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啸大一行北上,8月抵达幽州。
接待丰世子密使的是南宫家主南宫霖,彼时,他对儿子去年的经历了解不详,知道来人意图之后,甚为高兴。在他年轻的岁月里,曾三下丰国企图打开茶道,九死一生却未能成功,如今丰世子有意合作,自是以最高礼仪接待三人。
真正懂得通商贸易的是徐庭正的协办徐世广,啸大啸二只是世子派来护他周全的。但是他却矛盾重重。世子旨意是接洽南宫家主,而世子妃的授意却是务必找到南宫少主,后者连日不见踪影,他只好带着啸大和啸二静观局势。说起来,南宫霖当年与徐家有些过节,但是作为一个生意人,他极为懂得审时度势,经历了初始几天的兴奋之后,陷入了犹豫。很明显,丰世子的意图不仅在于打通茶道,更多的恐怕是为了巩固王权,培养新兴氏族。南宫家走南闯北却从不介入任何国家的政治斗争,这样的接触令他为难,却又不甘心推辞,便与徐世广打起了太极,双方形成默契,静待南宫穆返回幽州,再行商议细节。等待的日子里,徐世广静静观察南宫家,仔细琢磨对方在久国的势力。
当然,等待南宫穆的还有白万宁。
在这种情况下,南宫家主第一次动用力量寻找长子并写去家书。父子两一个回合先聊佳人,二个回合聊天气,最后南宫霖终于修书一封:封世子密使来蓟,速回。
接到家书的瞬间,南宫穆低头看看脚背,而后转向站立身旁的仁布次松,缓缓问:“前辈可愿随晚辈北上?”
冬措真原本坐在院中赏花,闻言一个纵身飞跃至二人中间,他死死盯着南宫穆,眼中波澜不惊,过了很久才又甩甩袖子,静静走回院中,伸出修长手指掐了一支桂花,道:“南宫少主,咱们还会再见的。”
南宫穆转身看向他,抱拳:“有劳冬主。”
冬措真举着花嗅了嗅,无聊伸了个懒腰,便回屋去。此后,他依言每年5月去一趟丰国。
仁布次松见两人情形,哈哈一阵爽朗地笑,道:“二位少主如后见面的机会不会少的。”
次日清晨,南宫穆率仁布次松自大理北上,途径和城时为傅叶农六人再次祭香,之后直奔幽州。
徐世广在幽州闲闲呆了近两月才见到了风尘仆仆的南宫少主,彼时他左手执剑,右手掀起外袍前襟下摆,堪堪为父母下了一跪。饶是男子,徐世广仍呆了一瞬,下一刻,他心生隐忧。这便是世子妃命他找的人。
得知徐世广的身份,南宫穆径自父母身边走向他,此时面对面,徐世广才发现他的眉间有一道疤,堪堪破坏了一张貌似仙人的俊脸。
“召南郡主可好?”南宫穆抱拳,微微施礼。放在两年前,他是不大愿意与人多来这些虚礼的,不过,岁月不能空历,此时的南宫穆已不是父母心中那个不问世事的剑痴了。
徐世广稍微在脑海中转了一道,立时明白了,抱拳施礼:“代世子与世子妃问候南宫少主。”
南宫穆皱皱眉,回头对父亲道:“此事交给孩儿。”南宫霖闻言颔首。而后南宫穆复又看了一眼徐世广,再问:“召南郡主可好?”
局势很明了了,南宫家主不会再经手此事了,徐世广即便要服从世子密令也不行了。他只好依世子妃之言,与南宫穆接洽了。
再次回答时,徐世广朗声回答:“郡主颇能适应丰国气候。”
要他一介外臣回答世子妃的情况,这确实是勉为其难。不过南宫穆还没有要为难他的意思,他就是想知道她好不好,哪怕这回答是一句无关痛痒的“郡主看起来气色不错。”
闻言南宫穆感激点点头,又转身指向仁布次松,介绍道:“前辈,你们先聊,过两日我单独设宴款待几位贵客。”徐世广闻言走近一步,声音放低:“世子妃让我等转告少主,此事万可放心,南宫家无需进入丰国境内。”
未来的两日,徐世广与仁布次松细细转述了丰世子打通北上茶路的计划,仁布次松虽不算南宫家人,但他半生漂泊在和城去往各国的商贸旧路上,南宫穆将此事交给他,比交给自己放心。
南宫霖将自己的顾虑告诉了儿子,儿子回他:“父亲,她不会让南宫家卷入的,放心。”
南宫霖以为是“他”,当指丰世子,便也就不再过问此事,只积极调动遍布天下的关系网,运作与扬州官府关系,为日后以扬州为驿站接纳丰国茶货奠定基础。在此问题上,和风的推算没有错,南宫家确有实力接下这“一家与一国”的生意。
拐弯抹角未能从儿子口中获知那傅氏女子的详细情况,南宫家母颇有些郁气。在儿子抵家的第二天晚上,她为长子接风洗尘,除了简采箫,幽州排得上名号的达官显贵及江湖名门包括不愿返回和城的白万宁都接到她的帖子。夜幕降临时,幽州城暗香浮动,香车宝马排满南宫府外,阵势堪比皇室选妃了。正要从后墙翻出去的南宫穆被母亲安排的叔辈截住了,他们自下午已在后墙跟上下棋,南宫穆想了想,便觉得只有简采萧能帮自己了。
待到简采萧接到求救信号并赶到南宫府时,真正觉得头大,她犹豫了再三,翻身上墙,自屋顶进入府内。南宫家丁无人不认识她,所以她得以畅通无阻进入后院,两人于屋顶会和,老朋友般挥挥手便肩并肩坐于屋脊顶梁,看前院门口车水马龙,人声鼎沸,后院家仆进进出出,个个神色紧张却难掩雀跃。
简采萧望一眼前院精彩,问南宫穆:“怎的?一会陪你出去?”
南宫穆发了会呆,摇摇头又点点头。
简采萧叹口气:“你说你我,7岁的时候可没预见人生能有这般光景啊!我觉得吧,你此生娶不了了,我也嫁不了了。”
南宫穆看向她,问:“你怕么?”
简采萧爽朗一笑,摇头:“简家庄够我折腾一辈子了,有什么怕的?”
两人正说话间,前院突然静寂,简采萧拍拍他的胳膊,轻声说:“你娘开始选美了,”顿了一下,她又喃喃自语道:“我娘怎么没给我这么张罗来着?”
南宫穆红了一张秀脸,于静夜中扭过头看向她,有种少年时的欣慰,简采萧依然是那个不拘世俗的简家大小姐。
前院静悄悄的,但是两人均为习武之人,把里间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这会在赛诗文。当然,谁也不会真说这就是选美了,只是每个人都清楚南宫家母的意图,姑娘们都卯足了劲,连《后汉书》典故都搬出来了。两人静默半刻,皆自无奈。
一个时辰后,前院便有抚琴的声音了,一阵莺燕靡音过后,却是深沉辽阔的曲音,瞬间,两人同时站起。这次与上次不同,南宫穆一听便识得这不是和风的曲风,但是曲子确确实实就是《千世隐》。
来不及考虑礼节,两人直接自后院屋顶飞奔入前院,白衣女子当庭抚琴,将一首笛曲融入九尾琴,独有一番风韵。无论是外貌,体态亦或者琴艺,她远远高出其他小姐不止一二成,这便是白万宁了。南宫穆回来之前,白万宁曾经到访简府,两个女人算是有过照面的,所以她和南宫穆一样,微微有些失望。
这会见到两人衣袂翩跹自院中落下,众小姐丫头皆捂帕惊呼,南宫家母满意招招手:“穆儿,过来。”
南宫穆紧挨着简采萧,没有动身,定定看着一心抚琴的白万宁。众小姐和丫头们又是一阵窃窃私语,纵然眉间有了一道颇为显眼的疤,这绝对也是如脂如玉的翩跹佳公子,能嫁给他此生也无憾了。见他一直看着白万宁,众姑娘中已有人开始甩袖离席。
白万宁在他针芒般的眼神注视下,乱了几节尾音,简采萧颇为鄙夷地自顾找了个位子坐下,而后看见南宫穆暮然转身,望向后院仁布次松的房间方向。
而后他一挥手,对母亲朗声道:“母亲大人,南国有佳人呐!”
言罢突然牵起简采萧的手,携她飞奔上房顶,轻声道:“一个南宫家也够我折腾一辈子,没什么好怕的。”
她伸出手,握握他的手,点点头。
白万宁来自南方和城,南宫家母听完这话,也就没心思再考察别的姑娘了,一心一意盯着白万宁,这场闹剧在白万宁莫名其妙又百转千回的忐忑中结束。第二日,南宫家母将白万宁接入府,安于贵客别院。南宫穆私下拜访别院,白万宁抚琴不语,最后道:“你未娶,我不会离去。”
半月后,南宫穆携了仁布次松随徐世广一行自幽州南下,沿途细细探访各地茶市。
待到几人到达扬州,已是次年3月。徐世广飞书传信至茶司郎,上书四字:北方盟友固而金。
信笺当晚呈递给了世子,世子却只字未向世子妃提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