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故总是突如其来,令人措手不及。
那一日,我正坐在母亲床榻前的竹席上为她抚琴,我的指法娴熟不少,琴音也愈加流畅,原先的音色总是略显滞重,断断续续,毫无飘逸流畅可言。因为这一阵子失眠,所以我在夜里勤加练习打发寂寥暗夜的冗长,只当月上中天我才能睡着。
那碧色纱缦被哥哥扔了,换上了新的蜀绣紫纱。
我正弹到中途,琴音袅袅,愈发清扬。母亲背倚枕上,闭目倾听,粉嫩的指腹因为琴弦的摩挲而微微泛红。我突地颔首,侧眼望向母亲,她娟美出尘的脸庞愈发瘦削下去,两颊微凹,容色愈呈灰白。但神色却奕奕。
我不知这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我不敢想象母亲的未来,可我又不得不想,而每一次的想象都令我心惊肉跳。
我心不在焉地弹奏着,而弹琴最忌分神,母亲听出琴音的凌乱,微睁双目,伸手冲我摆摆。
我只好将琴放置于紫檀案上,从竹席起身坐到母亲的榻边,她轻拍着我的手背,眼神之中有着分明的了然和爱怜。
我趴在她温暖的怀抱里,母亲的手细致温柔地抚摸着我的双鸭髻。
她开口,声音犹如朱琼玉碎般动听,“阿莞,你只是个孩子,仅仅只是孩子,不要再去想那不是属于一个孩童的范畴。所有的父母都希望自己的女儿健康快乐,母亲也如是希冀。答应我,无论将来再有何变故阿莞…你和哥哥都要快乐地活着,不因任何事,不因任何人而不安和痛苦答应母亲好不好?”我将脑袋使劲地埋在她的怀里,拼命点头,泪如雨下。
将近正午时分,父亲上朝尚未归来,我在母亲房间正陪她一起食用午膳。木案上精致清淡的大小菜肴引不起我的丝毫食欲,我用竹箸随意地拨着菜,拣起一片片竹笋可有可无地往嘴巴里塞。
母亲倚在枕上,用丝绢细细地抹着嘴,她的食量少得惊人,幸亏父亲不在跟前,不然定要心痛不已。母亲眼带笑意地望向我,她似乎特别喜欢看我进食,我想要讨她欢喜,只好又拼命往嘴里塞东西。
管家伯伯突兀地立于门口,一层玛瑙珠帘模糊了他臃肿的身躯。侍女飞快地小跑出了内寝,我也跟着出了去。管家伯伯手里紧握着一份晕黄木纸,似是未启过的一叠信封。他神色紧张,汗水都湿了他散漫的浓眉。
母亲在里面应了一声,管家伯伯这才唯唯地进去。对于认字,我一向疏浅,所以也看不懂那信封上面写了些什么。母亲持着纸封的手逐渐的发颤,抖得愈发厉害。
我瞧在眼里,心下剧骇,强烈的预感告诉我一定又有什么不幸发生了,不然一向优容有度的母亲不会露出如此惊心之态。
而我终没等到母亲亲启檀口,告诉我事情的来龙去脉。她的唇色苍白似雪,朱檀褪尽。丽颜上只余下那一份无以复加的深重悲愤和痛苦,令鬼神动容。
我无声地立于她的榻边,仿似一尊木雕。母亲读完了那封信,她的眼眸空洞,苍白的手指紧紧揪住黄色纸页的半角,根根纤细指骨透过手背薄皮清晰可睹。
我的心也随之被揪紧。母亲的唇上逐渐绯红,有滴滴鲜血从口中溢出,染红她月白色的裲裆,倾到信页上,滴滴绯红之花盛开。
单薄的纸页悠悠从母亲的手上飘落,在空气中摇曳出美丽忧伤的弧度,轻落于地。
我一时吓呆了。侍女们急匆匆地将母亲放平于床榻,又是端茶,又是递药。我心神恍惚了片刻,终于意识到刚刚是什么事情发生了。
母亲她她吐血
我的意识土崩瓦解,看到紧闭双目躺于榻上的母亲,心脏如同被尖针一下下痛刺,分明千疮百孔,却无鲜血可溢。
我呆愣了片刻,终于一下瘫坐在竹席上,我开始嚎啕大哭。
我不要失去母亲,我不要失去她不能失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