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阶前的点滴声回荡在偌大的幻水宫中。玄城默默地注视着古泉中的女子,她依然很美,冰雪容颜与十六年前一模一样。
当年在山林中,凰梧迎战的是流云阁阁主陆沉浮于蛊灵宫宫主苍惜渊。
凰梧的功力之强同样使很多人偷偷觊觎,于是他们打着为民除害的旗号,想要得到凰梧的内力。
那天夜里,凰梧击败了二人,自己也身受重伤,她预料到白玺玉女会来去她性命,于是为了玄城的安全,将他赶下山。
结果,白玺被她砍去右臂,而凰梧则被白玺震断了全身经脉,
然而,鹬蚌相争,鱼翁得利,居心叵测的流云阁阁主陆沉浮悄悄躲在一侧,待到凰梧重伤,他便现身以吸星大法汲取了凰梧的内力。
从此以后,玄城凭借自身内力勉强为之续命。
那年以后,玄城练成明月轮,攫取幻水宫,一步一步在武林中往上爬,如今地位已然高不可攀。
幻水宫中的长生泉可让浸泡之人延缓衰老,青春常驻,然而即使如此,凰梧也始终昏迷不醒,原本还能依靠他的内力续命,随着每况愈下,如今她必须被输入女子至阴的内力,才能苟延残喘。
因此幻水宫凭借自身实力让无数武功高强的女子自愿前来联姻,然而,对玄城而言,每一个新娘都是为凰梧续命的工具,每每内力耗尽,便将她们悄悄送入民间,听天由命。
如今,昆仑派大张旗鼓地下江南,玄城怀疑这必定与凰梧有关,不过也好,他总有一天会扫除昆仑派!
三清山,深壑迭起,宛如汪洋恣肆,此处仙气缭绕,瞬息万变。
土黄色的崖壁被烟雾缭绕,山峰笔直入云,只见‘流云阁’三个大字以狂草深刻在光华的山壁上,带着武林霸主的恢宏气势。
山顶,楼阁耸立,远远望去,檐牙飞翠宛如凭空而建,端然立于云海之上。
“禀阁主,有人闯过了八道天堑,救走了刚抓来的落无鸢。”
屋内,白衣长者,仙风道骨,他微褐的青丝半束,看上去气度不凡,显然年轻时应是个美男子。只见他一手敲着红木椅,微微蹙眉,“何人?”
“一青衣男子与一白衣女子。”下属如实禀报。
“八道?有点意思。”陆沉浮目光如炬,“陌遥。”
白衣青年瞬间出现在房内,他脸罩白玉面具,赫然是前任明教左使!
“在。”陌遥恭敬俯身行礼。
“替我将他们除去。”陆沉浮语气带有浓浓的威严。
“可是……”方才前来报告的下属忽然犹豫起来,“属下看见……那个白衣女子颈上有鸢尾状花纹……”
“什么?”陆沉浮猛地一怔,一把扳住下属的肩头,“你……可曾听闻她的名字?”
“属下……属下记不清……好像听见那个青衣男子喊她……什么……璃的……”
“可是曼璃?”
“好像是……”
“哈哈……”仙风道骨的老人此刻忽然大笑了起来,“阿璃!阿璃!十几年了,真是天助我也,我陆沉浮的女儿居然还活着!真是奇迹!”
“去!”白衣长者陡然回首,长袖一拂,“陌遥,把她带来!”
“是!”
山林里,白衣女子与一干人斗得正急,冷泽在一间破败的木屋中发现了落无鸢,曼璃让他们先走,自己断后,此时,闯过了八道天堑的少女已然浑身是伤。
空中三道剑花一挽,黑衣人尽数倒下。
曼璃执剑挂地,忽然听到有人在阴影中开口,“曼璃姑娘,阁主有请。”
她方欲拒绝,未料刚迈出一步,便体力不支,晕了过去。
醒来时,锦绣的纱帐低垂,曼璃只觉头昏脑涨,一手勉强支起身子。
奇怪?她的衣服都已换了,身上的伤也经过了处理。少女不明所以地撩开帐子。
“小姐,你醒了。”
两名清秀的丫环屈膝行礼,道了个万福。
“小姐?什么小姐?你们搞错了吧?”曼璃完全不知她们在说什么,她轻轻自塌上起身,只见房内布置玲珑雅致,云窗华艳,翠纨金缕,炉上熏香阵阵,窗外的景致也是一片碧瓦红檐,淡烟飘摇成一片白茫茫的涟漪。
“小姐不知道吧,您是阁主失散多年的女儿,今日找到您,阁主可高兴了。”丫环灵巧地开口,笑意盈盈。
“什么?我是流云阁阁主陆沉浮的女儿?”曼璃惊讶地怔住,“这怎么可能?他凭什么可以认得?”
“小姐,您看您颈上的花纹,那是你娘为你烙上去的。”
“我娘?”蓦然,她又想起那个黑暗阴冷的房中,那个七窍流血的女子……
“我娘……她还活着?”曼璃半信半疑地开口。
小丫头默默地摇了摇头,“十五年前,流云阁起过大火,当时据说是明教的人来偷袭,而阁中又起内乱,小姐的母亲就是在那个时候过世的……”
火灾?
果然,是那个时候的噩梦么?
曼璃只觉一阵头晕,她撑着桌子,一手按着额角。
“阿璃!”门外传来的声音宏亮如黄吕大钟,白衣长者快步走入房中,满面红光,“阿璃,爹终于找到你了!”
曼璃看着眼前陌生的长者后退了一步,陆沉浮一愣,却也是放下了要碰女儿肩头的手。
“你……是我爹?”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少女不知是喜是悲。
“是啊,十几年了,爹找了你十几年了……”这个权倾武林的霸主此时脸上写满了激动,“你不记得了吗?十五年前那场大火,让我们一家人失散……”
曼璃看着他,心里不知为何,感到惊惶,她摇了摇头,“我……我……对那段记忆很模糊……我记不清了……”
是的,她很多都记不清了,可是偏偏对那少年的目光念念不忘……
“唉……”陆沉浮叹了口气,依桌而坐,沉痛地拍案,“你们都退下吧。”
“是。”两名丫环闻罢,转身离开。
“和爹说说,这些年你都是怎么熬过来的?”
曼璃将这十几年的处境一五一十地全盘托出,但见陆沉浮时而低头思索,时而眼含痛惜,很奇怪,曼璃总觉得那样的神色悲痛得不真实,还是她见惯生死变得冷漠了?
“你说……当今的明教教主是上官烨?”闻罢,陆沉浮眼神阴沉。
“是,怎么?有何不对么?”怎么好像所有人都对罹烨很熟?
“呵呵……”陆沉浮忽然阴恻恻地笑了起来,“他对你如何?”
“不错。”曼璃小心翼翼的回答,现在的情况……似乎不太对劲。
“不错?”陆沉浮脸色一沉,“怎么个不错法?”
“他……他……”曼璃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阿璃……难不成……你对他有情?”白衣长者试探性地询问。
“……我不知道……”被说中了心事,曼璃倒也没多么羞涩,只是觉得莫名地心寒,“怎么了?爹?”
“哈哈哈……”陆沉浮忽然仰天大笑起来,“作孽!真是作孽!”
“什么作孽?你说什么?”少女顿时慌了神。
“你还记不记得十五年前那场火灾?是谁害了你沦落明教?”猛然,陆沉浮停止了大笑,他拂袖回首,“我清楚地记得那天你在对面山崖上喊我的情景,然后——”
曼璃脸色陡然惨白,“不要说了!”
又是那个噩梦……她不想回想了……•;
可是偏偏,越想忘记的东西有时越是刻骨铭心。
此时,少女纤细的手指紧紧捂着脑袋,又来了,又来了,那些画面——
火,她在往山顶奔跑……
“爹——”七八岁的女孩向着对面山头的人呼喊,可是对面的人听不见。
怎么办,她好着急,奔向往前迈出一步,谁料脚下却是一滑,“啊——”
向山崖下跌落的女孩惊恐地伸手乱抓,一瞬间,有人握住了她的手,是谁?
她被吊在半空中惊魂未定地抬头,眼前出现的,是个妖美的少年,纯黑的发在夜风中遮没了脸颊,唯见那双星眸闪烁。
得救了么?少女松了口气。
可是为什么,他没有拉她上来?
火光的映衬下,她听到一声刀剑穿透血肉之躯的声音,紧接着,她注意到那个少年眼神蓦然变了,仿佛被什么迎头痛击,瞬间亮如妖鬼!
很久,她觉得那双握住自己的手变得冰凉入骨,一直凉到了少女的心底……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正当她迷茫之际,妖美的少年突然带着那明亮得可怕的目光低下头,俯视着命悬一线的女孩。
然后,他幽幽笑了起来,那样的笑容仿佛来自地狱的魔鬼,美丽,魅惑,带着致命的毒……
“再见……”她听到那个少年笑着轻轻对她说了两个字,紧接着,手上的力道一松,那双妖异的眼眸欣赏着她惊恐的表情,含笑放手,将无辜的女孩送入地狱……
曼璃捂着头猛地靠在墙边,她想哭,抱着一个信任的人大哭,可是却流不出一滴泪,即使这个新认的父亲,她也不敢贸贸然相信。
“你是说……那个害我爹下山崖的人……是他?”她痛苦地说出了这个事实。
“除了他,还会是谁,他亲眼目睹我杀了他爹,自然要报复我,而碰巧你又在他手上。”陆沉浮目光寒冷如冰,一步步推断,分析。
“这些年,他对你是不是很好?”白衣长者眼神一凌,步步为营。
“是……”
“你是不是觉得他喜欢你?对你青睐有加?”
“……是……”少女虚弱地点头。
“可是偏偏打下了皇甫家后又打发你离开,对么?”
“对……”
“哼,因为他知道真相就快揭晓,把你留在身边绝对是个祸患,所以看似好心,放你回去。”
“那……他大可以杀了我……”
“呵呵……”陆沉浮笑了起来,“阿璃,你太天真了,有时拿在手里慢慢玩弄,比一刀杀了还要有意思……”
“等你对他产生情愫,等你对他依恋得难分难舍,等你离不开他的时候,他再一脚将你踢开,这种撕心裂肺的痛苦可比死亡来得难受……”
“不可能……不可能……”
曼璃摇着头步步后退,他……真的只是演戏么?如果是那样……未免也太逼真了吧……
大脑中一片混乱,她必须理出头绪。
“我要亲自去问他,我要亲自去……”
再也不愿留在这里,曼璃转身飞奔出房间,她要去木兰山庄!她要去向他问个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