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千漠自言自语:人生之悲,不外乎,得不到和已失去。想得到的,丰世子已然得不到;不想要的,丰世子正在失去。)
卧床四日后,丰世子终于可以下床了。此时,天气已经炎热了,他一个人自房中走出,宫人连忙上前问安,纷纷请求他不要出屋着风。他爽朗地答“无碍。”
汶泰见他终于康复,很是高兴,一向不大爱说话的人,都忍不住有些兴奋,他说:“世子,这两天一切安好。”他指一切安好,当是朝堂上。
世子看着安静的院子,世子妃通常煮茶的凉亭里空无一人,他看向汶泰,声音清冷无力:“世子妃呢?”
汶泰恭敬地答:“我清早过来,世子妃便不在院子里。”
“去找,”世子摆摆手。
汶泰察不可觉叹一口气,回答:“是。”随即,他拉了几个宫人一打听,知道世子妃去了后院。他是个武官,后院是世子的家眷所在,无论如何他都不方便贸然进去,便差了宫人进去找世子妃,自己也不敢回中院,只在后院门口候着。
过了好一会儿,世子妃与木一才走了出来,木一一脸沮丧,世子妃却是神采飞扬,很是高兴的样子。见到汶泰,她挥挥手,说:“咱们去见世子,有好消息。”
汶泰无奈应声,跟在后面。按照他的经验,这么久没有找到人,世子一会儿估计要跟世子妃杠上了。
待到和风抬脚进院,世子负手立在院内凉亭中,两位宫人跪着在煮茶。
“毕岑,”和风朝着凉亭中的人叫了一声,她拎起裙角,开心地朝世子跑去。
待到素衣翩跹的世子妃跑到他的跟前,世子皱了皱眉,别过脸没看她,而后又回头,说:“堂堂世子妃,这么走路没个走相像什么话?”
和风早就习惯他的别扭样子了,也没在乎,只往前蹭了一步,拉拉他的袖子,问他:“有哪里还难受不?”
世子摇摇头,便要坐下喝茶。
“唉唉唉,不能坐,”和风拉住他,她的脸上现出一丝羞涩,蹭蹭脚尖,说:“毕岑,你快去后院,有好消息哦!”
世子无奈看着她,问:“什么好消息?”
“哎,这个,我不能说的,”和风回头挤眉弄眼看了眼木一,后者面无表情别开脸,然后她推推世子:“你快去,莫夫人等你呐。”
丰毕岑突然就生气了,一把甩开世子妃的手,自顾坐下,端起茶杯便要喝茶。
和风一把抢过他手里的茶,坐了下来,道:“别闹了!真的是天大的好消息,你快点过去,”说罢自己把茶倒了,挥挥手示意煮茶的宫人下去。
千伶适时过来了,盈盈施礼,她掩饰不住兴奋,道:“请世子移步竹苑。”
和风再拉拉他的衣袖,世子轻抚额头,道:“你煮上茶,我去去就来。”
和风微笑点头,世子便携了汶泰去竹苑。
莫夫人一身朱红绸裙,青丝垂散,斜斜靠在床上,见到世子,娇羞的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激动。床头茶几上一碗刚煮好的药,冒着热气,屋中药香弥漫。
世子立在床头,看了一眼那碗,他清淡地问伺候一旁的宫人:“不是说好消息么!夫人这是怎么了?”
宫人们看向莫夫人,纷纷跪下,却不语。
千伶命人抬来椅子,放于床前,世子却未坐下,很生硬地看向莫夫人,问:“风寒了么?”
莫夫人摇摇头,伸出手,世子愣了半刻,不情不愿地伸出手,握着她的手。她眼圈一红,说:“世子殿下,您要当父亲了。”
丰毕岑眼中一片茫然,大脑空白,手心渗出点点汗水,他回头看一眼汶泰,屋中所有人齐齐跪下,道:“恭喜世子!”
反应过来了,他紧紧握着莫夫人的手,有些恍惚,然后坐下来,静静看着她,许久,他问:“御医来过了?”
“嗯,”莫夫人温婉地点头,说:“世子妃听说我吐了几天,大清早就召来了常大人,并且已经禀报礼事阁了。”
世子伸手理了理她的长发,轻飘飘说:“她倒是把你照顾得很好。”
中院凉亭中,世子妃拉着木一坐下,两人煮着茶,很久都没有说话。半上午,日光自凉亭藤蔓间穿透而下,洒下一地斑驳,和风看着地上,突然开口,她说:“不知道穆哥哥什么时候当父亲。”
木一时不时看向院门口,她记得世子跟世子妃说:“你煮上茶,我去去就回。”走神间,她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幽幽地说:“穆哥哥与简姐姐若成亲,应该会差人告诉咱们一声的。”
一个上午,世子当然没有回来,世子妃将茶煮了一壶,再倒掉一壶,再煮上一壶。
木一终是憋不住,红了红脸,不甘心地说:“郡主,按说你们成亲更早啊,世子也并不是不回中院的,咱们要不要悄悄出去找个大夫给看看?”
和风顿时脸红到了脖子,她愧疚地看向木一,什么也说不出来。木一是个未出阁的姑娘,自小教养良好,若不是实在在乎她,万万不会说出这般话的。
晶莹剔透的空玉杯在她手中轻轻把玩着,和风问:“你记得咱们第一次见到世子么?”
木一想了想,问:“进城门的那次么?”
和风摇了摇头,说:“不是,那会咱们分不出他跟汶泰呐。”放下玉杯,她站了起来,看了一眼中院门口,又坐下,说:“穆哥哥带着咱两偷偷跑到了丰国行馆门口那次,才算是我第一次见他。”
那时,木行告诉她,确定了哪一个才是世子,她便央了他带一趟路,去一趟丰国行馆。三个人到了行馆外面的茶馆楼上刚坐下,世子正好从礼部汇报行程回行馆。那时的他,一袭紫色官府,玉冠束发,也没有什么排场,自己一个人骑着马飞快,他下马的时候,那马还没立住,跳将下来时,衣袂翩跹。也许是练武之人特有的敏感,他朝茶馆方向瞥了一眼。和风顿时觉得,小时候父亲骑着马带着她越过练武场时吹拂而过的风,穿越时光,跨越千里,瞬间拂面而来,她忘了呼吸,甚至忘了脸红,只是发呆。待到世子进了行馆,她茫然地看向木行,问:“就是他么?”
木行表情复杂,点点头,她便笑了。
木一悄悄看着陷入回忆的郡主,她的脸上,是安静的微笑,她看向木一,道:“木一,那时候,我就喜欢上他了。”
木一点点头,伸手握握她的手,说:“世子肯定有事去了宫里了。”
和风看向她,无奈地摸摸她的头,说:“在久国的时候,我就希望快点成亲嫁给他;现在的我,其实很后悔没有珍惜那时的日子,每夜,怀揣着希望入睡;每日,怀揣着希望醒来。”
木一定定地看着她,此刻她的脑海中,朦胧闪过一个人影,那是骑马踏花的少年;那是礼事阁横冲直撞的王爷;那是落日余晖中跃马而去的男人。
凉亭中,骄阳下,两个女人相对无言。人生,诚如她们所经历过的那样,没有那么如意。久国皇宫向她们索要的不多,每日按时按规定,完成宫女的职能工作就好,那是累极了夜夜无梦的日子;丰国王宫给予她们的虽不多,却也没有食不果腹,亦没有衣不遮体,倒成了寸寸失眠的时光。
莫夫人怀孕的消息,由礼事阁传遍了朝堂,夫人的饮食起居一切一切,皆由礼事阁女官接手,这是丰世子的第一个孩子,整个世子府都有些雀跃。
是夜,世子回了中院,他的脸上,有难得的欣慰之色,他对世子妃说:“多亏了你平时照顾莫夫人。”
世子妃摇摇头,说:“我应该的。”
他不擅长表达情绪,搓了搓手,环视屋内,有些拘束地说:“我觉得,从此以后,我便有些不一样了。”
和风微微一笑,命人端来米酒,给世子和自己各斟了一杯,她举起酒杯,轻言浅笑:“世子当了父亲呢,一切都不一样了。”
言罢抬袖,将米酒饮尽,收敛了笑容,她说,世子请!
丰世子愣了一下,如鲠在喉,他皱了皱眉,他听出了那后半句“一切都不一样了”有些不一般,但是他不明白是哪样的不一般。
他将酒饮尽,便听到世子妃说:“世子,我想带木一搬去后院,可好?”
世子放下酒杯,盯着桌面,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他不喜欢现在的谈话。倒不是纯粹因为不喜欢眼前的女人,他只是不喜欢现在的这段谈话内容。
“莫夫人怀孕了,再过几个月,你也不方便过去那边休息;中院是你打小便习惯的寝殿,在这里你也休息得好。就像上次吧,要是我在后院,你便不会在书房呆一夜,闹得风寒一场。我想搬出去,这样你也有自己的空间,”和风温温地说。
“是,世子妃自己需要空间吧?”世子斟酌着,隔着烛火,第一次认真看着自己的世子妃。
“我也需要自己的空间,”和风看着他,大病一场之后的世子,消瘦了些,愈发清秀。
第二日,世子妃搬进后院定落园。
第三日,小王爷得偿所愿,与王妃圆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