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朝春去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我跪在地上已经半个时辰,可阴丽华依旧只顾着喝茶。我恨不得站起来给她一耳光,但还是忍住了,无奈只能跪着。
"起来罢,看座。"我闻言立刻站起来一坐下,忙的倒茶喝水。
她掩嘴笑起来道"你还是老样子。"我看她一眼道"你也是。"继而又摇头道"你不是,穿了凤袍的你,不一样,阴皇后,恭喜恭喜!郭圣通已经被打入冷宫,如今可满意了?"她手一松,啪的茶杯碎在地上。
我怔住。她的神情没有一丝欢喜,反倒是满满的伤痛。
"满意?她就是死也难解我心头之恨。"我一惊回过神道"得饶人处且饶人罢。"她冷笑看着我道"若她下药毒死你在肚子里未出世的孩子,你可会饶她?"我惊讶的看着她说不出话,半晌问"她害死了,你.儿子?""怎么?不信吗?"我看着她,神色微怔道"信。"低头喝了口茶道"我不知道,我收回刚才那句话。""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阴丽华眼眶泛红问。
我吸口气道"杀了她。""不愧是玲珑,我猜你也会这么做。你爱恨分明,有恩必报,有仇也不会含糊。否则我也不至于现在才住进椒房殿。"阴丽华苦笑着说。
"我可以杀她,你不可以。因为我不在乎别人说我心狠手辣,你却在乎。你喜欢别人说你贤良淑德。"我吐了吐舌头道。
"你算得上最了解我的人,但又是我最恨的人。玲珑,你若站在我这边,就会明白我的苦楚。"我看着她,半晌叹口气道“你不必抬举我。我实在不想和你斗,不是怕你,只是想活得简单一些罢了。”我想了想说“为什么要仲华做太傅?”
阴丽华勾起嘴角说“此事你不是应该问皇上吗?”
“你不必推脱。此事若他不征求你的意见,倒不是刘秀了。不用你多说我也清楚,你对刘阳寄予厚望,不会只甘心他做个藩王罢?”
阴丽华看着我,随手摆弄着桌上的点心,淡淡说“邓禹的才华,人尽皆知。不管我如何待你,你不会害阳儿。”
我叹口气道“你也足够了解我了。不过,我不是最了解你的人。既然你愿意讲刘阳交给仲华,我便最后帮你一次,不管你领不领情,我但求无愧于心。""帮我?"她皱眉道。
"世界上最了解你的人是刘文叔。他在新野时曾说过,娶妻当如阴丽华。他对你如何,也不必我告诉你罢?你害死伯姬,我和伯姬不过相交一场,都恨不得杀了你,可他呢?只不过冷落你而已。你知道他有多在乎伯姬吗?你不知道!他爱你,护你,敬你,所以他不忍心杀你。可你呢?你做了什么?是,你助他起义,可你为了一己私利,设计要杀仲华朱祐这样的国之栋梁,你置他于何地?阴丽华,枉你自负聪明,你嫉妒我,嫉妒我有邓仲华,可你却看不到刘文叔!你的刘文叔为你做了多少?"我不顾一切的想骂醒阴丽华。
她神情呆滞,一言不发看着我。
"我言尽于此。告辞。"我转身就往门边去。
"玲珑!"我回头。
她嫣然一笑。
却不料一出门,刘秀正站在门前。我一愣,忙的行礼"拜见皇上。"他扶住我道"陪我走走。""诺。"我跟在他身后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
他忽然笑起来,一直笑,一直笑,一直笑。
"皇上何事发笑?"我开口问。
"你怎么不问朕何事如此高兴?"他反问。
我摇头道"笑未必就是欢喜。哭也未必就是伤痛。""朕在笑,最懂朕的人竟然是你。朕大喜,欲封你做贵人,但朕又笑,朕竟然也这般见异思迁。朕最后笑,你为了不嫁给阴就,竟然连欺君都不在乎,朕自认得不到你。"刘秀苦笑道。
我低头骇笑起来道"皇上三笑,笑得甚是有趣。"心里一惊。
刘秀道"玲珑,未央宫可美?"我抬头打量四周,鳞次栉比的屋檐,金砖玉瓦,流金溢彩。
"美。但又不美。""噢?"刘秀斜看我一眼。
"多年前,我曾问过一个人同样的话。他说,天子之宫,自然美。但住在未央宫里的人,人人都不能随心所欲,只怕无一人长乐未央。我当时觉得他是糊弄我说的瞎话,如今觉得有理。人生在世,一身功名不过三尺尘沙,权倾天下最后不也是无奈的相守天涯。""好一句一身功名不过三尺尘沙。权倾天下无奈相守天涯。""既然说得好,皇上可以给我一个许诺吗?"我顿了顿道"当作这次的赏赐。""什么许诺?"我扯下一段白绫递给他道"他日我若拿白绫去找你,请你无论如何答应我一件事。"如今我无欲无求,但我要为将来打算。
刘秀抬头笑起来,再低头时接过白绫。
“还有一事相求。请皇上让我去看看郭。”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称呼郭圣通这个已经被废的皇后。
刘秀看着我,微微皱眉问“宫中人人都懂明哲保身,落难的人,哪里有人还会去照拂?你既然见过皇后,一定就不会想见郭圣通了罢。”
我摇头说“我曾在抚州和她有过一面之缘。我想去看看她,好提醒自己,在这未央宫,应当步步为营,否则便是步步惊心。”
刘秀颔首道“去罢,替朕问问她。可好。”说罢刘秀头也不回离开了。
我跟着宦官一路往僻静的宫殿走去。
荒草丛生,门庭冷落,一片萧条之色。竟不知道,华丽堂皇的长乐宫内竟然还有这样萧索的殿宇。
“夫人,里面就是郭长使的住处。”
我往里看了看,朝宦官行礼道“多谢。我自己进去就可以,劳烦你在外面等等。”
“夫人客气。”他退到一边。
我提起裙摆,踩着杂草往里走。一架破烂发霉的竹竿立在院子正中,上面挂着不少衣物,颜色灰暗发黄,看上去让人浑身不舒服。旁边是一个木盆,侧面已经裂开了一些,显然用的次数过多。
“谁?”屋内传来一声嘶哑的问候。
我停下脚步,轻轻道“高密侯府花玲珑,见过郭长使。”
半晌,郭圣通才从屋内走出来。一身暗黄色的裙裾,一枚银簪饰在发间,脸上白白净净,颧骨突显,脸颊完全不如之前的圆润。
“是你。”郭圣通看我一眼。
“郭长使还记得玲珑。”
“阴丽华派你来的?”郭圣通恶狠狠瞪着我。
我往前几步,取下手上的镯子,放在木盆里,摇头说“是皇上命我来的。”
郭圣通花容失色,快步走过来一把拉住我的手臂道“他让你来的?他还惦念着我?”
“师母!”
我还来不及回头,已经被人从郭圣通身旁拉开,立刻有不少侍卫护在我身前。郭圣通被他们用力拉开,一个踉跄跌坐在了地上。
“郭长使!”我忙要去拉她。
刘阳拉住我道“师母怎么到这里来了?这里是关这个狠毒女人的地方,师母不宜久待,阳儿送你回去罢。”
我甩开他,有些不快道“我经历的远比太子多,太子不必担忧。你又为何在这里?”
刘阳被我的反应吓得一愣,讪讪说“阳儿奉母后的命令,来给郭长使送酒菜。”
我大惊看向刘阳。阴丽华要毒死郭圣通!
刘阳面色也有些尴尬和愤怒,但对我还是很恭敬。
“你母后要杀了她?”我淡淡问。
刘阳身子一僵,看着我不说话。
果然,阴丽华还是一如既往。郭圣通。我看向坐在地上的她,朝刘阳说“既然如此,你母后不会介意我多和郭长使说几句话的。等我说完话,再喝酒也不迟。”说罢,我走到郭圣通身边,伸手看着她道“想不到,见你的尽是最后一面。”
郭圣通抬头看我,眼里含着泪水,嘟哝道“皇上,真的命你来看我吗?”
我点点头道“皇上要我问你,你可好。”
郭圣通立刻泪如雨下,冷笑道“你骗我。我害死他的孩子,他怎么还会惦记着我。你看到了吗?阴丽华来送我了。让她的儿子来送我了!”
“我没有骗你。一日夫妻百日恩,皇上不是薄情的人。”我蹲下身去看着她。
“刘阳叫你师母,你是邓禹的夫人?”郭圣通不屑的瞥了一眼刘阳,问我。
“不是,又算是罢。我和皇后之间,并不是你所想。你的死,我不会欢喜一分,说不定,她的死,我会有些许欢喜。”
郭圣通盯着我,打量着我,忽然一把掐住我的脖子,狠狠说“你也想做文叔的女人?”
刘阳立刻上前道“师母!来人。”
我忙抬手说“我没事。”
众人都站在原地,等着刘阳发话,但听我如此说,刘阳也不敢妄动。
“你多虑了。比起皇后,我倒更愿意做太傅夫人。”
郭圣通虽掐着我的脖子,但却没有用力,听我这么说,松开手道“那你来做什么?我和邓禹没什么交情,和你不过是一面之缘。”
我站起来,理了理衣服,淡淡说“为了让自己心安。我有话问郭长使。”
郭圣通抬头看着我。
我蹲下身,凑到她耳边低语“孩子。是不是你杀的?”
郭圣通一愣,死死盯着我,眼里满是委屈。
果然,郭圣通不是害死孩子的人。那会是谁?阴丽华吗?她会害死自己的孩子吗?为了住进椒房殿?
“邓禹,才华横溢,用兵如神的开国将领,没想到,他的夫人,也不差。你既然猜到了,我索性告诉你,不是我杀的。”郭圣通冷笑。
“是。阴丽华?”我低语。
郭圣通叹口气笑说“我就是斗不过她。无话可说。这世界上,有人会用自己的孩子来夺取后位,我还有什么输不起!”
“为什么不说?”我问,话出口又觉得可笑。若刘秀会相信,郭圣通又怎么会在此?何况,害死自己的孩子,换做任何人都不会相信。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郭圣通站起来,拍了拍衣服上的灰,朝刘阳说“她的东西,我不会吃。要我死?想都别想!”
刘阳立刻说“由不得你!”
我站起来朝刘阳说“阳儿,此事我会和你父王说明,你先回去。”
郭圣通看一眼刘阳,轻蔑一笑说“你母后想我死?可以,若皇上下旨,我立刻就死,否则。”
刘阳挥手退去下人,只剩我们三人,冷笑一声说“郭长使,你当真以为,父王还对你有情吗?”
郭圣通立刻问“什么意思?”
“你以为,孩子是母后自己害死的?”
我一愣,看向刘阳道“阳儿!”
刘阳看着我说“师母,阳儿一直尊敬师傅,也尊敬你,从未将你当做外人。今日,她非死不可。她既然心有不甘,阳儿便让她心甘情愿!”说罢看向郭圣通道“孩子的死因,为何父王没有过多追究?为何母后和宫女一指认你,父王立刻就下诏废后?隔天,你父亲,兄长,均被革职发配边疆,为何?”
我难以置信的盯着刘阳,难道。
“孩子是父王害死的。”
五雷轰顶。
郭圣通猛地摇头,发狂的吼道“不可能!皇上怎么会害死自己的孩子!不会的!你是阴丽华的儿子,你是来杀我的!”
刘阳扭开头道“父王早对你们郭氏有所戒备,你又做了皇后,父王早就想打压你们。不过是借题发挥。”
刘秀为了压制郭氏,竟然害死自己的孩子?我喘着气,只觉得呼吸困难。
“母后不知道的。我是无意中在父王和师傅那里听来的。郭长使,如此,你可愿意喝酒了?”
什么?仲华知道?
郭圣通抬起头大笑,泪水肆掠喊道“皇上,我竟然让你如此讨厌吗?恨不得立刻杀了我!好,如你所愿!”说罢,郭圣通拿起酒杯,一口饮尽了酒。
我再也看不下去,快步逃了出去。
刘阳立刻追上来扶我,劝道“师母,此事。”
“我有分寸。此事你我都没听过,都不知道。孩子是郭长使害死的。”我打断他说道。
刘阳点点头说“阳儿明白。”
我甩开他的手,自顾自说“我自己走走,你回去罢。”
“是,阳儿告退。”
我一路恍恍惚惚,在长乐宫里随意的走着。
忽的有人拉住我,我抬手劈去,来人将我的手握住,笑说“怎么戒备这么强?”
我松口气,顺势靠进邓禹怀里,嘟哝“这里暗藏杀机,我怕。”
邓禹轻轻抚摸我的背,低语“怎么了?皇上说,你去看了郭圣通?”
我抬头看着邓禹。我不知道我是什么表情,但很快,邓禹脸色也不好起来,他看了看左右,搂我进怀里,低声说“你都知道了?”
我哭着说“你瞒着我!”
“玲珑,有的事,知道的越多,反而。”
“阳儿已经知道了。仲华,为什么?真的是皇上。”
邓禹打断我,捂住我的嘴,摇了摇头。
我泪如雨下,眼睛里一片模糊,看不清他的脸,看不清周围的一切。只觉得冷,只觉得浑身冰凉。
“玲珑,别怕,有我在。”邓禹拉我进怀里,低声安慰。
我环住他的腰,默默不语。
十日后,关中发生暴乱。刘秀命冯异和耿弇出兵镇压。临行,公孙竟然要求我和仲华在府内摆宴送行。
三人围桌而坐,两壶清酒,一轮明月。
酒过三巡,我们都有些醉意。
"你要出征打仗,不在家和夫人告别,拉我们喝什么送行酒!"我嗔道。
公孙不语。仲华看他一眼,看向我笑嘻嘻。我白他一眼,这两人很少喝醉,今晚竟然都醉了。
公孙忽的举杯朗声道"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来,这一杯,敬我的知己,邓仲华,花玲珑!"说罢一仰脖,又倒一杯,一仰脖。
"好一句知己!来!"仲华举杯饮尽。
公孙又道“酒逢知己千杯少,可恨时日有限,实在由不得人。”
仲华搂住他,笑说“等你得胜回朝,我和玲玲亲自去城门迎接你。请你来府里大醉一场!”
“你们少喝些,省的我要照顾两个人!”我嗔道。
公孙指着我笑起来,拿起酒缸就猛灌酒。我愣愣看着他,总觉得心里空空的,说不出的透着一股凄凉。
仲华站起来,抢过他的酒缸喝起来。他已经歪三倒四,指着仲华道"抢我的酒!""抢了又如何?"仲华抱着酒缸一脸无赖道。
两人一拉一扯抢着酒缸,我静静看着他们打闹。
没一会儿,公孙已经醉的站不稳,趴在桌案上抱着酒缸,也不说话,埋着头。仲华还在一杯接一杯的喝着。
我走过去,拍了拍公孙,低声说“公孙,此去务必小心。我帮不了你太多,唯祝你一切安好。你府里的事,大可放心,有我在一日,定不会让你府里的人受了气。你快些平乱叛军,回来了再陪你醉一场!”
公孙晕晕乎乎,也不知道听不听得进我的话,但我说了会安心一些。
两人醉的不省人事,我命牡丹和百合送公孙回府,功夫不弱的两人竟然扶不住公孙。
公孙又是吵又是闹,一刻不停。好不容易走到府门口,他死活不上车。牡丹在车上连拉带扯,百合在下面推托并用,这才拉他上了车。我摇头笑起来,等他打完仗回来,我非要好好打趣他一番不可。
再看了看靠在我肩上,搂着我的腰,闭眼发酒晕的仲华,还是自己的夫君比较可爱!
"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车内传出公孙的声音。
这个公孙!平时严谨自律,今天喝醉了竟然失态至此!我怕被有心人听到,忙挥手让月季驾车离去。伴随他的吵闹声,马车淹没在黑暗中。
"喝."仲华嘟哝。
我翻个白眼,恨不得把这个喝的烂醉,满身酒气的人扔在路边。
"玲珑."他搂紧了我的腰。
不管身处何处,不管我们走的有多艰难,不管前方有多少苦难,有身旁这个醉的不省人事的人,我都觉得幸福。我受伤时,有他的怀抱可以躲,他喝醉时,有我的肩膀可以靠。夫和妻,相爱相对一生,更是相持相敬一生。
每个人都是孤单的来到世上,但离去的那天,不再孤单。
我无奈一笑道"我哪里舍得扔了你!我们回家。"说罢扶着他回府。
我整日吃喝玩乐,仲华除了上朝就来陪我,偶尔还领着太子刘阳来府里。
"师母喜欢吃梅子?"刘阳迎面走来。
我大惊,慌忙吐了梅子,擦手站起来行礼道"拜见太子,太子不必多礼。"心里却闪过那日在长乐宫的场景,忙的又扫开思绪,提醒自己要忘记那日所见。
"师父说您是他夫人,阳儿自当尊称您师母,阳儿错了吗?"五岁的刘阳长得虎头虎脑甚是可爱,若不是碍于他的身份,我真恨不得捏捏他的粉嘟嘟的小脸。
"没错。太子叫得对。"仲华一脸认真道。
我剜他一眼。
"师母这么喜欢吃梅子,改日阳儿命人多送些来。"他朝我甜甜一笑。
我忙摆手道"不了不了,只是近来爱吃酸的,过几日就不喜欢吃了。"忽的觉得这个动作太有失身份,忙的把手背到身后,一吐舌头。
刘阳捂嘴咯咯笑起来。
仲华"咳咳"两声,他忙的止住笑道"阳儿错了,不应笑人短。""你错在低声轻笑,大丈夫应当放声大笑!"仲华大笑起来。
刘阳一愣,捧腹大笑。
"邓."我碍于刘阳不能发火,只好忍气吞声瞪着他。
真不知道刘秀怎么想的,竟然让仲华作太傅!难道不怕交出个不懂礼教,厚颜无耻,贪图享乐,只知玩乐.咳咳,我怎么如此说自己的夫君?
我自己也笑起来。
“师傅和师母都是至情至性之人,府里也满是欢笑,阳儿真真喜欢这里。”刘阳挠了挠头,一脸傻笑看着我。
我心里一软。如果我和仲华也有孩子,一定也很可爱罢?会不会像刘阳一般聪明?还是傻乎乎的只知道玩乐?我摸了摸刘阳的头,笑说“你若喜欢,往后常来也可以的。不过要把应该做的都做好。不要惹你父王母后不高兴,要做一个孝顺的孩子。”
刘阳连连点头道“阳儿谨遵师母教诲。一定做一个德才兼备的孝顺的儿子。”
我满意的一笑,看向邓禹,他正目瞪口呆看着我。
我眨巴眨巴眼睛说“看什么?你夫人我,也是一个贤妻良母。”
刘阳看看邓禹,看看我,咯咯的笑起来。抵不过还是个孩子,终究是喜欢说笑的,可惜生在帝王家,没有选择。
正笑闹时,牡丹走过来。"二小姐,广平侯来了。"牡丹道。
吴汗大步走过来,刚到身前一看刘阳,忙行礼道"见过太子。"刘阳侧身躲开,作揖道"拜见广平侯。广平侯是父皇的故交,阳儿还未出世就随父皇四处征战,不必多礼。"刘阳虽还年幼,但知书达礼,风度翩翩,气度不凡,一看就是成大事者。
吴汗直看着仲华,眼眶一红。
我一愣,笑起来道"你若是看上了仲华,想与他断袖,也要问问我罢?"仲华笑起来捏了捏我的鼻子。
"公孙死了。"仲华的笑容立刻僵在脸上。
我心一紧,嘴上却不屑地说"少骗人!你就想作弄仲华!公孙竟然还配合你,等他回来我非好好修理他!""汉军胜了。公孙却大病,大夫都无力回天,他."吴汗一抹泪扭开头不再说话。
"让公孙立刻来见我!"仲华一把揪住吴汗的衣领怒吼。
"他死了!他死了!冯异死了!"吴汗喊道,眼泪哗哗地流。
公孙.我眼前一黑,刘阳一把扶住我急急叫道"师母!师母!"我满眼都是公孙的笑颜和他教训我指着我的样子,身子一软,晕了过去。
公孙的遗体运回长安已是三日后。整个冯府,一派悲痛之声,满眼的白,满眼的眼泪,我一袭素衣,和仲华立在他的棺木前,我们站了很久,很久,久久沉默。
"玲珑姑娘,家父要我将此信交给你。"一个粉嘟嘟小丫头拉了拉我的手。
公孙的女儿。
我蹲下去拉住她,摸了摸她的头道"好。"她递给我信,跪回母亲身边。她还小,或许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看向公孙的夫人妾侍,她们都低头殷殷哭泣着。
我起身看了一眼仲华,他点头,我立刻拆信。
"亲见:看见此信的时候,你们应当正站在我的棺木前罢。
长话短说,此次出征,我已做好必死的准备,大丈夫行事贵在无愧于心,我无愧天地,对得起列祖列宗,对得起亲人兄弟,对得起刘文叔,所以死而无憾。你们不必为我做什么,更不必追究。
不要再犹豫。他已经不是和我们把酒言欢,指点江山的人了。他没有给我退路,你还有机会。带她走。
士为知己者死,认识你们,冯异此生无憾。
来世再把酒言欢。
公孙绝笔"公孙竟然知道自己必死!他隐去了姓名,信若落入他人之手,也不会牵扯到我和仲华。
是刘.我打了个颤。
仲华直挺挺跪下,双手去拿纸钱,紧紧握在手里。拳握的太紧,纸被捏的变形,指节发白,青筋暴起。他一言不发死死盯着公孙的棺木。我知道他强压着愤怒,心疼他,在他身边跪下,伸手去握他的手,扳开他的手指,一开始他极力反抗。
"仲华."我轻叫。
他身形一顿,缓缓看向我,戒备退去。
我轻轻扳开他的手,将已经破烂的纸钱拿出,和他十指紧扣,朝他淡淡一笑。就算我笑的悲痛,笑的心酸,我也要笑。我要让他知道,他还有我。
仲华眼中千回百转,最终目光一柔,他反手紧紧握住我的手。
"我们,送公孙最后一程罢。"我的声音已经沙哑,但我没有哭。
牡丹会意的拿了酒,端了过来。
仲华递给我一个酒杯,自己拿了另一个,两人一只手紧握,另一只各自高举着酒杯。
"公孙.好走!"仲华半晌才说出这句话。
说罢我们一仰脖饮尽。双双磕头。我重重的靠在冰冷的地面上,试图让自己清醒,试图让眼泪不要流出来。
再抬头,我和仲华四目对视。他眼眶泛红,眼中尽是伤痛。
“皇上驾到。”
我和仲华相视一眼,我立刻将卷条扔进火盆,卷条顷刻化作灰烬。
刘秀和阴丽华,郭圣通缓缓走来,冯府众人均低头跪在地上,我和仲华并肩而跪。
刘秀行至公孙棺木前,似在自言自语道“还记得在抚州的大战,公孙的妙计。如今,人已非,物已非,事事不可追。”
我抬头看向刘秀,默默不语。刘秀微微仰头,闭上眼,也不再说话。
郭圣通拿起下头递过来的酒杯,朝公孙举杯,轻声道“本宫替皇上送送侯爷。”
谁知刘秀震怒,一把打掉郭圣通手里的酒杯,怒骂道“胡闹!朕与公孙的情谊,岂是他人能代替的?谁也替不了!你们出去,朕和仲华,玲珑有话要说。”
跪满一地的亲眷,下人,连连缩着身子退了出去。
刘秀上前,拿起酒杯,朝公孙的棺木说“公孙,好走。”
我淡淡问“皇上可后悔?”
刘秀立刻看向我,脸上浮出冷漠神色,冷冷问“你此言何意?”
邓禹立刻道“玲珑的意思是。”
“朕在问她。”
邓禹看着我,眼中透出警告的神色。
我自嘲一笑说“皇上可后悔让公孙去平乱?他常年征战,难免身子受不了。若派去的是年轻力壮的男儿,公孙或可无事。”我终究还是不会拿仲华和我的性命去替公孙出气。
不值得。
我们唯有活下来,才对得起公孙!
刘秀神色漠然,放下酒杯道“不后悔。有的事,再有一次选择,朕,依旧会如此。你呢?你会怪朕害死公孙吗?”
我眼中含泪,哽咽的说不出话。
邓禹道“玲珑一向和公孙交好,伤心难免。但绝不会怪皇上的,为皇上的江山社稷,臣等死而后已。”
刘秀不再说话,眼中含着莫名的失落,静静看着公孙的棺木。此刻,屋内的三个人都选择沉默,如无人在室,寂静无声。
马车一摇一晃。
我深深吸口气道"他为什么这么做?"仲华不语。
"你们为他出生入死,到头来他竟然."我紧紧握拳咬牙切齿。
仲华一把拉我入怀低语"不要说了,不要说了玲珑."他还是出手了。
那个我第一次见到他觉得他温文尔雅的刘秀,那个说娶妻当如阴丽华的刘文叔,那个陪我和仲华插秧打闹的刘秀,终于出手了。
对他曾经生死相托的兄弟,对他曾经并肩作战的兄弟,对他曾经共进同退的兄弟,出手了。
现在是公孙,下一个呢?下一个会是谁?
快言快语的吴汗?聪明内敛的朱祐?心高气傲的贾复?
还是.在抚州替他挡箭,替他出谋划策,替他以少胜多的太傅高密侯邓禹?
我冷笑一声。高密侯?太傅?兄弟?
时光荏苒,我多希望永远停在进入长安前,伯姬没有死,公孙没有死,没有光武帝,没有未央宫,没有高密侯,没有太傅,只有种田的刘文叔,吟诗的邓禹,饮酒的公孙,还有和我绣花骑马的伯姬。
自得知公孙的死讯,我一直强忍的眼泪,在这一刻倾泻而出。我靠在仲华怀里低声哽咽,碍于刘秀,我竟然连号啕大哭都不敢,我对不起公孙的那一声"知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