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丰王爷强留木一在宫中,王后多次郑重请求让北州侯夫人回去,王爷要么不接话,要么反问:“木一多陪陪王后不好么?”
怀孕的其他两位贵妃也是懂事的,几近十月,肚子现出来了,不再方便过来庆广宫请安,却也是一定要差人问候的,想来,她们也怕护国夫人对她们母子不利,多少想依仗王后。
隆冬时节,木一于房中纳鞋子,和风闲闲烤着火,看着她,心中憋屈。待得王爷下朝百官散去,王后独自进得宣德殿,遣散宫人,重重向王爷施过礼:“毕岑,你让木一去扬州吧。”
丰王爷原也疲乏,见她居然对自己行了个大礼,不免烦躁,便没好气挥挥手:“王后倒是对他人上心。”
王后不明所以看着他,何为对他人上心啊,如今这天底下,心里还惦记她的人也只木一而已,南宫穆忘了她,冬措真远在天边。绛红宫柱透着幽冷,王后看着王爷,他一脸倦怠,她再无话可说。刚退出去,又折回来,沉声道:“毕岑,我只想木一能幸福,就当我求你了。”
见她话说到这份上,丰毕岑食指轻叩雕花沉香木案,思量一会,摆摆手,示意王后出去。
木一直到次年正月,才随进宫觐见的丈夫回去。而丰王爷告诉王后:“本王只想看看,成堂凛可会有所忌讳,无欲无求无所忌讳的臣僚,消受不起。”和风微微皱眉,却点了头。二人鲜少见面了,池妙溪受过剑伤,终日养胎,下了朝王爷一般直接去她殿中,一边阅折子,一边陪着她。
木一走后,和风能感觉到,以往她对这年轻帝王的所有眷恋与爱意,在一日日如沙漏般消失,被这寂寥宽阔的庆广宫吞噬,一点点,她能听到到它们流逝的声音。那些单方面的爱意,是支撑她努力做好一个王后的动力,如今,这些动力在消散,而她无能为力。
二月,木一怀孕了,不能常常来信了;简采箫倒是经常来信,她的信中,偶尔会提及南宫穆,一笔带过的语句,和风总是要反复看反复琢磨,她想,如今的他肯定生活很好。与这两人的通信,她从未没有透露半句王宫生活的苦涩,她便只是琐碎地描绘一些常规的生活,总是自欺欺人地说,这日子,便是她想要的。
夜深人静的时候,她总是一个人写着永远不会寄出去的书笺,熏着苏合香的草纸上,她总是一笔一划皆投入,将她生活中所有的喜与哀一一道尽,信的开头,她写上:穆哥哥;信的落款,她写上:和风。两个名字之间,隔着王宫生活的种种悲欢。
这个习惯开始于两年前木一离开后,她的心中唯一的温暖散去,终日是捂不暖的冷意,即便看到丰毕岑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她也不复往日那般眉眼含笑,那之后,她开始将自己禁锢在这庆广宫内,他不过来,她绝不去找他,不见到,渐渐也不想念。那时候她想,这漫长的一辈子,可要如何度过?那时候她一点一点开始想念生命里曾经那般爱过护过她的那个人,于是她开始写那一封封从不打算寄出的书信。
她希望他在远方能幸福生活,于是,便不打扰他。临行前,她反复叮嘱木一,不要将往事告诉南宫穆。此生她能做的,不过是不打扰他,不再让他因想起她而痛苦。
这日,雨过天晴,护国夫人难得过来,倒也没有多说话,只闲闲把玩着一只白脂玉,一盏茶的功夫便又回去了。王后抬眼见到那枚玉,淡淡送客。那是成亲第二日,时任世子的丰毕岑赠与她的玉。
夜半,庆广宫阴冷幽暗,王后伏在暗香沉木的书案上,她有些麻木,不难过,却是别扭。于是提起笔,只反复写一个字,一遍遍写着,一行行排着,便只是一个穆字,终于累极,她伏案睡去。想来,王后只是希望抓住内心唯一曾有的点滴依靠。木一被扣王宫之前,王后尚且不太能理会真正的幸福,可是在见证过她那一次次无法掩饰的低头微笑之后,和风的心中,生出了对那种温暖的向往,比之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强烈。
原本从无人打搅的庆广宫,第二下午却无比热闹,却是已久不入后宫的汶泰传王爷口令,罚王后于佛堂抄文五百遍。罚抄的内容是:隆庆二十一年十二月初一,久国召南郡主嫁丰世子,为丰国世子妃。南和一年八月十五,封王后。
来不及思索这庆广宫内是谁向封王爷报告的,和风惨淡一笑,这是要她记住自己的身份啊。
她这一生,都是个温和的性子,小时候虽然也犯过横,但终究是个不愿意与人为难之人,更何况这人还是她曾经一心一意想掏心掏肺拿出来博之一笑的人,可是,今日,她就是不想遂了他的意,“把我打入冷宫吧,这王后当得实在心累,”她想着,跪在佛像前一遍遍抄着。
罚抄500份,每一份她都写着:隆庆二十一年十二月初一,久国召南郡主嫁穆丰世子,为丰国世子妃。南和一年八月十五,封王后。
每个嫁字后面,都多添了一个穆字,她想像南慈王看到时肯定脸都绿了,不禁无比欢畅。虽然是孩子般置气,可是,和风却觉得有必要。
宫人将王后写的字正要整齐放入银盘,恭敬地送予南慈王过目,却被王后叫住:“请,一定让王爷过目,”她说,而后添了一句:“就报告说,这是我的请求。”
千伶陪同送字过去,看着身旁端着银盘手发抖的宫人,明白了几分,心下便生出了几分凄凉。
丰毕岑还未从护国夫人处回来,端着银盘的一行人便垂首侯在宣德殿外。等王爷终于回来以后,他睨了一眼银盘,心情并没有因为处罚了王后而痛快,只无奈挥挥手说:“下去吧。”此时,怯生生的宫人终于敢开口:“王爷,王后让奴才带句话。”
丰毕岑突然心中一跳,声音带了一丝柔和:“哦?什么话?”
宫人咬咬牙,鼓足勇气,微颤颤地说:“王后说,她请王爷看一眼这些字。”
丰毕岑疑惑地伸手,拿起一张,在嫁字后面,他看到了穆字,心里一慌,赶忙拿起下面一张,仍然多出了个穆字,再拿,还是如此。
南慈王的身形有些不稳,脸上没有现出应有的怒意,只是觉得从字里行间透出了一股他承受不住的冷意。罚她抄写五百份,她便多写了五百个穆字。
“好,傅和风,本王的好王后,”他轻轻吐字,却将包括千伶在内的吓坏了,那声音里,没有怒意,却有杀气。
“汶泰,”他轻唤一声,汶泰从身后走到他跟前,他缓缓说:“王后最近心情不好,想是闷坏了,本王公事繁忙,也没法日日陪她,”众人惊异地听着,想,这般的态度怎么说出这番话?
“从今儿起,让王后搬去万字塔,暂住3个月。王后喜书,让她在里面看看书吧,打发打发时光,”南慈王说完,脚步有些虚浮跨入宣德殿。
整整一日,连传膳的宫人都不敢进去。他一个人在殿内静静地坐着,巨大的不安笼罩着年轻的封王。他将那些书笺撒了一地,一张张看着,希望找出哪怕一张没有添加穆字的字笺,可是,张张不随他意。他便绝望地抽剑狂舞,瞬间纸片翻飞,每一张纸上的穆字都被他刺穿。
汶泰传了旨,惶恐地看着王后。这位王后,当初是他陪同世子去迎娶回来的,那般温婉的性子,如今倒是为何偏要处处与王爷为难啊!
“嗯?就这些?”和风端着茶,惊讶地看着汶泰,她本期待的是被打入冷宫,不想却迎来了这样算不上惩罚的惩罚。万字塔是封王室的藏书阁,平时她巴巴地还想进去呢,这,这倒真是王爷体谅她闲得无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