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爹朝我看了两眼,露出惊疑之色。
眼见萧颛一副尽收眼底的了然相,我抚额对师兄道:“看样子师父回来又要怪我惹一身祸了。”
师兄瞪我:“你就乌鸦嘴。”
可事实便是如此。
不过我想,爹之所以惊愕万分,大约是没想到原先那么不成器的女儿现今看着居然伶俐不少,还跟着国师徒儿赴宴,也不知他会作何感想。但无论如何,应是不好受的罢。
我一时热血冲顶,对师兄道:“我想新仇旧仇一块报,师兄你掩护我,我在这里顺些东西怎样?”
师兄一张俊脸扭成了麻花:“你寻死么?”
我咧嘴笑笑。大概古往今来,想在自家阿爹眼皮子底下偷东西的只我一人罢。
但无论怎么说,觥筹交错酒过三巡后,我还是如愿以偿地自筵席上溜了出来。
师兄大概是喝的迷糊了,从头到尾都未注意到我的小动作。况且我记着先前的仇,便借出恭之由,拉着真要出恭的张陵远离席。我今次搭他顺风,回头还得找个机会多谢他。
我一身男装不方便去女眷居所,只得考虑萧颛寝殿。而且据我估量,此处距萧颛寝殿更近,也更方便下手。
但我打如意算盘的功夫明显不及爹,我离开畅音园才走了不过几十步,就被困在半路上。
后有巡逻的王府侍卫,前有正在谈话的王府总管和内侍,我万般无奈之下只得出了下策:往一旁树上翻去。
瑞王府年代久远,因此树木十分繁盛,适合蔽身。我躲在树枝间听那两人说话。
“又有个不长眼的摸进殿下寝殿了。”
“老规矩便可。”总管无心应答,急匆匆朝前走着。
“可殿下吩咐说要留着……”
总管顿住脚步,似是无奈,“殿下若这么说就留着罢了,总归又像那姑娘了不是?”
两人说话间越走越远,巡逻至此的王府侍卫也走得远了,一时间此处前殿庭院只余我一人。
我松了口气,正要跳下树,背后冷不防伸来一只手,凌厉而精准地抵在我后心处,同时一丝冰冷蛇一般往我颈前贴来。
我霎时僵住。
“别动,不然杀了你。”
我闻着身后一股汗味,又听这声音,不由颤颤道:“这位兄台手下留情,我们好说好说。”
背后那位仁兄沉默一阵,忽然凑在我耳边轻嗅,惊疑道:“你是女子?!”
我恨恨地答道:“我是如假包换的男子,自幼假充女儿教养。这位兄台你就放了我吧,咱们一条道上的还不好说话不是?”
那人犹疑一阵才将我放开,我急急喘了几口气,下意识地抱在树干上。
老天呐,真是太险了,今日差些在阴沟里翻船。
他忽然问我:“你知不知瑞王寝殿在哪?”
我呆了,莫非这位兄台看上了萧颛不成?
见我半天没反应,他立时踹一脚过来,怒道:“你究竟知不知道?!”
我连忙闪身:“应该是从这里往东走……”
萧颛他人还在畅音园呢,这猴急得哟。
不过他似乎不打算放了我,我被他挟住,只得乖乖依他意思走。不过令我觉得奇怪的是,他虽问我瑞王寝殿位置,却显得对王府十分熟悉,一个刺客……哦不,采花贼对王府如此熟悉,不免奇怪了些。
但我这疑问没一会儿便打消了。
我瞎猫撞上死耗子给他指对了方向,却没想到萧颛寝殿距我方才藏身的那间前殿不过百步之遥,我不免气急败坏,生出几分功败垂成之感。
他将匕首架在我颈边,带我进了萧颛寝殿前庭。然而刚刚踏进去没几步,周围忽然接连亮起了火把,一路朝寝殿正门处蛇行而去,火把下尽是拉弓满弦对准我的箭手,看得我一阵冷汗。我忽然庆幸没有贸然进来,否则我肯定会被满庭箭手射成一只刺猬。
我远远瞧见正门前站着个人,约比萧颛矮了几寸,而身后之人猛地僵住。
那端火光下的人忽然开口,声音是少年的清哑:“惠芳郡主,你今日来得可不巧,六皇兄正在畅音园设筵抽不开身,特地遣我来好好招待你!”
这话放得异常张狂,身后之人听罢即刻炸了,那柄匕首忽然贴在我后背乱动,让我结结实实颤了两颤,一个恼怒的少女音陡然在我身后炸响:“阿顷,你快些将颛哥哥叫来!”
我呆呆地张大了嘴。
阿顷……莫非是八皇子萧顷?
萧颛长我五岁,这位萧顷是苏贵妃之子,封了庆王,仅仅长我一岁。萧顷幼时成日跟在萧颛身后,有几次还随着萧颛到了无业寺。
刚才我身份险些让这位惠芳郡主认出来,现在又来了个萧顷,事情一下麻烦了不少。
我忐忑时那边萧顷终于说话了:“瑶华,你怎么抓了个书生来?”
我终于想起这位惠芳郡主是何方神圣了。
她爹正是东阳王越治,曾来国师府中拜访过,师父似乎与东阳王关系不错,曾给他算过几卦。
而我曾听闻东阳王家那位惠芳郡主越瑶华,并不是什么好惹的主,似乎还对萧颛有意思。
越瑶华开始闹了:“我不管,我就知道颛哥哥会让你挡着我,今日我说什么也要见颛哥哥一面!”
要不是越瑶华一柄匕首抵着我,我真想扶额仰天长叹。敢情这位郡主不辞辛苦装成刺客潜入瑞王府,就是为见萧颛一面?
那萧颛这朵桃花开得大了。
或许是越瑶华哪句话说动了萧顷,萧顷命箭手散去,大步上前,在我面前十步左右站定。
他脸上怒色显而易见,“要见皇兄可以,但你快将这位公子放了。”
越瑶华机灵得很:“我凭什么信你?”
两人僵持间我觉察出一丝微妙气氛,惴惴地道:“我倒觉得不用请殿下过来……”
“闭嘴!”“闭嘴!”
两人齐齐喝道,亦同时一愣,几分愠怒地转头朝对方看去。
我夹在两人中间十分尴尬,同时也隐约猜到了两人微妙而复杂的关系。
大概是这两人均对对方有那么些意思,却一直不肯说出口,便利用萧颛这层关系互相试探,看看究竟谁会先松口。抑或是萧顷看上了越瑶华,越瑶华眼睛却一直放在萧颛身上。
现在的孩子怎么那么复杂呢。
两人僵硬对视了约一盏茶的功夫,我已经站得腿软,越瑶华忽然一声呜咽,将匕首扔了就跑。萧顷也没拦她,任她一个人跑掉。
这出戏太过精彩,我一时目瞪口呆,回过神时也不忘朝表情诡异的萧顷行礼:“……殿下。”
“行了行了。”萧顷不耐地摆摆手,“你快回去罢。”
我默默回望一眼,“殿下,我不认路……”
萧顷额上青筋跳了跳。
好在萧顷生气归生气,并未将我丢在那儿不管,而是亲自带我往畅音园去。
我恋恋不舍地回望了萧颛寝殿一眼,觉得我此趟出来十分不值,不仅没能顺走合适的宝贝,还差点将自个小命丢了。
萧顷似是注意到我这一回头,诧然道:“这位公子是否丢了什么东西?”
我一惊,连忙回道:“未曾丢东西,只是觉得郡主这样离开不大安全……”
萧顷如我所料地冷哼一声:“随她去,反正死不了。”
我抓紧机会观察他神色,试探地问道:“在下觉得郡主似是对殿下有那么些……”
萧顷蓦地止住步子,转过头来意味不明地盯着我。
我以为揭了他逆鳞,连忙道歉:“殿下恕罪,在下并非有意。”
“并非要怪罪你。”萧顷亦是转头看了越瑶华去处一眼,微微叹气,全不似少年轻狂模样,“她喜欢的是六皇兄。”
我忽然就恨我多嘴了。
原来越瑶华懵懵懂懂喜欢上萧颛,而萧颛最疼的皇弟萧顷早已喜欢上越瑶华,却一直借着各种理由找她麻烦。
今日随便问些问题都能问出这么多风流轶事,难怪师父总说人糊涂些好,照我这性子下去,估计早晚得死在这上面。
萧顷许是见我一脸懊恼,便宽慰似地笑道:“我既敢将这事告诉你,便不怕别人知晓我心思,你不必太过在意。”
皇子开口我只有应答的份,便只应了一声再不说话。
此时我与他行至一处水畔,我看见水面上漂着的杏花花瓣,便道:“此处离畅音园应当不远了,在下识得路,不劳烦殿下相送。”
“无妨,总归想到处走走散心,与你一道便是。”
萧顷说这话时威压十足,看不出只有十七岁。我现今十六岁却仍在被师兄欺压,不免心有戚戚焉。
“云公子为何出了畅音园?”我俩沿流水行走时萧顷忽没头没尾地问我一句。
我稍稍一怔,“随人一道出来。”
不知是不是我说得太过隐晦,萧顷话锋一转,说道:“六皇兄一直惦记着无业寺中那姑娘,虽说已是三年过去,皇兄却一直在找她。”
话题十分微妙,我斟酌了词句才问道:“敢问殿下是否知道瑞王殿下为何这般执着?”
“原来你亦有所耳闻。”萧顷笑了笑,“皇兄说那姑娘待他最真,不似旁人常常算计他。也正因此桩旧事,皇兄才一直明里暗里将瑶华往别处推,毕竟现今三皇兄四皇兄府中正妃之位皆是空悬,也省得耽误她。”
我听罢不由为越瑶华抹几把伤心泪,正欲慷慨陈词时萧顷又补了一句:“瑶华知晓此事,一直记恨着皇兄心底那位姑娘,说要先皇兄一步找到她,将之挫骨扬灰。”
我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寒颤。
畅音园丝竹雅乐声飘入耳中,我望了望畅音园方向,才对萧顷道:“前面便是畅音园,在下先走一步。”
萧顷看着我的眼神变得尖刻,竟蓦地冷笑起来:“果真如皇兄所说薄情寡性,云折湘,你究竟要躲到什么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