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爪女翻过算盘又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查看了一遍,再没有发现其他异常,就把那块掉落下来的小铜片重新装了回去,框架之间的缝隙没办法合拢,只好暂时那样了,等到遇见铜匠再让铜匠帮着修复吧。六爪女知道这页纸张的分量,一点儿也不敢掉以轻心,原封卷成一个纸卷,想来想去没有合适的地方隐藏,就掏出枪,卸下弹夹,退出子弹,把纸卷塞进了弹夹之后,再把子弹压进弹夹,最后把弹夹装回了枪柄。
哑哥睡着了,鼾声震天,六爪女有心叫醒他马上走,转念想到他负伤,身体虚着,就没忍心叫。听着哑哥的鼾声,六爪女想笑:哑哥打鼾倒是跟正常人一样。
胡子跟胖子走了进来,今后有了明确的去处,六爪女心情振奋,对胖子说:“我们今晚上就住你们这儿,明天就走,保证不害你们家人,你也别想害我们,这样对两下都好,懂不懂?”
胖子连连答应:“我不害你们,不害,当时我要知道你们不是土匪强盗,我也不会去找警察,你们放心,放心。”
胡子担心他背过人生邪念,厉声警告他:“给你的家人都下个话头,我们离开前谁也不准出门,出门一个全家都死。你晚上跟我睡在一起,再生邪念我先灭了你,再灭你全家。”
胖子连声答应,转身带着胡子给他家人下命令去了。当晚,六爪女、哑哥、胡子陪着胖子一起睡在北房,临睡前胡子还把胖子捆了起来,怕自己睡着了他偷偷溜出去报告警察。
第二天一大早,洗漱过后,吃罢早饭,六爪女看哑哥已经恢复了精神,就催促着赶紧离开。胡子和哑哥不知道六爪女的心事,两个人还想在胖子家再舒服几天,六爪女也不跟他们俩解释,就是逼着他们赶紧走。
胡子问她离开这里以后去哪儿,六爪女说你别管,跟着我就行。胡子和哑哥习惯了六爪女的指挥,尽管六爪女比他们俩都小,但他们心里却总觉得六爪女是他们的头家,六爪女态度一坚决,两个人也就不再迟疑,跟着六爪女朝院子后面走。胡子明白她是要从后院走,怕前面有警察盯着。胖子把他们送到后墙,死死地盯着他们。六爪女瞪他一眼:“盯着我们干啥?是不是还想报告警察抓我们?”
胖子连忙解释:“我是怕你们给我们啥地方画个圈留个暗记啥的,我们一家老小就没法活了。”
六爪女说:“我们就是一场误会,你也别找了,老老实实回家去,我们不给你留暗记,有没有梯子?”
胖子说没有梯子,六爪女也不多说,示意胡子蹲下,她踩着胡子的肩膀爬上墙头,四下里张望一下,墙外仍然是巷子,可能时间尚早,静悄悄的杳无人迹,便招呼哑哥也上来。哑哥原踩着胡子的肩膀爬上墙头,又反身拽住了胡子伸上来的手,把胡子也拉上了墙头,三个人跳下墙头朝巷子东头跑去。
六爪女三人来到巷子口窥探,外面已经不见警察和保安团了。即便这样,六爪女三个人仍然不敢走正街,回头沿着巷子贴着别人家的院墙溜着边儿前进,随时准备翻墙越入别人家里躲藏。连城县城很小,出了巷子外面就是杂木林和荒草滩,六爪女三个人溜过大道,快速钻进了荒野的树林子里面,这才松了一口气。
“胡子,从这儿去垂泪坝怎么走?”上一次他们去垂泪坝是从竹林寨直接过去的,从县城过去该怎么走,六爪女弄不清楚。
胡子反问她:“我们去垂泪坝干什么?”
六爪女说:“不去垂泪坝你说上哪儿去?”
胡子想了想说:“去那儿躲几天还真行。”
“别啰唆了,你知不知道怎么走?”六爪女心急,口气里有了训斥的味道。
胡子连忙说:“知道,知道,跟着我好了。”
六爪女和哑哥便跟着胡子,也不沿着路走,就在荒野里朝东北方向蹚了过去。
六爪女走着路,心里还在琢磨垂泪坝的林先生,师父为什么让他们带着算盘去找那个林先生呢?林先生跟师父又是什么关系呢?联想起给师父做账的时候,觉得师父赚了挺多钱,却一直不知道他把钱都干吗用了,会不会师父把钱都藏在林先生那儿了?如果师父的钱都在林先生那里,他会不会交给自己呢?想到这儿,六爪女有些兴奋,如果师父的钱都在林先生那儿,林先生又顺顺当当地把钱给了自己,那么,今后就有好日子过了,如果他不给,或者矢口否认呢?想到这儿就又有些紧张:“胡子,那个林先生叫什么?”
“我也不知道,跟师父去过几次,每次师父就叫他林先生,也没给我们介绍过,我们也不敢打问。”
六爪女自己却想了起来:“那一次我们带着背夫背盐回来,林先生给我们的汇票上写着林佳田,可能那就是他的名字。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去找林先生吗?师父留下话,让我们带着他的信和算盘,去找他,你帮我想一想,师父为什么要让我们去找他?”
胡子摇摇头,又点点头:“不知道,会不会师父的钱存在他那儿,让他交给你?”
胡子一句话就说到了六爪女的心里:“我也想到了,就怕到时候他不承认,那我们该怎么办?”
胡子沉默,半晌说:“那有啥办法?总不能硬逼人家吧?再说了,即便我们把枪口顶到他脑袋上,他不承认,师父又死无对证,有啥办法?”
胡子的判断让六爪女很沮丧,埋着头走路,胡子和哑哥看到她的脸板得像谁欠了她十吊钱没还,也不敢招惹她,三个人闷闷地赶路。六爪女蓦然抬头,发现视线左边不远处,山峰突兀而起,葱茏叠嶂,看上去非常眼熟:“胡子,你又把我们带回冠豸山来干啥?”
胡子连忙解释:“我只知道从冠豸山去垂泪坝怎么走,直接从县城走的路我也不知道。”
六爪女苦笑:“这么绕着弯子走,我自己也知道。”
三个人到了冠豸山脚下,对正了方向路子,这才正式向垂泪坝进发。从县城到冠豸山,再从冠豸山到垂泪坝,等于走了一个等边三角形。
到了垂泪坝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时分,他们马不停蹄地赶到了林先生家门外,“嗵嗵嗵”砸门。林先生开门见到他们三个,顿时目瞪口呆:“你们咋了?怎么弄得这么狼狈?”
也难怪林先生惊诧,这段时间,他们在县城混得昏天黑地,三个人衣衫褴褛,头发蓬乱,满面黧黑,像极了三个流浪的乞丐。六爪女和胡子也不等林先生让,就像晚归的牛羊,一脑袋顶开林先生,冲进了院里。后面,哑哥还算文明,扒拉开林先生也跟了进去。林先生看到他们的样子,就已经知道这三个人肯定是饿疯了,先不招呼他们,朝院子里面喊:“饭好了没有?快一些,吃客来了。”
喊过了,林先生才顾得上问他们:“你们怎么闹成这个样子了?”和刚刚用的词句不同,问的内容却一样。
胡子看看林先生,又看看六爪女,不知道是不是该把事情如实告诉林先生。六爪女却忽然想到,他们到现在并不清楚林先生是不是已经知道了冠豸山竹林寨发生的事情,如果林先生并不知道师父已经没了,竹林寨也已经没了,恐怕不敢抵赖师父放在他这里的钱。六爪女一路走来思来想去,已经确认师父肯定是把钱存到了林先生这里,不然不会让他们找林先生,如果师父没有把钱存到他这儿,让他们找林先生也没有什么意义。
想到这些,六爪女连忙接过话头说:“林先生,师父让我们来找你。”话说出口,六爪女死死盯着林先生的眼,关注着他的神情。
林先生的表情依然平静如水:“是吗?你师父最近好吗?找我什么事?”
林先生的反应让六爪女确定,他的确不知道师父已经去世,也不知道竹林寨已经被毁,心中顿时松了一松,她相信,如果林先生不知道师父和竹林寨遭到的灾难,师父存在这儿的钱,他肯定不敢匿下。
她把包袱从肩膀上解下来,掀开包袱皮,从里面掏出那把铜算盘,递到林先生面前:“师父没说什么事,说你见了算盘就明白,还有,”说着,六爪女又从包袱里掏出手枪,卸下弹夹,卸除子弹,从弹夹的最底部抠出那张纸条也一起递给了林先生,“这是师父给你的信。”
林先生看到铜算盘就已经面色大变,以至于伸手接算盘和纸条的时候,手不停地颤抖着,问:“你师父怎么了?”这话问出来的时候,也发颤、发抖,活像冬季寒风中抖动的枝杈。
六爪女看到他这个样子,心里有些紧张,嘴上却仍然说:“师父没咋啊!好着呢!”
林先生猛然扑过来揪住六爪女的肩膀,用力摇晃着:“你别骗我,快说,你师父到底怎么了?”
六爪女隔开了他的手臂,如鱼儿一样摆脱了他:“你怎么了?没事啊!”
林先生愣怔一下:“灵爪功,你学成了灵爪功?”然后扭头又去揪住胡子:“你给我说,你师父到底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胡子没有六爪女那套功夫,挣了几下没挣开,告饶道:“林先生,你先放开我,你把我抓疼了。”
林先生松开了手,神情严峻,嘴角微微颤抖。令六爪女极为惊讶的是,他的眼角里竟然已经涌上了一汪泪:“你们给我说实话,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说实话,不说清楚,你们谁也不要想离开。”说着,林先生喊了一声:“来人,把这三个给我看起来。”
随着他的喊声,也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突然就冒出来五六个汉子,二话不说先把院门关严锁死,然后把他们三个人团团围住。哑哥听不见他们说什么,眼见着情形不对,抢上前拉开架势护在了六爪女前面。围拢他们的汉子中有一人惊诧了一声:“连城吴家拳!”
胡子连忙往外端哑哥的底细,企图用哑哥的身份来镇住这些人:“好眼光,这是吴拔祯武状元的关门弟子,你们谁上来试试?”
林先生却不管哑哥和他招来的汉子,盯住六爪女和胡子追问:“你们给我说实话,我大哥到底怎么了?”
此话一出,闹得六爪女犯晕:“什么你大哥,你大哥我怎么认识?”
胡子稍微明白点:“你是不是说我们师父是你大哥?亲的?”
林先生颓然蹲下,抱着算盘泪如雨下:“大哥,你到底怎么了?谁害了你?你们三个小贼赶紧说啊!”
六爪女到了这个时候才觉得情形不对,却又怕实话说了林先生赖账。此时,最初的猜测经过胡子认同以及时间的巩固,她已经认定师父肯定是把钱存到了林先生这里。林先生一哭诉,那边的几个汉子也随即发动,扑上前来要把六爪女三个人控制住,而哑哥也同时发动,动开了拳脚。五六个汉子和哑哥打在了一起,哑哥真不愧武状元的嫡传弟子,一个人在五六个汉子中间穿梭腾挪,拳打脚踢。可能觉得林先生的身份说不清是什么路数,所以哑哥手底下留了情,没有全力搏击,尽管这样,仍然打得那几个汉子狼狈不堪,他们不但没能够凑近六爪女,反而四散躲闪,圈子彻底散乱了。
林先生看到这个场面,站起来吼了一声:“歇手,都别打了。”他的人听到了,纷纷停手,哑哥听不到,继续追打,六爪女连忙过去拦住了他。
林先生摇头叹息:“你们好好给我说,我大哥,也就是你师父到底出了什么事?”
六爪女问他:“你怎么知道你大哥出了事?我师父是你什么样的大哥?”
林先生告诉她:“我们是比亲兄弟还要亲的结拜兄弟,我们有约定,如果他派人把算盘送过来,那就是他已经不在人世了。”
六爪女和胡子听到他这么说,大吃一惊,两个人面面相觑,同时想到,瞒不住了。胡子不知道该怎么样告诉林先生,就一个劲儿盯六爪女,六爪女也怕胡子乱说,连忙说:“我师父已经没了,我们怕你伤心,才没敢告诉你。不过,他让我们把算盘送过来,还有那封信,可是真的。”
林先生泪流满面:“我知道是真的,求你们了,快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大哥总不会是因病亡故了吧?”
林先生的悲伤、急切令六爪女不能不相信师父跟林先生之间确有深厚而他们尚不了解的情谊,林先生的泪水和悲伤勾起了六爪女已然平复的悲伤,突然之间,师父与己生死永隔再也不能相见的悲怆如潮水般淹没了她,她也忍不住痛哭起来:“林先生,我师父被黑煞神给杀了,竹林寨也让黑煞神给烧了……”
“那你们几个怎么回事?”林先生问这话的时候,口气狞厉,满脸都是猜忌和恼怒。
胡子连忙解释:“师父派我们到连城去看红点和哑哥,”说着指了指哑哥:“哑哥就是他。我们在连城县里待了三天,回去以后所有人都死了,竹林寨也烧了,只剩下煮饭阿嫲一个人。”
林先生纳闷:“大哥的功夫那么好,老阿公也不弱,又有鱼脊梁那道关隘,黑煞神怎么就能把他们都害了呢?”
六爪女接过来说:“刚开始师父他们守住了鱼脊梁,黑煞神的手下谁也过不来,伤了不少人,后来就动枪了,师父他们没有枪,除了阿嫲,都和黑煞神的人同归于尽了。”说到这儿,马上又补充了一句:“这都是阿嫲告诉我们的。”
林先生立刻问:“阿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