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安全起见,她每次出市集都得乔装一番。
李倪偷偷张望四周,小心翼翼的。如果被抓了回去,只怕凶多吉少。
一身淡淡的衣服,不施脂粉,挽着妇人髻,毫无装饰,淡雅的布巾围着半张脸,只露出眼睛。
相貌事小,性命事大。
她拿着菜篮子,准备买些干粮回去。
甫一来到大街,她就被眼前的场面吓呆了。
发生什么事了?
狭长的街道,原本整齐干净,热闹非凡。此时变得乱七八糟,满地碎片,狼藉不堪。牛哞声,马嘶声,小孩哭泣声,人的惨叫声,老百姓惊慌失措,背着包袱匆匆逃散。
她惊恐地拉着经过的行人,他们告诉她鲁国士兵已经攻打过来,现在直逼鱼国宫殿,怕是鱼国坚持不下去了,一个个都劝她早点逃命为妙。
逼上鱼国宫殿?这消息有如惊涛骇浪,震得她喘不过气来。她跌坐在地上。
井姬不是誓信旦旦说鱼国一定赢吗?鱼国不是有十万大军吗?怎么会输,到底是什么回事?
输了,输了,要亡国了?
鱼伯,鱼伯怎样了?他的情况怎样?
她想见他,想见他——
眼水忍不住流下来,菜篮子一扔,她爬起来往宫殿方向跑去。
鱼国真的如历史一样永远消失吗?鱼伯的命运怎样?她无法再想下去了。
市集离鱼国宫殿很远,她不知道跑了多长时间,终点好像一直都看不到。
到处只有烟雾弥漫,熊熊火光,一片凌乱。有些房屋已烧成灰烬,地上血迹斑斑,更有尸体乱躺于地上。
看着这个场面,她胆战心惊,蹲下来哭了起来。
看到很多人从都城方向逃来,她指甲用力一掐,哆嗦一下。不能再哭,哭有什么用,她要回宫殿。这个意念越来越强。
她眼里一片迷蒙,看不到任何东西,只有那一座宫殿。
她不管鱼伯是生,是死,是好,是伤,她不管,她只想见他。她知道,见不到他,她将会抱憾终生!
宫殿前的守卫顾着反攻厮杀,戒备疏松,她很顺利地混入了宫中。
昔日的宫殿,华丽壮观,气势磅礴,记得第一次进宫时她就忍不住激动起来,不禁为它的气势所慑。如今已变成一座灰城,城墙被烧了,护城河也没了。
火光熊焰,这里很快就被烧尽,皇宫乐土瞬间变成死城。
她摸着墙上被烧过的壁画,心里一片悲苍。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她不停地问,可能这就是历史,是天命,注定了,无法改变!
她一身不起眼的打扮连侍婢奴仆都没认出来,或者他们顾着逃命也没心思理会她。总的来说,她此刻是安全的,但为了安全,她仍得小心再小心。
沿阶而上,借着微弱的光芒,她来到中央宫殿。
气氛突然很诡异,月色下一个女子跪在地上,红衣似火,肤白如雪,发丝凌乱,却依然美得如诗似画。此时她双目无神,神色呆滞。
是井姬!她一愣,正思忖是走过去,还是立即躲藏起来,却被她看到了。
她眼神忽地变得凶狠,指着她,“你为什么回来?”
“我——”李倪吓了一跳。她为什么变成这样?她想不到优雅华美的井姬会变成这样仪态尽失、眼神歹毒的人。
“是不是来找大王,是不是想和我争王后之位?”井姬语气冷凝,不理她的回答,径自说下去,“我告诉你,你别作梦,王后之位一辈子都是我的,是我井姬的,你休想插足过来!”
“对,对,井姬姐姐是王后,一辈子都是鱼国王后。”她轻声地咐和。井姬似乎神志不清醒,别惹她为妙。
井姬垂下眼帘,忽然抽咽起来,“我做不了一辈子的王后了,是我害了大王,是我爹害了大王,是我爹倒戈相向出卖鱼国,鱼国要亡国了,不会的,鱼国不会亡国的,大王不会死的——”
她的心一凛,鱼伯不会死的,不会死的,她勉强地撑起一抹微笑,走近井姬,“大王洪福齐天,不会有事的。”
“大王不能死的,不能死的……”井姬自言自语,摇着头,“但是大王受了重伤,一身都是血,御医说怕是熬不过今晚了……”
如雷轰顶,震得她差点晕倒,不会的,她不相信!她不相信!
泪水直淌下来,刚想转身离去却被井姬用力一扯,白皙的手紧掐上她的脖子,好辛苦,呼吸困难。
她挣扎,井姬好像并不想放过她,眼神变得像刚才那样凶狠,“一定是你害死大王的——”
“没有……我没有害大王……”她摇着头,“……我要见他……”
“你是扫帚星,从你入宫之后,我就知道,你一直是祸害。因为有你,大王不爱我。你知不知道我多辛苦,刚才他昏昏迷迷的一直喊着你的名字,我?我算什么,我是正室,我是王后,为什么他记挂着的是你,是你这个姬妾——”
他记挂的是她——他昏迷时一直喊着她——
心里涌上一丝甜意,原来并不是她一厢情愿啊!
“你这个祸害,因为有你,大王不情愿立我为后,他只是为了井国的十万兵,但那又如何,我的梦已经实现了,我管他情不情愿!只要鱼国够强够大,我就是强国之后,永远都是强国之后!但为什么如今,变成这样,难道天要亡我?不是的,一定是你,是你把厄运带来了,你这扫帚星——”
井姬歇斯底里地喊着,掐着她脖子的手越来越用力,她快断气了,难道她今天命丧于此吗?
她眼睫微垂,眼角余光睇向井姬美丽苍白的脸,此刻已进入疯狂状态。她忽然觉得井姬很可怜,相貌身世皆属上品的她宛如天之娇女,应该一辈子无忧无虑、荣华富贵的,她是适合的王后人选,她可以母仪天下,没有人比她更适合了。可是现在她要面对的是一无所有,生死劫难,从云端跌落谷底,相信她很难接受。是她的出现改变了她的命运吗?她是真的扫帚星吗?不会的,她不相信!
“怎么不反驳,承认了吧?”耳边仍然是井姬尖锐的声音。
“我想见鱼伯……”她泪眼婆娑,身子乏软无力。
井姬大笑了起来,“好吧,你去见他吧,反正他活不了多久,他死,你也必死,去陪他吧!”
“什么?”她身子一颤。
“我会实现你的愿望的,你会让你去陪他,永永远远陪他,我会让你们穿上华衣美服,我会用最上等的棺木,我会选最端壮宏伟的陵址,你会让你们永永远远在一起,怎么样,姐姐待你很好吧?”
“你疯了——”她辛苦地憋出了三个字。
“她确实疯了。”不知什么时候,辛阙平静无澜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只见他冷嗖嗖地盯着井姬,用力一档,她才得已脱离魔爪。
她咳嗽起来,累摊在地上,想起眼前发生的事,越想越委屈,忍不住绞着辛阙雪白的衣摆,哽咽起来。这一哭,无法停止,好像要把心口滔天的悲哀与委屈一咕噜地发泄出来。
“是你?”井姬眼神迷离,似乎认出了他,“连你也着了她的魔,她有什么好,你们为什么围着她转,大王这样,你也这样。”
不待他回答,她自顾着说,“因为她根本就是妖孽,她朝秦暮楚,她不守妇道,一女侍两夫,她是贱人,哈哈,你们都喜欢贱人——”
她还没说完,只见辛阙一个箭步冲过去,掐着她的脖子,眼神凌厉,语气森冷,“我不许你这样说她!”
“怎么?你喜欢她?你舍不得?”她气若游丝,惨白着脸。
他眼神一黯,沉默了会,开口道,“这个你管不着。”
“……辛阙你放手,可知你以下犯上,侵犯王后,论罪当砍,难道你不怕死?”井姬的声音越来越弱。
“我只忠于大王,不是王后,你这些话对我没用。”
“是吗?”她冷冷地笑着,最后闭上了眼,没了声音。
李倪冲上去摇着她,“井姬,井姬——”
“她只是晕了,无碍。”他眉目间恢复成原本的清冷,那张星月光辉轻洒的脸仍是如此白皙秀美,好像刚才没发生过任何事。
“我——”看着他,她的心莫名其妙地难过起来,原来真和她猜的一样,她刹那间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怎么,吓呆了?”他微微一笑,眼里那抹惆怅被淡淡的笑意所掩盖,“不是来找大王么?”
她猛地惊醒过来。
他又是一笑,“擦擦脸上的泪水吧,不然吓坏大王了。”
见她瞪大了眼望着他,他眉头轻挑,露出一个困惑的神情,“如果没手绢,可以用我的,我不介意。”说完,扔给她一雪白的手绢。
她紧紧抓着手绢。辛阙啊辛阙,你为什么总是令人这么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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