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庭正是个顶顶聪明的人,配合着世子,上演了一场热热闹闹的大戏。闹剧散场后,世子明白了哪些人与西州的关系密切,哪些人想给徐庭正或者他自己下马威,哪些人又是真正为他考虑的。
在朝堂上,徐庭正与百官一直针锋相对,这让很多人开始怀疑西州的力量已经强大到了可以与王室抗衡的地步了,连本身氏族门阀出身的右辅也开始认真看待徐庭正。世子忌惮西州,他更希望右辅也忌惮西州。
茶司郎官职居四大首辅之下,按理也不能直接与国主对话。然,世子有时候忍无可忍,也会与他对峙,后者完全不介意,照旧出言不逊。他甚至扬言,开通北上贸易,徐氏一族可提供足够的货源。
徐庭正到达邺州半个月,其飞扬跋扈、不可一世的作风令百官侧目,然后,他的身后,是财力武力皆雄厚的西州徐氏门阀,参奏他的官员寥寥无几,丰世子一一将那些参奏之人记下,携世子妃一一拜访。参奏徐庭正的官员,多为正直保守的老臣,于礼节上讲,对久国召南郡主的尊敬甚于世子。
六月二十三,虎啸十六骑之首的啸大和啸二,携徐庭正从西州带来的茶司贸易协办,悄悄启程前往久国幽州。
在徐庭正挑衅百官的这场闹剧中,有一个人最为淡定,这便是左辅启东。多年来,启东明里暗里还是帮衬着年轻的世子的,不过,当闲散王爷丰毕寒成为他真正的女婿之后,他的态度有些改变,近半年来,朝堂上他都是装疯卖傻,既不进言,也不出言。
6月初,启东的夫人,也就是凤止的母亲去世,启东告假一月,适时退出了斗争圈。那时丰世子忙于徐庭正的事,听闻消息,并没有真正花心思去见一面凤止。
只有那么一次,当时凤止回家守孝,他一个人深夜徒步到了启府,潜进了后院,到了凤止以前的闺房,却没有进去,在院中大树下,他站到了将近天亮才回府。窗户内,人影交叠,他近乎踉跄地回了世子府。后院住着他的莫夫人,中院住着他的世子妃,他却恍惚间进了自己的书房,如果能死去,他宁愿自己在那一瞬死去,将看到的,装作没看到;将听见的,装作没听见。
丰毕寒不像自己的王兄,他是个没有任何政治野心和朝堂兴趣的人,仅仅因为是王爷,才闲闲地供职于太乙院,负责组织古籍修复和史书编纂,过着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日子。
这次凤止母亲去世,他倒是体贴,成亲后第一次进了凤止的卧寝,真诚地说:“王妃回家陪陪你父亲吧,什么时候心情好了再回来。”
长达6个月,一个男人守着自己一见钟情的女人,却一点也不为难她,凤止内心多少有些感动,而且这感动与日俱增。
记得那日女医为她处理好手背上的伤,毕寒替她盖好被子,出门前回头看她,他的神态是无奈也是悲伤,他轻轻道:“我不知道王妃心里有人。”
凤止回去守孝前,拉了拉正要回自己寝殿的小王爷,说:“王爷陪我一起去吧。”
于是丰毕寒陪着凤止回了启府,凤止住了一个月,他也住了一个月。凤止思念母亲忍不住抹眼泪的时候,毕寒在身边,伸出自己的衣袖,让她擦了鼻涕眼泪;启老爷无聊发呆时,毕寒在身边,命人拿来父王御赐的玉制象棋,陪他下到夜深,这种时候,凤止会在身边亲自为他们煮茶。
很多个瞬间,凤止偷偷看他,这是一张随了王后的脸,白皙而柔美,他认真或者沉默的时候,是个容易令人心疼的人。她在心里一遍遍问自己,需要的时候,为什么守在身边的,是他而不是那个人?
朝堂上局势不明,启东虽然借机躲开了漩涡,然想到夫人,不时心烦,于是他经常月下独饮。二夫人三夫人等等若干夫人皆无奈,只好叫来凤止,凤止劝他不住,只好找来小王爷。
哪知,两个男人喝上了,喝着喝着,差不多就要抱头痛哭。在酒精的作用下,启东扯着疲倦的嗓音,拍着毕寒的肩膀:“凤止嫁给你就对了!哎,就对了!”
凤止又被小丫头叫过来,一看情形,更是郁闷,一跺脚,叫家丁将两人分开,各自扶回房。不懂事的家丁将王爷扶到了凤止的房间就懂事地关门退下,喝多了酒的丰毕寒不懂事地说:“凤止,越看你越好看。”懂事的凤止皱着眉头推开他,没推得动,他便压着她倒到了地上。此时,世子立在房外大树下。
凤止被他压在身下,很是着急,拼命推他,忍不住大叫:“谁叫你喝这么多酒了?”
丰毕寒囔囔:“岳父大人都喝成那样了,我能不喝嘛!”
言罢,他似乎意识到什么,睁开眼睛看着身下的人,她的脸变得通红,煞是可爱。他便低头,亲了一下她的额头;凤止一愣,咬牙切齿,又推了他一把:“丰毕寒,臭死了!”
这话吧,其实,很有丰富的内容。丰毕寒喝醉了,没听懂;丰毕岑没喝酒,他懂了,于是他转身逃也似地离开了。
丰毕寒拧了剑眉,再低下头,在她粉嫩的脸上啄了一口,说:“哪里臭了?”
凤止半是羞愤半是说不清道不明的紧张,企图踢他一脚,却被他突然抱起,一点也不能动弹。凤止正要发作,她想,拼了命也不能让他得逞。可是,丰毕寒在醉醺醺的状态下,却将她放到了床上,拉上被子,含糊不清地说:“地上太凉,不能冻着你。”说完就趴倒在被窝上,头枕着凤止的腰部,睡着了。
轻轻的一句话,甚至不带任何讨好色彩,凤止听了,眼泪流了下来。她扭了半天才从被窝里爬出来,又折腾了半天,才将毕寒弄上床,给他盖好,自己犹豫了半天,在床的另一头躺下。
第二天,宫人发现躺在书房地上的世子,吓得慌作一团,和风命人将他抬到卧寝,他的身子在发抖,脸上却通红,和风想抬手摸摸他的额头,却被突然睁开眼睛的世子一手打掉她的手,她便讪讪地传来御医。
御医诊断的结果是,世子喝醉了倒在地上睡了一夜,得了风寒了。
整整两天两夜,他醒了又睡,睡了又醒。莫夫人吓坏了,不时轻抚他的眉眼,站在床头一直哭一直哭,直到和风头都大了,轻轻拉了她,道:“让世子好好休息吧,夫人回去歇会。”
这其实就是逐客令了,莫夫人红肿着眼睛看着世子妃,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依依不舍地回去了。
和风并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关于启夫人去世的消息她也是知道的,并且派了木一过去上过香。朝中的事,其实一直按照世子的计划在顺利进行,所以她明白了,丰毕岑应该是因为凤止的缘故才这般折腾。
至于世子具体为什么要突然这么伤害自己,和风不大明白,她也实在不想再细细去琢磨,不过有一件事,她倒是下定了决心。
第二日,她便命人收拾了一个后院,题字:定落园,打算等世子好了便跟他提出自己搬进去。
风寒在气候潮湿的丰国,不是小病。王爷下令,几位御医衣不解带地轮番伺候着世子。和风更是连打盹都不敢放松,坐在他旁边,时不时想伸手探探他的额头,却又不敢,只好时不时盯着他,只要他于熟睡中一皱眉,她便召来侯在门外的御医。
仗着练武的身板,丰世子第三天便悠悠然醒了过来。彼时莫夫人正坐在床沿,握着他的手,哭成了落雨梨花。丰世子木然地看着她,抬起手,摸摸她的脸,然后侧过头,看到了正领着御医进来的世子妃。她看到了床头的两人,他的左手,在莫夫人的手里;他的右手,在莫夫人的脸上。御医红了脸,哆嗦着看了一眼世子妃,后者微笑向他点头,他便走过去为世子诊脉,和风悄悄自房中退出来。
将近三日未曾合眼的世子妃终于松了口气,于房外差点晕倒,旁边的汶泰眼快,一把捞起她,放在椅子上。他进屋,给御医使了个颜色,御医便又颤悠悠跑出来为世子妃诊脉。
老御医嘱咐世子妃好生休息,她便问:“世子好了么?”
老御医看着她,他的女儿也是这般年纪,他叹了口气,恭敬答道:“世子妃不用担心,世子无碍。”
她便长舒一口气,靠着椅子合上眼。
“世子妃,”老御医身未动,犹豫着开了口:“您要是不放心,进去看看世子。”
和风摇摇头,道:“这几日有劳常大人了!”
待到汶泰送老御医回去,木一站在旁边,抱过靠在椅背上的世子妃,轻声问:“咱们今天搬不?”
“等他好了就搬,”和风有气无力地说。
“郡主,”木一低头,看着和风,道:“你想哭就哭吧。”
和风微微一笑,懒洋洋地闭上眼睛,回答说:“没有什么值得歇斯底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