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我跑到厨房里,仆人正在为母亲煎药。我经常往厨房跑,对于我的到来仆人们早已见怪不怪,况且也没人管束我。
我两眼紧紧盯着那正在火炉上煎着的药罐,怎么都弄不明白,那么黑乎乎的丑东西怎么一放在火上就变得这么好闻了。煎一副药往往花费许多时间,仆人既是“撵”不了我,只好任我去了。他要出去忙活别的事情,临走之前千万嘱咐我不能碰那个药罐,我不以为意却依旧对他认真地点点头。
蹲在地上,我手托着腮,离那火炉有一丈之远。愈加浓郁的药香味熏晕了我的脑袋,弱弱的橘红色火焰将我幼弱的理智也燃烧殆尽。迷迷糊糊地,我起身走到火炉面前,那火炉居然只比我低半个头。
火炉旁边木桌子上放着一柄木勺,是用来搅动药汤的。我使劲踮起脚尖才够到了这个木家伙。我掀开陶药罐的盖子,刹那间灼烫的温度差点没教我在地上蹦起来。我费力地用木勺舀起了一勺药汤。香气馥郁的感觉霎那充斥了我的所有嗅觉。我在心里小小得意一下,迫不及待地把药汤送往嘴中。
烫的要命!这是我尝到的唯一感觉。我哇的一下把药都吐了出来。生了一会儿闷气后,我只好又用木勺重新舀了一勺子。这次我学聪明了,用嘴对它吹了半天。我害怕仆人突然出现,估计这次应该不烫了,我用嘴唇担心地触了触药汤,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不可否认的是,这药真的很苦很苦,口感一点都不像它的香气。我又把它们吐了,不过,口腔里犹存有一种沁人心脾的香味。
小心地把勺子放在了桌子上,然后我溜走了。
黄昏时分,我正在哥哥的房间里,他兴致勃勃地给我讲述在学宫里发生的有趣事。父亲突如其来地出现在我们面前。我看着父亲铁青的脸色,心里开始不由自主地惧怖。我吓坏了,躲在哥哥的身后,连大气都不敢出。父亲雷霆大怒,大声地质问我。对关于母亲的事,父亲总是很上心。
可我怎么也不敢承认,我对父亲总是敬畏而陌生的。父亲的英俊面孔因为愤怒而微微扭曲,我从未见过这样的他。虽然我们并不亲近,但他从未如此冷厉过。我被吓得眼泪直掉,可就是不敢哭出声来。
哥哥在为我同父亲辩解什么,我听不到,我只觉得自己很委屈。后来哥哥好像顶撞到父亲,这不异于火上浇油。父亲一下子把哥哥拽出了门外,我这才回过神来。父亲把哥哥拉到了房前的小庭院,厉声唤人拿来一根木棍。
我战战兢兢地立在门口,又惊又怕,却怎么也没胆子跑出去。没人敢在当时拂逆父亲的意思,管家伯伯面有不忍地犹犹豫豫递给了父亲一根木棍,我直看得心惊肉跳,却着实没有勇气上前。父亲劈手夺过那木棍,用它狠狠地在哥哥的背上抽了几下,口里还说着些什么。哥哥却只是咬着牙,一声都没吭。
我的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珍珠,往下掉个不停。哥哥隐忍着变得苍白的脸,双手紧紧抓住锦服的下摆,衣服因他的用力而起了一层层的褶皱。我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奔出了门外。
用尽全力我紧紧揪住父亲的衣摆,哽咽难持,“是阿莞不乖,是阿莞…贪嘴,呜呜…父亲…你别…再打哥哥了,我以后…一定会听话的…我一定乖…父亲…”我紧紧拉着他,眼泪鼻涕全都弄到了他雪白的衣衫上,一滩滩的醒目浊迹,可我此时再顾不得这许多。我感觉到父亲的身体一滞,他愣愣地瞅了瞅自己拿着木棍的右手。似乎在那一刻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风波由母亲而起,也必由母亲而息。母亲在侍女的搀扶下摇摇欲坠地向我们走来,她应该是听到了动静,毕竟我们的家一直很宁静。
母亲的双目红红的,我想她已经知道了全部。我哭着跑向了母亲,扑在她的怀里。母亲的怀抱总是那么温暖柔和,还有一股淡淡的药香。我断断续续地哽咽着:“母亲…是阿莞不乖…你叫父亲别打哥哥…好不好…我以后会听话…母亲…”母亲用美丽纤柔的双手抚摸着我的发顶,未发一语。
她望向父亲,父亲也望着她。他们都没有说话,彼此沉默着。而哥哥早已被管家伯伯扶下去了。过了一会儿,父亲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有点嘶哑,“你怎么站在外面,风大,晚间你的身体又得不舒服了。”母亲拒绝了侍女们扶她进去的举动,她强自支撑着身体。我依旧恋着她的怀抱,不肯离开。
母亲轻轻地开口,声音虽轻却有力,“你为何要这么做?你要打殊儿,就因为他维护了自己年幼的妹妹吗?你责斥自己年幼的女儿,就因为她吃了那一点根本无法治愈我病症的药吗?你甚至都不去关心一下你的女儿会不会因为吃了这药而生病…你的一双儿女究竟犯了什么错误需要你如此大动干戈?他们不过只是孩子,何错之有?阿莞不过是做了一个小孩子都会做的事,殊儿只是在尽一个兄长该尽的职责,就要招致你这般的对待?你可扪心自问,你有尽到了一个身为人父的职责吗?”母亲一口气说完了这许多话,开始轻轻地咳嗽。
我一边抽噎着一边悄悄踮起脚尖为她抚背。母亲冲我露了一个温柔的笑容,那笑容让我终生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