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脚刚迈出小小一步,又硬生生收回,“你……你,先起来。”抬起又落下的手在不经意间打到摆放在一旁的室内小树上,嫩绿的小树如一颗颤颤悠悠的心晃了好一会。
纪玮单手徒然撑在地上,一手重重扶着褶皱叠叠的前额,声音嗫嚅,“纪念,能不能再帮爸爸一次?”
星光稀稀疏疏散在天幕上,通道里往来住宿的人纷纷而归,每人都不由得递眼瞅来。纪念紧抿着唇不说话,带着复杂的表情看了他半响,折身往回走,“你跟我来。”
咖啡厅里放着悠扬婉转的钢琴曲,温暖明亮的灯光穿梭于微隙的气息中,飘忽在空气的浓郁咖啡香抵在鼻息,漫漫于天地之间。
“公司如今的境地每况愈下,几个高层俱已跳槽走人。所有大单都被路氏集团以各种理由或拖延、或抽走,工厂生产线的机器已经全部停了……”沉重的诉说着企业的近况,纪玮每发一个音,均浑身微颤。
离开纪家后三天,无数新闻就报道了纪雅企业面临倒闭的危机。但纪念始终认为那是报纸夸大其词,因为是她亲自在不久前与路氏集团签订了一笔大单。可自从看到原依画和路皓远一起出现的画面,对纪雅企业今后的命运,她心中已然明了。纪念盯着飘起袅袅白雾的咖啡发呆,这一切与她还有何干系?对纪家每个人,她有恨亦有怨。可她已打算不与他们计较,一人独吞这杯苦酒,深藏那浓烈得要剜破她骨血肌肤的恨意。
“我知道你一定很恨你妈……纪家,可上天已经代你惩罚他们了,志远在那次事故中惨死,……冰雅如今也不知人事。纪念,我求你,看在我一直待你不薄的份上,再帮爸爸一次。”
心脏被重重敲下一把鲜血层层包裹的铁锤,破散在躯体各个角落!纪念睫羽飞快一扬,暗暗咬紧牙根。
纪玮见她未语,心底更是惴惴不安。最初,他想就算企业倒闭自己入狱,生病的妻子还有女儿照顾。可今非昔比,不仅公司很可能遭受灭顶之灾,而且相关部门已经查上了公司的财务问题,这更是让他寝食难安。
“你应该去路氏集团,来求我有什么用?”她的音色淡漠,冷冷清清到没半点温度起伏。
“我知道。但……钧笙不愿接见我,不过,我知道他对你一定是感到愧疚的。”纪玮慌乱而哀伤目光瞬间熠熠发光,像濒临死亡的人抓到唯一一棵救命稻草,“他应该会看在你的份上,再帮纪雅一把。”
纪念嘴角浮起微末弧度,不知是气是恼亦或是讽,“你这么想就大错特错了。自从你妻子让我朝他开了一枪后,他恨我恨的可紧,又何来你口中所谓的愧疚?”
“怎、怎么可能呢?”纪玮苍瘦的脸上青白,整个人宛如霎时枯萎了般。
垂在一侧的左手狠狠掐紧腿上肌肤,纪念觉得只有这样清晰的痛才能把想要背叛的心拉回身体,她沉了音,道:“更何况,我不计较你妻儿对我做过的一切,并不代表我原谅他们而愿意牺牲自己的一切来帮助你!”
大厅不知什么时候换上低沉浑厚的大提琴音,琴弦上摩挲出的悠远悲伤让身上每个毛孔都在颤栗。
“那么,打扰了。”纪玮拉动脸上神经,露出一抹笑起身,迟疑片刻又低声道:“你在外面要好好照顾自己,如果……纪家的房子还能留得住,你永远可以回……家住。”
脚步已经转了弯,不由自主地,纪念又转过脸庞——
熟悉的身影蹒跚远去,夜色,嚣张着湮没一切。
心中被酸涩的滋味涨满。
不,不能心软,不要难过。你们可以在谈笑间颠覆我的世界,我应该恨的,无法不恨!无法原谅!关上门,纪念一下子坐在地上,脑子里还能清晰绕出那沙哑的声音,而那张憔悴蜡黄的脸几乎要揉碎在身体每个细胞里。
为什么,你们要那么轻易地毁了我?
和程城通完电话,纪念拿了衣服去冲凉。白茫茫缭绕的热气似乎有蒸发走发肤间每一寸难过伤心气息的倾向,雾气升腾得更叫浓密。
就算我愿意帮你,可是,你又凭什么肯定……他会接受我的请求?
人在恍恍惚惚之际,客厅传来清脆的铃声。她趴在浴缸上,半眯了眸子不打算理会,奈何电话那边的人耐心十足,每隔三分钟不死心的重复拨打。纪念轻轻呼口气,快速冲洗完毕,走到沙发边伸出疲倦无力的手指,拿起手机。
“你好,是纪念小姐吗?”里面传来的男低音淳厚而富有磁性,迷糊的脑子运作还不太灵光,她一时想不起在哪里听过这个声音。
“恩,请问您是?”
“我是程城的爸爸,明天你空出部分时间,我们见一面。”十足领导吩咐事情的口吻。
但是,纪念倒没去思量那个层面,她嘴张大成“O”型,混沌的思绪已然向惊诧缴械投降。那次被带回程家,纪念早就处于晕厥状态,并没见到程父本人。
洛临市的市高官,她忍不住好奇又侧过头拿眼偷偷看程父的侧脸。
在夜晚迷离的灯光下,鲜明的轮廓线条,给人一种坚硬到让人无法揣测的感觉,下颌幅度硬朗,让人觉得他坚毅而沉稳,值得信赖和依靠……
她想,这真的是很威严而有魄力的男人。倏地,大脑自动拉响警报,纪念从发根到脚趾都是警戒。
“纪小姐,不知你对城儿有什么看法?”
这是什么意思?纪念被问得怔住。最近都要靠咖啡的帮助才能入眠,身体里咖啡因多了不知会不会产生幻觉?一时间她以为这是自己的幻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