫头文静些。见母后一般不语,怀纤倒也惴惴不安,偶尔收敛些。和风发现,多爱怀纤一份,自己的孤寂便能减少一份,生命不过是踽踽独行在自出生奔向死亡的路上,总得找点寄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