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思量,自难忘」
等我渐渐恢复意识时,正坐在仲华怀中,他一手紧握缰绳策马,一手搂住我的腰。我环手搂住他的腰不语。
"醒了?"他减慢马速问。
我静静靠着他,不愿多说,他也不催我,一言不发骑马。
许久,我还是忍不住流着泪,低声哽咽起来。尽管我已经极力克制,但还是发出了呜咽声。邓禹身子一僵,搂着我的手臂紧了紧,他沉着声音道“你还有我。”
我靠着他,不停抽泣,闻言,心中更是酸涩难耐,但却夹杂着一丝欢喜。我抬头看着他,轻轻说“你会一直陪着我,是不是?”
“是。”他只说了一个字,但却重如千斤,给我莫大的鼓励和安慰。
我应该放下过去。师傅一生都未放下,他希望我活的开心,所以我一定要放下,只有放下,我才能开心。
我们都没有在说话,只是静静的往新野赶去。傍晚时我们进了新野郡,家家大门紧锁,户户夜不点灯,城内一片漆黑。
"怎么回事?"我意识到有些不对劲。
他摇头,半晌说“应该和上一次的事有关。”
我立刻醒悟,难道刘演起兵了?短短几月,外面难道已经天翻地覆?我看一眼邓禹,扯了扯嘴角道“没什么可怕,我们去看看。”
邓禹见我恢复神色,淡淡一笑。
行至邓府,他翻身下马,把我从马上抱下来,欲拦腰抱起我,我拉住他道"我没那么虚弱。"他点头,拉起我往里走。
看门的奴仆一见有人,立刻厉声问"什么人?"邓禹道"是我。""少爷?少爷!少爷游历回来了!"邓府立刻人声鼎沸。不少奴仆丫头点了灯笼迎上来,邓禹一改往日和我嬉笑的模样,一脸严肃,拉起我径直往里走。那些人忙的替我们引路,个个低头不语,看也不敢看我们。我起先担心他们逼问我身份,如今倒是全不必在意了。
走到后院时,一约莫十八九的少年走过来,看见仲华,先一愣,继而跪在地上道"大哥!你终于回来了!"仲华松开我一个箭步扶起他道"宽弟,父亲呢?"邓宽道"父亲中了箭,冯公子求了仙丹来,可父亲不肯吃,我劝了几个时辰了,冯公子正在榻前。"仲华看向我,我点头。他立刻转头往屋里走去,邓宽看我一眼,眼中有疑惑,但并未多说跟了上去,我默默跟了过去。
一进屋,哭哭啼啼的声音不绝于耳,我往里看去,邓昌躺在床榻上,四周有两个妇人跪在床榻边掩面哭着,应该是邓昌的侧室。另一边冯异正坐在桌案边不言不语。屏风外大夫丫头都站好低头不语。
邓宽几步走过去道"大哥回来了!"一屋子人全看了过来。
邓禹快步走过去,俯身去看邓昌。那两个妇人立刻起身退到一旁站好,低声哽咽。
所有人都在看仲华,冯异却看向我,我平静回视。他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玲珑。"仲华唤道。
我立刻走过去,拿起邓昌的手替他诊脉。他脸色惨白,双唇龟裂,脸颊却微红。我心下惊讶,细细诊脉,脉象极其虚弱。
"箭在何处?"我打量着邓昌的箭伤,伸手问。
邓宽双手递过来一只羽毛箭。我拿过来往箭头一看,果然。
"箭头有毒。"冯异开口。
我回头看向他。
"大哥,这是冯异公子。"邓宽简短引荐。
冯异朝邓禹作揖道"冯异,字公孙。久仰新野邓仲华之名。"邓禹简单回了一礼。
"箭上有毒,如冯公子所说。只不过."我看着仲华说。
"屋里都是自家人。"他知道我有所顾忌。
"箭上的毒,不知冯公子可知道是什么?"我看向冯异。
冯异摇头道"起先以为会是鹤顶红,但毒发症状却大不相同。若是鹤顶红,在下或可解,但此毒实属罕见,惭愧。""此毒叫钩吻。是一种藤蔓中提取出的毒药,中毒者会腹痛至死。毒发症状就是脸颊微红,嘴唇极度缺水干裂,所以此毒才叫钩吻。"我在铜盆中洗了洗手道。
百花山里什么都有,我又自幼看医书,自然知道钩吻。
"姑娘既然知道是何毒,那是否能解?"邓宽面露喜色。
我道"钩吻的毒不难解。先吃巴豆,再用绿豆,金银花,甘草煮水服下,毒立解。"邓宽大悦,欲叫丫头,仲华抬手拦住他,看着我。他眼中盛满希望,希望我能救他父亲,但我不能。
"此时已过解毒时机,而且下毒之人似乎是非要他死,剂量非常大。冯公子,你取回回魂丹为何不让他服下?"我怒视冯异质问。
冯异一愣,苦笑道"他不肯服药,我取来仙丹又能如何?"我回头看向邓昌。
邓禹闻言,走过去,弯腰轻声道"父亲,仲华回来了。"邓昌缓缓睁开眼伸手道"仲华.我儿."邓禹握住他的手道"为何不肯服药?""老夫已年过半百.莫浪费了那仙丹.我一直在等你回来."邓昌说道。
"父亲."邓禹哽咽。
我轻轻几步移过去,站在邓禹身后。
"冯异乃少有将才,老夫以一命换他一命,甚好.仲华."邓昌挣扎着欲起身,邓禹扶他坐起来。
冯异神色不改,举手投足尽是不凡之气,果然不是一般人,邓昌没看错。
"仲华.你.跪下."邓禹闻言,看我一眼,我忙伸手扶住邓昌,他松手一撩长袍,稳稳跪在邓昌面前。
"你.发誓.以你之力,救万民于水火,绝不.绝不保留."邓昌越来越虚弱。
邓禹磕头,起身道"邓禹在此立誓,以我之力救万民于水火,绝无保留,否则死无葬身之地。""不.你.你以.你以她.她发誓."邓昌抬手指向我。
我一愣,屋内所有人齐刷刷看向我。我眨巴眨巴眼睛看着仲华。
他一皱眉,眼中满是不情愿和疑惑。
我朝仲华温婉一笑。他眼中闪过歉疚和一丝温暖。
"邓禹今日以玲珑之命起誓,他日若违背今日誓言,玲珑.不得好死。"邓昌松了口气,朝冯异道"公孙."冯异走过来,并肩跪在邓禹身侧道"恩公有话直说。""你.今后.全力助.我儿仲华.无论如何都.信他.护他.你可做得到?"冯异点头道"好,你放心罢。"邓昌心满意足的点头。冯异的诺言,随意的就好像只是随口一答,但看邓昌的神色,他已经放心了。如此说来,冯异一定是极守诺之人。
邓昌这时看向我,我扶着他不敢动,否则我一定躲到仲华身后,他该不会也逼着我发毒誓罢?
他定定看着我,拉起我的手,又伸手看向邓禹,邓禹看他一眼,抬手看向我。他紧紧握住我和邓禹重叠的手,我感到他似有千言万语,但却都不愿说出口。
半晌,他松开我的手,他伸手放在邓禹肩上,紧紧抓住邓禹的肩,用力压,邓禹直挺挺跪在地上看着他。他依旧用力压着,邓禹身形未动。
一瞬间我明白了,在这一压一抗的过程中,似乎在传递着什么,此时不只是父子之间的交托,更是两个男人之间的言语。不说和不问,只是一个动作,已经将天下苍生和祖上家训都传承了。
邓昌手一松,无力的往后靠去,我不如他力大,被他压着往后倒在床榻上。
一屋子人立刻大哭起来,丫头奴仆跪满一地。
邓禹抬头注视着他的父亲,久久不语。
邓昌出丧,邓禹怕我想起师傅,拒绝我陪他一起守灵,我感动于他的贴心,不忍拒绝,加之我也确实不喜欢这样的场景,只好点头让他独自面对。
整个邓府哭声震天,人来人往,满眼的白,好像天空也在哭泣一般,我实在憋闷,默默穿梭在人群中,想出去散散心。
忽的有人轻叫道"玲珑姑娘?"我循声看去,一身素衣的刘秀正朝我微笑。许久不见,他依旧一身布衣,但气度却和之前有了一些不同。我虽说不上,但却能感觉到。今非昔比,我们都经历了很多,他有所改变也是常理。
我快步走去道"叫我玲珑就好。多日不见,你可好?""秀一切安好。你呢?"他引着我向外走去。
出了邓府,我们并肩而行,我还未过门,所以不能戴孝,但我也选了一身白衣。两个一袭白衣的人走在一起,路人频频驻足。
"你和仲华兄可."刘秀还是一如往昔内敛羞涩。
我摇头道"若我已过门,也不会有时间在此和你散步了。你呢?娶妻当如阴丽华,可如你所愿了?"刘秀苦笑摇头。我惋惜的看着他叹口气。
他忽的开口道"或许只有你认为我此言并非玩笑。""那你此言是玩笑吗?""你觉得呢?"我们都不答反问,继而相视一笑。
“仲华已经如愿,秀恭喜了。”刘秀淡淡看着我。
我瞥他一眼,摇头苦笑说“连你也说笑了?这几月,新野当真是天翻地覆了罢。”
刘秀看我一眼,眼神有些复杂,没有多说,只是点点头。
走了一会儿,我忽的看见牡丹和百合在不远处的人群中,心下闪过一丝欢喜。许久不见,不知道她们可好?
"我有事先走一步,改日再叙旧。"我做个鬼脸朝刘秀一笑。
他点头道“请。”行了一礼。
我侧身避开他的礼,提步朝牡丹她们跑去。待看清是牡丹,还有.无言。我立刻驻足,迟疑着要不要前去。
想了想,罢了,转身。
忽然有人一把扯住我的手臂,用极其兴奋的声音道"玲珑!你怎么在这?花府的人说你走了!"我一侧身巧妙的甩开了阴就的手,平淡的说道"我刚回来。"他已经加冠,一身水蓝长衫,也算得上翩翩公子了。他注意到我在看他,笑着说"我已经加冠,你若愿意,我改日就上门提亲。"我客气的微笑冷在脸上。
"她不愿意。"我回头看去,无言立于身后,定定看着我。
"与你何干?我在问玲珑!"阴就不死心看向我。
我心里翻了个白眼,脸上扯出个假笑道"玲珑蒙公子厚爱。可惜玲珑已经收了别人聘礼,阴公子还请另寻良人。"无言一愣。
阴就一把抓住我的肩问"谁?谁敢和我抢?"我再没有耐心,打开他的手道"邓禹。"他一怔,看了我半晌,又看了一眼无言,一甩袖离去。
我吐了口气。
百合挽住我道"二小姐!你那日不是住在邓府吗?后来你去哪里了?怎么突然不辞而别?可把公子.和我们急坏了!"“二小姐,你怎么会住在邓府?”野菊匆匆问。
我嘻嘻一笑,全当没有听见野菊所说,道"我。我回家了几日。匆匆离去,让你们挂心了。""你回了.家?"野菊顿了顿。
我颔首。他们立刻明白我所指是百花山,会意的看了一眼无言。
"那阴就真不知好歹!我们二小姐是他能配得起的吗?"芙蓉一扭头说道。
木棉连连点头道"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二小姐真聪明,骗他说接了聘礼,这下他就没办法了!"月季掩嘴笑起来。
我一边笑着一边看向所有人,目光避开无言,道"我没骗阴就。我的确答应了邓禹。"一瞬间所有人的笑容都僵在了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