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千漠自言自语:要和风命的,不是王后或者说,不只是王后你们猜出来了吧?)
成堂凛心中一寒,顾不得礼节,抓住世子妃的手腕,搭手诊脉,沉默了半宿,他的手心开始冒汗,他蹲下来,凑到和风耳边,道:“请世子妃放心。”
和风此时已经说不出更多的话了,呼吸沉重着,木一抱着她不肯松手。
成堂凛轻轻拉了她一把,两人走出房门,匆匆走向竹苑。院内一片安详,连夏日虫鸣的声音,都分外清晰。木一有点发抖,成堂凛轻轻抓住她的胳膊,一路到了莫夫人门口。
自莫夫人怀孕以来,千伶便在屋内卧榻上睡,此时听到脚步声,她拿到短刀,轻轻出门。
出得门来,月光下,是前院的成堂凛和世子妃身边的木一,千伶皱皱眉,摆摆手,示意二人跟她出去。三人一径又出到院外。
尚未停下脚步,成堂凛便一个回身,左手揽住木一,右手直取千伶的短刀。千伶一惊,原地后翻,着地,拔刀,点地,腾空而起,却是直指木一。成堂凛稍稍后退,轻轻一拨,木一换到了他的右臂,他侧身,轻轻躲过了千伶的刀。千伶来不及回身,便一弯腰,刀扫向二人两脚边,成堂凛抱着木一原地跳起,便听到耳边刀锋带起一阵寒气,成堂凛抬脚,于刀尖上方踩下,而刀此时却像绸缎一般,生出些弹性,被千伶刺溜抽回。
成堂凛暮然放下木一,置于自己身后,伸出手,掌风凌厉,千伶的刀顿时像狂风中一片叶子,定不住,往下沉,眨眼间,她收不回手,刀入成堂凛的手中,他道:“姑娘好身手!回去吧,一刻不停地守着莫夫人,世子的骨肉不能出半点差错。”
千伶原本恼怒不已,闻言立住,知道他原是试自己的身手。恨恨看了眼他身后一直未出声的木一,她便要掉头会院子。此时木一却开口了,她问:“莫夫人可好?”
千伶没有止步,她对世子妃及木一有种本能的排斥,甩甩衣袖,扔下一句:“可要辜负姑娘了!我们夫人好得很!”
待到千伶的身影消失在院内房中,木一扯扯成堂凛的袖子,低低说:“你刚才诊脉了,郡主可是风寒?”
成堂凛看着她,脸上一派萧杀,他摇摇头,木一明白了,她知道了为什么和风醒来就想着要保护莫夫人,她早就知道自己不是风寒。世子不在,有人对世子妃下手了,那么,这人又会放过世子的骨肉么?
思及此,木一有点哆嗦,她再扯扯成堂凛的胳膊,压低了嗓门,道:“白日,我把宫里派来的御医请来了,对方说,世子妃着了风寒。”
成堂凛突然抓住她的手,他意识到了世子妃的处境。他看向木一,这个姑娘身上有若有若无的檀香,尽管惊慌失措痛哭流泪,她始终给人温暖的感觉。他摁了摁她的肩膀,刚想要安慰他说,不要怕。却瞥见竹苑中人影闪过,一道暗红色的裙角,镶着醒目的白边,成堂凛顿时呆住了。
安慰的话,生生被他憋了回去,愣了一刻,他撇下木一转身要走,木一不解地看着他,想要叫住,却不敢发出声音。她明白了,成堂凛要退出这个漩涡,可是她不明白,他即是世子门人,焉有不保护世子妃的道理?但是,她没有叫住他,无论如何,自小的教养以及和风的熏陶,她懂得不强人所难。
她低了一下头,转身跑进定落园,在指望不了别人的时候,她想,她一刻也不能离开和风。
木一前脚进门,刚看了看和风,后面一阵微风,门被关上,却是成堂凛跟了进来。她回头,呆望着黑暗中的青年,突然鼻子酸了。郡主已经进入到昏迷状态,她一个人,有绝望的害怕,而他,适时转身回来了。房中只床头幽幽点着一盏灯,从木一的方向看去,成堂凛的轮廓是模糊的,神情不明朗,只这一瞬间,那个骑马踏花的身影终于从黑夜中转身,离她远去,消逝在记忆够不着的地方;那一个个辗转不能眠的夜晚,如今显得徒劳,她只是一个人,做了一场长长的梦,。今番,有人闯入这个梦中,扰了她的混沌,清了她的心思,那一派静默不曾有过对白的梦,终于醒了,于是,梦里的人,走了。
成堂凛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床前,他知道自己在见到红色人影以后,却再次返回,从此,他便不能再在这丰国呆了。那红色人影,武功远在他之上,应该是故意现身,给他提醒。可是,在他转身离开,木一却没有叫住他之时,他回头看到这姑娘一个人静默地回到主子身边,檀香远去,他突然觉得,什么都没那么重要了。
两人低声叫醒了世子妃,她却沉沉睡着,毫无反应。木一忍住慌张,掐她的人中。似是在与自己挣扎,过了很久,一阵激烈的咳嗽,和风缓缓睁开眼睛。成堂凛俯在她耳边,悄声说:“竹苑有啸骑十六卫的暗卫。”
世子妃苍白的脸上,现出一丝红晕,目光聚拢,她看着成堂凛,拼进了全身力气,道:“带,带木一去幽州,南宫家。”
木一不是很明白两人的对话,听闻和风要她走,突然一把抱住她羸弱的身躯,趴在她身上,她没有哭,只轻声说:“和风,你别怕,也别赶我走,大不了就是一死,我们在久国皇宫,谁没有死过几回?”
她第一次直呼和风的名讳,和风终于感到一丝暖和。有泪滑过,落入发间,和风艰难地抚着她的头,却跟成堂凛说:“现在就走,否则”深吸了口气,她的手离开木一,伸向成堂凛,气若游丝,道:“带她走。”
木一抱紧了她,压得她呼吸困难,成堂凛要拉起木一,却见她咬破了自己的唇,拼死了不放手,也不管和风阵阵咳嗽。
拉扯中,他听到木一说:“先生你快回前院,别管我们了。你带走我,我一个人也不会苟活。”她的声音清冷,是和风也没见过的木一,决然的,坚定的,死心的。
成堂凛叹了口气,松开手,看向和风,悄声问:“西州人善医术,我去徐大人府上求助,可妥当?”
和风安慰性地想拍拍木一,手落,手无法再起,她感觉到了生命在点点消逝,她甚至听得到那声音。她想起儿时随父阅军,想起母亲教她抚琴吹笛,想起南宫穆,他在院中舞剑,身影翩跹。她下意识偏过头,想要望向房外院中,视线却开始模糊。
成堂凛又说了一遍,她终于听到了,拼命摇头,许久才能说话:“原来我不知情况害了先生了,”她的声音极低,气息渐淡,成堂凛只得俯身,几乎贴近,才能听到她继续说:“世子需要徐大人,决,决不能将他拉进来。”
往事一幕幕,开始清晰了起来,安静无力的身体里,翻腾起比喝了七日的毒药之后更刻骨的痛苦。
在久国时, 她的培训课程中,有如何使用高丽的海东青传书,有如何绘制地图,甚至有如何使用丰国几大氏族部落的方言。按照命令,她每年得将丰国的情况汇报一回,由驻扎各封地城外的远征军送回久国朝廷。这是秘而不宣的规矩,她领了命,丰毕岑亦是知道。各个封国向朝廷娶亲的时候,都知道这样的规矩。可是,真正做到的郡主,寥寥无几。她们要不是死在各国,就是彻底不与朝廷联系,久国要是敢打,也就打了。正因为打不过,又抱有一丝希望,才沿袭着这样的规矩。
有一天晚上,木行回来告诉她,世子被紫衣裙裾的几个高手跟踪却未出手相伤。待到木行回屋,她的屋中出来一个太监,太监细语温吞,他一只手搭在和风肩上,便是阵阵麻痛,太监说:“召南郡主恐怕忘了自己的身份!这久国从来不缺郡主,可以选你南嫁丰国,也可以换人。识相就收敛点,也不枉太妃以命保你!”原来,世子从来都不会有危险,那些人不过试探他是否朝中有人,而和风是自作多情了。
近两年来,和风一直不明白,怎么一位授课女官,就有权利推荐她呢?如今命悬一线间,却顿悟了,她终于明白了。她的老师是太监口里的太妃;而因她帮助丰毕岑,太妃以命相保了。于半清醒中,她低低叫了声“老师”,声音清浅,连自己都听不清。
成堂凛突然就地在坐下,他闭上了眼睛,仔细琢磨着出路。过了今夜,世子妃若是去了,他与木一断然也是活不下来了;若世子妃熬过了今夜,他们也不过是多活一日,情况并不会发生变化。刚才搭手诊脉,他就知道世子妃中的是南州夷人的剧毒,这种毒太过狠辣,死后验尸,也不过是风寒症状,为禁药,民间鲜有人懂。不道,堂堂封王室,用这么狠毒的药对付下嫁的久国郡主,多少有些跌份。但成堂凛也明白,久国远征军驻扎城外20里,虽是象征性的2000人马,却也是一种威慑。世子妃若死,远征军军医必要验尸,难怪选用症状似风寒的药。
抱着与和风同去的心里,木一突然想起一个人,她兀自跳下来,拉起成堂凛,道:“你陪我去趟小王爷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