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8 章
师父虽然明面上不说,但能感到他十分舍不得我走。
第二天一早,我依然睡得死死的,好不容易爬起来时师父已经帮我收拾好了,阿寿正吆喝着让我去吃点东西。
祝旷之今日没来,我拿着一个馒头坐在院子里嚼,师父忽然在背后叫我:“阿湘。”
我转头过去,只见师父扬手抛来一样东西,我接过后才发觉是一只偶人:“这是……”
“当时阿遥放在你手里的,我见你一直没醒,便替你收着。”
师父交待完便回房去了,我低头看着这只偶人,不禁笑着戳了戳它。
比起我当时离开云府时给的那只,师兄的手艺有很大长进,偶人绣得有胳膊有腿的。
我拿着偶人在手里捏了捏,觉得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便拿着它颠三倒四查看一番,才发觉在偶人背上开了个隐蔽的口子,里面似乎装了什么东西。我拆开一看,立刻红了脸。
居然是条手帕……
帕子上绣了几片花瓣,栩栩如生。
如果这是师兄的手艺,那师兄真是太贤惠了。
我在家里又赖了两三天,第五天一大早,天蒙蒙亮时,祝旷之已经带着马车在院门口等着了。我与师父依依不舍地告别,又三番四次地叮嘱阿寿照顾好师父,才一步三回头地跳上了马车。
祝旷之只备了一辆车,是以他在外面骑马。我一人在车里闷得慌,走了没一段路便掀开帘子,朝他招手示意。
祝旷之似有无奈地扯过马匹靠近,“云三小姐有吩咐?”
我咳了两声:“我已经不是云家人了。我这次回去之前,你总得把京城里情况告诉我罢?”
既然是与萧颛有关的事情,祝旷之也没有避讳,几乎是慷慨激昂地给我说了起来。
新帝登基后,朝中被比较彻底地清理了一番,之后却没其他的动静,连例行公事的大赦天下也被新帝抛在脑后。
而就如师父说的,师兄成了当朝国师,暗里应该是扶持萧颛的,明里却闹得朝中鸡飞狗跳。
比如今天在青楼抢花魁了,明天在酒楼与人大打出手了,过了两天又在京城里调戏良家女子了,御史台的折子几乎是专门为师兄准备的。
我还要问萧颛的情况,祝旷之立刻甩我一个白眼,我俩不欢而散。
不过这也怪不得他,萧颛是他的救命恩人,我是伤他救命恩人的人,还是云家人,他能这么好脾气地把我带到京城已经很不错了。
虽然祝旷之带我进京用的是马车,但走得也很快,大约十天后,我便到了京城。
京城里依旧热闹非凡,我们一行人在其中缓缓行进,竟让我生出一分做梦的错觉。我狠狠在手背上掐了一把,这才确定自己真的不是在做梦。
我真的回来了。
“停车!”
我耐不住兴奋之情,朝外面的祝旷之大喊一声。祝旷之被我惊了惊,掉转马头过来问道:“云三小姐有吩咐?”
“我就在这儿下来,你们回去复命罢。”
祝旷之皱眉:“但陛下的命令是……”
一听是萧颛的命令,我便更不想听他接着说下去,便摆摆手道:“我就在这儿下来,你们回去就说是我说的。我想在周围看看,自己去国师府,我识得路。”
祝旷之点头,没多阻拦便将我放下了马车。
我下来的这个地方离西市并不远,我便往拾翠居去买了些糕点,慢悠悠地往别处逛去,不知不觉竟走到了东风馆附近。
没了师兄这个招牌,东风馆的生意冷清不少,二楼三楼那些小倌儿都显得无精打采的。相比之下,隔壁几家青楼的生意要好得多。
一见我出现在东风馆附近,几个模样清秀的小厮赶忙上来看了看,目光在我头上停留片刻,才不情不愿地走回去。我虽然作男子装扮,脸上却没改易容貌,他们还没张狂到敢将一个女子拉进东风馆的地步。
我抬头望了楼边那株垂柳一眼。
师兄总是喜欢坐在二楼这株垂柳边的位置,说这样可以借着垂柳跳下来,方便带我逃跑。
我摸着衣袖里那只偶人,不自觉地笑了笑。
不知何时起,一旁的一家青楼开始敲锣打鼓,在旁的路人纷纷朝那边张望,接连往那个方向走去。
我拦着一个公子哥问道:“这位兄台,那边是发生了什么事?”
他回头正要说话,目光在看清楚我时变得有些奇怪:“今日花满阁的采薇姑娘要赎身从良,采薇姑娘备足了给自己赎身的银子,打算抛绣球找个如意郎君托付终身。”
我惊奇道:“采薇姑娘可是花满楼的花魁啊!”
他摇摇头:“一辈子落在烟花巷子里终究不是个好打算,采薇姑娘这是在给自己谋归宿呢!”
我还要再问,他已朝那边急匆匆地奔过去了,嘴里似乎还念叨着“怎么连姑娘家都来逛青楼”云云。我哭笑不得,也随着人群一齐往那边涌去。
我以前曾随师兄一起进过花满楼,见到过采薇姑娘。采薇容貌姣好,身段曼妙无双,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精通,亦跳得绝妙的飞天舞,许多进京赴试的文人士子皆以能观得采薇的飞天舞为傲——若是能一举夺魁,那更是妙中之妙。
如今采薇却要赎身了,不知会令多少人扼腕叹息。
我走到过去时花满阁外已经聚集了一堆人,纷纷仰头看着站在四楼的采薇。
采薇今日着了一身艳丽的红色,略施脂粉,清丽中自有一分妩媚之色。
底下已经有不少人议论开了,我听见的多是对采薇容貌的猥亵之语,要么就是跃跃欲试想趁机抱得美人归的人,还有少部分是来看热闹的。
我一个女子钻在人群里,招来不少怀疑目光,我无奈之下只得朝人群外圈退去。
出了人群我才发现,原来不止是路人狎客聚集于此,不远处甚至还停着一辆马车,几个小厮守在马车边,似乎车上的正主还没下来。
我多看了那辆马车几眼,才将目光转回花满阁。
花满阁为了今日特地搭了个台子,老鸨脸色复杂地上去说了两句客套话,才对众人道:“今日咱们采薇姑娘大喜,楼里备好了酒席花烛,若有哪位有幸抢得绣球,便能与采薇姑娘拜堂成亲!”
底下一片叫好声,老鸨儿朝上面挥了挥手,采薇身旁便有盛装打扮的侍女将绣球送上。
“抛啊!”
“采薇这儿!抛这儿!”
“跟着爷走!爷保你吃香喝辣!哈哈哈哈——!”
“采薇姑娘这儿!”
“看这儿啊!”
四周顿时叫嚷如锣鼓喧天,我蒙紧耳朵后退两步,不想因看热闹聋了耳朵。
采薇拿着绣球,对着下面欢腾热闹的人群左右示意一番,尔后似是咬了咬牙,将绣球往空中抛去。
绣球如一颗掉进沸水的米,被人群争抢得四下颠簸。我为了看得更清楚,便用轻功窜上一旁的树,好整以暇地看着绣球在底下人群里四处乱飞。
但见一位老者奋不顾身地朝绣球奔去,好不容易扯到了绣球几根彩线,却被另一个年轻公子抢走绣球。不待年轻公子反应过来,周围又伸来五六双手撕扯他的衣裳。等到绣球飞出人群时,我看见那个几乎将绣球括入囊中的年轻公子钻出了人群,全身上下几乎没有遮严的地方,衣服破破烂烂,跟逃荒了几百里差不多。他朝人群里骂了几句,悻悻地转身离开。
我在树上笑得前俯后仰,不远处冷不防传来一个洪亮的声音:“退避——国师大人到——”
一听是国师到了,原本争抢激烈的人群轰地散开,纷纷望向声音来处。
我随着人群目光看去,只见不远处那个马车缓缓朝这边行来,将热闹的人群冲得溃不成军。
我顿时瞠目结舌。
这……这真是师兄?!
但本朝只设了一位国师,这又是在京城,不可能有人敢冒充国师,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依我对师兄的了解,师兄不把冒充他的人扒得剩一层血肉是不会罢休的。
可随即另一个问题摆在我面前:师兄来花魁赎身的地方是做什么?
或许是慑于国师威名,争抢绣球的人群渐渐散去,只剩下一小撮年轻人孜孜不倦地抢着绣球。
我见没热闹可看了,便从树上跳下,打算看看师兄想干什么。
看向那辆马车时头冷不防被砸了一下,我捂着脑袋正要骂人,却正好转头与绣球遇上,将绣球抱了个满怀。
我傻了。
周围一群纨绔公子也傻了。
他们看出我是女儿身,不好明目张胆上来跟我抢绣球,只得在旁虎视眈眈地围着我。
这时四楼的采薇姑娘冷不防发话了:“这位抢到绣球的公子,能否与采薇共结良缘?”
我汗如雨下,采薇姑娘的眼神何时这么不好使了。
有好事之徒在旁边叫了起来,带着幸灾乐祸的味道:“采薇姑娘,这下你恐怕得和一个姑娘家拜堂了!”
老鸨儿本来在一旁昏昏欲睡,一听有姑娘家要娶她阁里的采薇,顿时从椅子上弹跳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地迈到我面前,揪着我衣领左右看了看,阴阳怪气地道:“这位姑娘莫不是来砸场子的吧?”
我哭笑不得:“我就过来看看热闹,绣球还你,你们接着抢罢。”
还了绣球我转身要走,后面一群纨绔摩拳擦掌,准备抓住这个机会再试他一试。
老鸨儿的话愈发的阴阳怪气:“怎么着,抢了绣球就想走,当我花满阁是什么地方,谁都可以欺负到头上不成?”
我赔笑道:“我说鸨娘,我真不是存心的,让采薇姑娘再抛一次罢,省得耽误人家正事。”
哪想老鸨儿冷笑一声,鸡爪似的手忽然攥在我手腕上,疼得我当场叫了起来:“鸨娘你这是作甚呢?!”
老鸨冷哼:“少废话,今日你接了我花满阁的绣球,便是我花满阁的人了,走?想得简单!”
我愕然,正要与她争辩几句,老鸨儿已转身招呼那些看场子的彪形汉子,一群人将我团团围在中间,纷纷伸手来抓我。
我情急之下连忙拍打开他们的手,身旁一人忽然痛呼一声,恼怒地扭头质问:“谁打老子?”
“打都打了,废话什么。”
熟悉到骨子里的声音幽幽响起,我慌乱中寻找师兄身影,却连衣角也没见着。
正是这时,周围一圈人连同老鸨儿一齐痛呼一声,像被什么抽了似的往旁飞出去。我呆呆站着,看得目瞪口呆,猜不出这是哪门哪路的邪门功夫。
人群中惊呼接连不断地响起,我沿着声音来向看去,一条横空飞来的白绫灵蛇般朝我绕了来,在我腰上圈了几圈,缠得严严实实。尔后没等我怒问出口,白绫那段忽然用力,我一个头晕目眩,觉得自己有如断线风筝一般飞起,我闭着眼等摔时,却意外落入在什么柔软的东西上面。
“……谁?!”我被这么颠倒一下,觉得隔夜饭都要吐出来,便强忍着不适翻身起来质问。
映入眼中的是精致的车厢,我愣了愣,背后忽然有人促狭一笑,长臂一伸将我揽住,贴在我耳边暧昧地呢喃:“没良心的东西,这才多久呢,就不记得你情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