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恻恻的夜,未见朗月,屋内帷帘画屏被烛光照得甚是璀璨。
窗外,箫声缕缕,曼璃轻拨金猊,动作漫不经心,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没有想到那个女子竟然就这样离开了,漠上的一战,她只是封住了翩然的穴道,不让她运功,谁知她竟会做出这样决绝的举动。
曼璃抱起琵琶,淙淙之声,圆润如珠。她的心情此刻一如这阴恻恻的天,愁云密布,无处排遣。
远方,箫声依旧,彼此的心绪似能通过乐声传达,这样吹箫拨弦的日子,好像又回到了从前,他们两人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表达最真实的感情,一打照面便又开始心照不宣。
曼璃忽然叹了口气望向窗外,纤手停于弦上,犹豫了很久,她才放下琵琶,走到窗边,停顿片刻又走到梳妆台前,拿出一面菱花镜,轻轻将妆卸下,随即掩上洁白的面纱,轻飘飘地自窗口掠了出去。
循着箫声的一缕尾音,曼璃掠上高台,风吹动了女子纯白的衣袂。
白玉栏杆边,执箫的男子云袖迎风,乌黑的发一泻而下,带着几分疏狂,几分魅惑。
“为什么不杀他?”身后的声音云淡风轻,“是因为他还有用?”
“呵,曼璃,在你眼里我就是这般无情之人么?”罹烨回首,脸上的笑容微显冷魅。
曼璃垂眉不语,这个人看上去斯文儒雅,一如晓月清风,若不是处得久,没有人会认为他是个邪道妖人。
“没错,留着他确实还有用。”似乎不想做何解释,罹烨只是一瞬不瞬地看着曼璃。
只见夜色中的少女一身素白纱衣流动着雪月光华,乌丝垂腰,头上仅戴了一支莲花瓒玉簪。
白日里总要面对珊罗娅美艳的脸,此时隔着面纱望见曼璃素净的脸庞,他忽然觉得心中格外平静。
“如此说来,只要是对你而言没有用的属下都得死么?”并没有在意那人的目光,曼璃走向他自顾自开口。
“那倒未必,他们没有背叛之心即可。”他重新望向远方,披散的发使那侧脸俊美异常。
沉默半晌,曼璃缓缓开口,“假扮珊罗娅……究竟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这要看回纥长公主与可汗之间谁败谁赢,”罹烨微扬下颔,狭长的眼半眯,“如果兰琦丝成功地夺权篡位,那么曼璃你恐怕是无法解脱了。”
夜风中的少女秀眉微蹙,这样的日子,她真觉得很累。
“不过你放心,我不会让兰琦丝赢。”罹烨忽然话锋一转,随即有意无意地露出一丝笑,“让你天天那副样子留在我身边,我也受不了。”
“是么,”曼璃不由一笑,“那如果完成这件事……•;我可以——”
“不可以。”
话没说完便被打断,曼璃怔怔地抬眼看着眼前的人。
“你想说,完成这件事后就离开明教,对么?”罹烨忽然收敛了笑容,长眉一挑。
“嗯,三年前,你只说要完成这件事啊。”曼璃不解地看着他,有些无奈。
“没错,只要完成这件事就放了除你以外的那群旧众,不是么?”他低首看着她玩味一笑,乌目如墨玉,带着流光水月的迤逦,“可是我没有说什么时候放你走。”
“可是……我不想再留在这里……”曼璃转身,轻合双目,似要妥协。
“因为,你觉得累,是么?”罹烨半扬着魔魅的笑,眼里却闪着犀利的光,“你不爱与人争斗,总是安于现状,什么事退让。”
曼璃惊讶地睁开眼,这个人对于自己弱点真是了如指掌。
面对如此锐利的目光,曼璃下意识地想要后退,然而还未开始行动,便被人揽住了腰肢,那人动作轻而快。
“不该后退的时候不要后退,”罹烨的声音沙哑而危险,冷锐的目光紧盯着怀中的曼璃。
“不该心软的时候也不要心软。”他说着得寸进尺地吻了吻少女光洁的额头。
曼璃霍然一惊,抬手一掌击去,罹烨轻飘飘地后退,脸上噙着一抹挑衅而邪魅的笑。
“这些,你该好好学学,免得日后要杀我时,连三百招都接不了。”他的语气格外柔和,说出的话却让人胆颤心惊。
“又是这种话,你怎么知道我要杀你?”曼璃淡淡开口,努力掩饰着心中翻腾的情绪。
“因为我知道你会恨我。”罹烨轻描淡写地开口。
“就算我会恨你,可我未必会杀你。”
“为什么?”
沉默半晌,曼璃有些艰难地开口,“……因为我斗不过你。”这等同于承认自己的失败。
“呵,那你打算怎么办?”罹烨忽然有些诡秘地笑了。
“我可以逃,眼不见为净。”
“你以为你逃得掉?”他带着满脸嘲弄的笑意。
“那你要我如何?”似乎忍无可忍,曼璃拂袖冷冷回视着他。
“既然杀不了我,又逃不掉,那就干脆不要恨我,可以么?”罹烨轻轻垂眼,乌发垂丝,自他魅美的侧脸拂过,那微扬的嘴角,低沉的语气,透着奇特的蛊惑。
“你……”曼璃一时说不出话来,怔了怔才回过头,“无稽之谈。”
“那样的结果倒是好,”没有在意少女的回答,罹烨抬头兀自望向远方,“只是无论如何我也无法控制你的心情。”
很久,他没有说话,只是眺望着山外那一望无际的大漠出神。
曼璃站在她身后,低头静静思索着他那番话,刚想开口一探究竟,那人却是回过了头。
“曼璃,”罹烨伸手轻抚女子垂落在肩头的发,神色竟是难得温柔和认真,“如果到了那时你不恨我,也不逃走,那我就不当这明教教主了,好么?”
曼璃意外地看着他,她不明白这个一直以来野心勃勃的人竟会说出这样的话,亦或是她没有理解这句话的弦外之音?
水滴声回荡在偌大的,纯白的,地下世界。
倒垂的钟乳石,凹凸不平的墙壁,一层冒着寒气的白冰将所有笼罩。
这里,只有那古泉在流淌,高高的天井引水而下,远远看去,如一条细长的瀑布。
一束光笼罩下来,白袍黑发的男子飘飘然走向泉边,他的身影,像幽灵,又似神仙,飘逸而诡异。
清澈的池水淹没了绝美的冰雪容颜,水中女子一身炫目的金纱衣,青丝在水中浮动,松绾的发髻上插着一支凤凰尾翼状嵌宝石金钗,清丽似仙的容貌透着独特的高贵和冷傲,乍一看,耀眼如高枝上的风凰。
“凰梧……”雪衣男子静静俯下身,乌丝垂落,轻擦着宁静的水面,“凰梧……”
他低喃着水中女子名字,双目轻合,额环上的宝石在发间熠熠生辉,
此时,空气中隐约传来一种奇异的低吟声,池水轻轻波动起来,那低吟声,似剑在出鞘,又如弯刀划过长空。
“连明月轮都无法唤醒你么……”雪衣人苍白秀气的手指隔着水面描摹着女子的容颜,眸种闪烁着浓郁的眷恋。
忽然,空中奇异的低鸣声变得不安起来,水面波动愈发厉害,渐有杀气弥漫开来!
水边的白袍男子霍然抬眼,回身拂袖,不远处似乎有一道影子一闪而过。
“是她……•;”雪衣人抬手轻按发环上的银白宝石,挺直的鼻梁将脸分割成以明暗两面,“终于来了……”
下一秒,白衣人消失在原地。
青空万里,山峦似在云间浮动,自幻水宫一路飞掠,碧山秀水皆在脚下,御风而行的两人宛如仙人。
浓愁浅黛,妩媚远山不过是人间之景。此刻白云绕体,头顶碧霄才可谓超凡之境。
“你是谁?为什么跟踪我?”空中漂浮的女子轻得如同没有分量,她肌肤似雪,浅色镶银丝纱裙上绣着金纹蝴蝶,三千青丝仅用一根发带轻束。
只见那女子低眉浅笑,神色谦逊而柔顺。
“你不记得我了?”白袍男子黑发迎风,英俊如神,“那么你可记得这个?”
空气中有传来了那奇异的低吟声,只是这次更加近,更加真实。唯见那银白的宝石闪烁,雪衣人轻轻抬手,掌中一道银光腾起,瞬间自男子身侧一绕而过,直袭对方而去!
“这,这是——”风中的女子下意识低呼。
只见顺风而来武器似刀非刀,它状如新月弯弯,却没有刀柄,薄如蝉翼的银色刀身上雕着繁复的腾龙卷云纹,冷亮如夜空中高洁的月亮。
“这是——明月轮!”绝丽的女子脱口而出,“你是凰梧什么人?”
“闭上你的嘴,”雪衣男子冷然注视着对方,眼中隐隐流泻出一种敌意和恨意,“你不配叫她的名字。”
“凰梧师姐天资出众,是我昆仑派难得的奇才,”说到此处,那飘飘如仙的女子忽然叹了口气,似是惋惜,“可惜越是聪明的人越容易走上歧途,她为了争夺掌门之位竟对同门手足痛下杀手,唉……”
“呵呵……说得好!”听到此处,雪衣人竟是击掌而笑,英秀的脸上闪烁着几分悖逆,“但越是聪明的人也越容易弄巧成拙,你以为你精心设计的一切如今没有人知道真相么……”
“真相?”空中人怔了怔,乌目轻转,随即冷冷笑了。
“哼,少自以为是!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谁,幻水宫宫主玄城……”那女子忽然收敛了脸上明净温和的神色,眼神凌厉,而片刻后,她又婉转一笑“想不到我那凰梧师姐竟然还与幻水宫的人有一腿。”
玄城冷漠地注视着眼前的女子,目光中透着狂傲与隐秘的杀气。
只见他袍袖一拂,顿时卷起满地落英乱舞,“昆仑派能奈我何!总有一天,我要将它踏平!”
幽幽林中,嫩黄匀遍鸦啼处,百转黄莺语,一翻风雨刚过。
数叶舞动,一个纤细的身影飞掠而来,水芙色华衣着身,淡黄色绸带收腰,长长的青丝披散在身后,银玉簪挽了个委堕髻,娇艳可爱。
落无鸢立于林中,歪着头一手叉腰,一手转着一柄短剑,正笑咪咪地等待着身后的什么人。
不久,树影婆娑,落叶随风而动。
远方,一青衫男子飞速掠来,他衣襟带风,面容俊朗,乍一看,还真是个温润如玉的佳公子,然而,但见他一个翻身落地,便痞痞地开口,“我发现你这丫头平时动作慢吞吞的,却偏偏在逃命的关键时刻速度特别快!”
“那是!人命关天嘛!”落无鸢收起剑跑了过去,一副煞有介事的表情,“而且那是你的仇家,一人做事一人当咯!”
“是啊,一人做事一人当,早知道就把你丢在明教那魔窟里听天由命得了。”冷泽一脸不高兴地揶揄她。
“嘁……”知道自己理亏,落无鸢吐了吐舌头,“那那群骑马的黑衣人呢,你解决完了没有?”
“当然没有,这么多人,我又不是神……”冷泽将剑从左手扔到右手,“只是暂时把他们引开了,不妨碍咱们赶路。”
“嗯,算了,”落无鸢点了点头,作出一副宽宏大量的样子,随即斜睨了冷泽一眼,嘀咕,“真是莫名其妙,上哪儿惹的仇家……”
“是你自己说一人做事一人当,所以嘛,你就别管别人闲事了。”冷泽笑着拍了拍少女的头,神秘兮兮地笑了笑。
“我才懒得管你那些破事儿……”
落无鸢白了他一眼,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一边顺着林子继续赶路。
“对了,冷泽,”落无鸢忽然严肃地侧过头,“我今年已经二十了吧?”
“嗯,你没有算错。”冷泽也很严肃地看着她。
“所以,”落无鸢愤愤地开口,“你不要有事没事拍我头,我又不是小孩子,这么大了还被人拍头,以后怎么嫁人啊!”
“哦……原来如此……可我总觉得你只有十六啊……”冷泽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这么看来我以后是不能拍你头了……”
他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忽然又兴奋一笑,“那拍你脸怎么样?”
“你滚——”落无鸢暴跳如雷,然而,她那‘滚开’的‘开’字还未说出口,冷泽忽然一把将她拖到了一棵参天古木之后,拽得她胳膊一阵疼。
落无鸢正待发飙,却被人从身后捂住了嘴,“别吵!”冷泽小声耳语,她顿时安静下来。
烟络横林,山中弥漫着淡淡的雾气,空气似乎在一瞬间凝固了起来,阵阵无形的冷气传来,仿佛将所有的水分都凝结成了冰。
冷泽忽然俯下身。
“怎么?”落无鸢下意识地和他一起蹲下,只见冷泽在地上抓了一把土,然后,“叭”的一声将土全部砸到了粉衣少女的脸上。
“冷泽!!!”落无鸢忍无可忍,一声尖叫,挥舞着粉拳扑了过去,不给对方任何解释的机会。
“你这丫头先别动手!”冷泽边悄声开口边悲愤地阻挡少女疯狂的攻击,就在两人扭打之时,一个白色的身影飘然而过。
那是个白袍黑发的男子,玄纹云袖,丰神俊朗,而行为却如幽灵般毫无声息。他似乎听到了那边的吵闹声,回头漠然看了他们一眼,微微蹙了蹙眉,便飘然而去。
落无鸢隔着满脸的土傻傻地看着他走远,忘了继续打冷泽,“这人是谁啊?”
“怎么样?很俊吧?”冷泽长眉一挑,满是戏谑。
“谁问你这个,我要知道他的身份!”
“老实告诉你吧,他是幻水宫宫主,”冷泽随意地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坐了起来,“别看他长得俊俏,其实是个变态。自从他继位以来,就已经娶了五六个新娘,而且全都是江湖中容貌绝色,武功高强的女子,但据说她们嫁入幻水宫后,没有一个是可以活过三日的。”
听到这话,落无鸢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
“所以,我把土盖你脸上,是为了防止他看到你的脸,毕竟,你也算是个不多见的美人嘛,要是被他看上了……嘿嘿……”冷泽没心没肺地笑了起来。
落无鸢感到一阵惊悚,她看了看冷泽,又看了看大地,再看看冷泽,再看看大地。
“你干什么?”冷泽莫名地看着她。
“我在想……要不要再往脸上涂点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