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6 章
我望着近在咫尺的那双金色眸子,浑身上下从头到脚地凉了一遍。
月色初开,云消雾减,山林中总算又亮了些。我借着月光看去,没待看清楚面前究竟有什么,就感到面上被什么毛绒绒的东西扫了一把。
我顶着满头冷汗定睛看去,才看清楚这东西一身雪白的长毛,眼睛在月光下泛出金色光泽。
居然是只狐狸?!
可我从没在这山中见过通体雪白的狐狸。
见我醒了,狐狸不安地刨了刨地面,冷不防凑上前来,照着我蒙满灰土的右颊狠狠一舔。
我嗷地一声惨叫,连滚带爬地翻身起来,连药篓是否在背上也没来得及看,下意识地往旁逃开。
师父的喊声离我越来越近,或许是听见我刚才那声惨叫,师父的喊声一时间急切了不少。
我略微定下心神,回头看了看情况,才发觉那只白狐狸并没打算追赶我,而是疑惑地歪着脑袋,忽然撒开腿往旁跑去,将一只破破烂烂的药篓从树底下拖了出来,然后蹲在药篓边,昂着脑袋看我。
我看出来那是我的药篓,不禁匪夷所思地指了指自己:“……我的?”
白狐狸又歪了歪脑袋,似乎闻见了什么,便飞快从我眼前跑走,眨眼就没了影子,空余我对着一只破烂的药篓发呆。
师父没过多久就找到了我,同来寻我的还有一些村民。见我没事,师父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固执地要将我背回去。
我拗不过师父,只得尴尬地趴在师父背上,想趁着回去这段路给师父解释。师父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让我闭嘴。
我与师父在村口与村民们告别,回到家时阿寿正在院子里急得团团转,见我平安归来,只是外表略显狼狈,阿寿算是心底落下了一块大石头,转而将愤怒目光投向一旁两个缩头缩脑的人身上。
我转眼看去,奇怪地道:“你们居然还在?”
两条黑漆漆的影子缩在角落里没吭声。
我叹道:“这也不能怪你们,是我又没带药镰又没带柴刀的,还粗心大意碰上条菜花蛇……”
其中一个终于弱弱地出声:“姑娘言重了,是我俩的不是,急着催姑娘去采药……”
师父冷不防插了一句:“阿湘,你居然不知道那些药材都有存货,委实懒到家了。明日你要是再敢睡到日上三竿起来,当心被竹条抽。”
我抖了一下,“阿湘知道了……”
师父将这些贵重药材放在一只秘密藏起来的小盒子里,以前似乎叮嘱过我,只不过我没记下,才自己出去找了一通罪受。
我规规矩矩地给师父解释了一通,从岔口道上那条黑狗,再到树下的菜花蛇,以及后来将我药篓叼来的白狐狸,给师父一字不漏地交待清楚。师父手里掂着我采的红背草,不轻不重地警告我几句,才放我回房去歇着。
今天我这一摔很是狼狈,衣物被擦破挂烂了好几处,改天还得花钱花料子请隔壁王婶重新做一件。
好在阿寿心善地给我烧好了热水,我才能舒服地将自己洗干净。
在木桶里泡到水都凉了,我才不情愿地从木桶里站起,扯过一旁澡巾裹住身子,慢悠悠转身。
灯火下一双金色的眼睛在微暗里璀璨燿熠。我一条跨出木桶的腿直愣愣挂在木桶边缘上,差点从木桶上摔下去。
见我紧张地与它对视,白狐狸昂着脑袋,似乎兴致盎然地看了过来。我不安地看了看房门,连忙跨出木桶,碎步奔到窗边去看,发觉院门也关得好好的。
那这狐狸是怎么进来的?!
我连忙换好衣服,出去敲师父的门。师父正要睡下,听我说那只狐狸竟跟我回了家,便连忙跟我来房里看。
我与师父站在房门口,丝毫不敢放松地盯着房里的狐狸。师父半晌后忽然问我:“阿湘,你是不是在北山溪水里抓了鱼,才把这东西引来的?”
我嘿嘿地笑了两声:“师父,这您也能猜到……”
师父冷哼一声:“还有什么为师猜不到的?”
我与师父说话时,白狐狸忽然一溜烟从我腿下钻了出去,我回头却没见着它影子,兴许是跑了。
师父叹道:“以后你想吃鱼,直接在村子小溪里抓就行,哪用得着跑那么远?”
尔后师父又教训了我两句,什么山上狐狸很可能成精,成精可能害人之类的,让我以后出去提放着点。我点头称是,又挨了好一通训才将师父送走。
被这只狐狸折腾了老半天,我终于得了上床睡觉的机会,便连忙收拾一番,准备趴去床上。
一旁房间冷不防传来师父一声怒吼,我一个激灵,披上衣服就朝师父房间跑去。
师父房门并没关上,站在门口就能看见里面全景。我看着里面一地狼籍,顿时傻眼。
师父用来放珍贵药材的暗屉被拖了出来,连一旁放普通药材的柜子也被翻得乱七八糟,地上散布着不少药材。师父脸色铁青地对着暗屉,手里还拎着只空盒子。
“师父?”
“你来看看,这鬼东西果然成了精!”师父气得脸色青里透白,“居然把为师藏的红背草全扫走了!”
我大惊失色,仔细看了被翻开的暗屉,这才发现其他药材都安然无恙,唯有红背草没了踪影。
“兴许是知道你上山采红背草,才一路跟你回来,顺便趁我们不备翻走了红背草……”师父怒道。
我又好气又好笑,山上野物活的时间长了,果真会成精。
事至如今也没法挽回,我只好与闻声前来的阿寿一同帮师父收拾房间。
师娘的灵牌在旁边案上幽幽地放着。我瞥见灵桌下还掉了什么东西,便过去将它拾起。
东西到了手里才发现是一封信,纸质发黄,似乎有不少年月了。翻开信纸,纸上一行字赫然在目:
「若想救出柳意娘,子时三刻来……」
没等我看完,信纸就被抢走。我愕然地看着满面怒容的师父:“师父,这是不是师娘……”
“回去!”
师父忽然吼我,我吓了一跳,不免有几分委屈:“我、我不是刻意要看这封信……”
“回去。”师父语气缓和了不少,态度却依然强硬。阿寿在旁给我递给眼色,我只好留下句“徒儿告退”,便飞快从师父房里跑走。
这晚我睡得很不好,兴许是又多了几件心事的缘故,所以第二天一早就从床上爬起身,坐在院子里磨药。
阿寿今日破天荒地起得比我晚,见我独自坐在院子里,阿寿似乎吓了一跳,连忙上来问道:“云小妹今日是怎么了,没被山上精怪附身罢?”
我白他一眼:“你才被附身了呢。”
阿寿见我态度不怎么好,便压低声音道:“昨晚不是先生故意要对你发火,只是那封信的事,现在还不能让姑娘知道。那……”
他说到后面,话戛然而止,我回头看见师父从房里出来,正有意无意地朝我们这边看。
然而师父却不打算与我说话,径自出了院门。
自从那晚之后,师父行事便古怪起来,早出晚归。村子里有人找师父看病聊天,师父都不在家。久而久之,就没人再来找师父了。
此后又过了大约半个月,秋风时至,天气渐渐地冷了。阿寿拿银子去买了几件秋衣冬衣,连师父的也置好了。可阿寿之后没过几天又垂头丧气地来告诉我,放在师父房里的那几套新衣根本没动过。
我奇怪地问他:“这段日子都是你睡得最晚,莫非师父没回来过?”
阿寿道:“我扛不到太晚,听见先生房里有动静,我便没去看,就当是先生已经回来了。可现今看来,先生应该已经很久没回过家了。”
我心底一沉,觉得似乎有什么事发生了,否则依师父的性子,不可能将我与阿寿丢在这儿不管。
当晚我留了个心眼,与阿寿说好半夜谁都别睡,好去师父房里一探究竟。
深夜大约丑时一刻左右,我听见师父房里有动静,便悄悄打开房门,与隔壁房里探出头来的阿寿使个眼色,同时朝师父房里摸去。
我俩轻手轻脚摸到师父房门口,里面依然有动静,我便不由分说地一脚踹开房门。
房里没点灯,黑漆漆的一片,我瞪大眼睛看向里面,一条黑影冷不防从房里窜出,将阿寿撞倒在地,尔后飞快地朝院外逃去。
“哪里跑?!”我怒叫一声,运起许久不用的轻功追了上去,全然不顾阿寿在背后惊慌失措地叫我。
黑影窜得极快,我追了没一会儿便感觉有些吃力,眼睁睁看着黑影越来越远,便只好在村口附近停了下来,四处张望确认没有黑影的同伙在附近,才悻悻地打道回府。
阿寿等得焦急万分,我回去后与他商量,决定查看师父的房间,看看那人是否带走了什么。
我俩查了好几遍,发现师父房里没有丢任何东西,甚至变得比先前更为整洁。
这结果令我俩大为失望,我还要再查一遍,阿寿却催我快点回去歇着。我见他有意无意地挡在我与灵桌之间,只好乖乖地回去睡觉。
我半夜才睡下,因此第二日很晚才起,阿寿亦是如此。
起来没一阵子便想喝水,我这才发觉屋里已经没水了,便与阿寿打了招呼,提了两个木桶去井边打水。
一路上似乎有路过村民偷偷看我,到井边时正好碰上隔壁王婶。我与她打了招呼,正要将桶挂上绳钩,忽然听王婶犹豫不决地问道:“那……云小妹啊,昨晚你家是不是遭贼了?怎么没见先生出来赶人?”
我随口道:“进了一个,可能是看家里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就走了,也没追上。”
王婶点点头:“那就好,人没事就好,昨晚你家动静闹得半个村都听见了,大家都在琢磨着要不要上你家来看看。先生也真是的,遭了贼不亲自出来赶,居然让你个姑娘家来。”
我尴尬地点头笑了笑,王婶自顾自地道:“你没事就好了,听说前段日子有了新皇帝,说不定牢里那些个坏人都借着大赦的机会,跑出来祸害人呢。”
我抓着井绳的手一松,木桶“咚”地一声掉进井里。
新皇帝?!
莫非师父这段时间不在家,便是因为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