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光塔影,只是北大的一角。
更多的时候,我们只看到北大的教室和食堂。在人群中穿梭着,去赶一堂课。然后又在熙熙攘攘中,排队,打一份饭,赶另外一堂课。
日子,大体也是如此。慢慢的,身边走过。平淡的,没有涟漪。
正如,秦杲说的,一切,都没什么。郑铎溱在几番哭天抢地,痛不欲生之后,看到我,也只会淡淡地笑。偶尔在三角地,我会看到他很殷切的,偏头,对着一个女子绽开如花笑颜,之所以用如花,是觉得他的眉和眼,在那里展开来,展开来,正如花的盛开。
于是,上课、下课,偶尔,去图书馆睡觉,去三教看点书,去机房看James的mail,也有几个周末,曾和他一起吃饭。一切都很平淡,之所以会在周末和他吃饭,或许,是因为他是在我18岁的最后一天认识的人;或许,是因为他第一封信里面洋溢的蔚蓝;或许,都不是,但是,我愿意。
吃饭的时候,也说说话,很闲散的。James对我说,漫不经心四个字好像是专门用来形容你的。于是,我就会笑。
但是,现在,总觉得空气里,有了一些很微妙的变化。从同学们神秘的私语和长长的慨叹中,我觉得空气里有一些躁动不安。
于是,我就打电话给秦杲,他是一部会走路的百科全书。于是,我在电话这端常常会震惊和叹息。我知道了邱枫和昌平园,一个鲜活的生命在人生的快车道上戛然而止……
只是,我不认识邱风,我也不知道昌平园。
只在学姐的只言片语中,我知道,那里有着高四的生活和荒凉无边。
然而那个傍晚,却因此有了淡淡的凉意。
走过三角地,一个黑衣服的身影拦住我,问:“同学,你会叠白花吗?”
殷殷的神色,带着肃穆的庄严。怎能拒绝?
我停下了脚步,接过他手中的纸,一折一折,又一折。是愁肠百转,叠成细长的一条,然后,递过线来,束腰般在中线勒紧,然后将千回百转层层展开,于是,它就幽幽地绽放,一如非洲雏菊。一边叠着花,我问:“你们是哪个系的呀?”
他们回答说,清华。
居然是清华。我有些许的感动。以前北大与清华之间的尺短寸长仿佛都不重要,因为今天,清华的男生居然也会来到北大,只是为一个陌生的女孩子,叠一朵花。
不经意的,我想起来,某天,BBS上的头条,便是北大与清华的比较,你不让我,我不让你的,讥讽和互嘲。接着,一个两校外的ID,大度的,发一份调和似的帖子,却不想,成了众矢之的。记得一个ID这样的RE,他说,北大和清华,小夫妻吵架,管你什么事呢?只记得当时,瞬间的,就笑出声来。真是很奇妙的比喻。
现在,站在这里,也分不出彼此。我只看到,讲堂前,一圈一圈围着的,是情真意切的脸。
讲堂台阶上开始燃起层层的白蜡烛。白花飘在胸前,飞在空中,仿佛逝去的灰蝴蝶飘摇翩跹。一片白色的烛,烛光闪闪,烛泪串串。摇曳在风中的烛光,可是你永久的眷恋?它们是否能够带给你一点温暖,我很想问问她……
我不明白这一切。我只是在想,她也是个女孩子呀,只比我大一点点。曾经在同样的九月我们来到了这个陌生的城市,在这里迎来的第一个春天里她却无声无息的离去。她还没有来得及在燕园绽放她的美丽。
本来,她可以去唱去跳,去买漂亮的衣裳,在未名湖边浅吟低唱。本来,她可以微笑着面对男生的艳羡,去品尝一份甜美的爱情,但是,这一切她永远也享受不到了……一叶知秋,鲜红的枫叶却在明媚的春天殒落。
“明天你是否会想起,昨天你写的日记;明天你是否还惦记,曾经最爱哭的你……”
毕业歌以后,是《同桌的你》,一圈男生,依旧低沉的声音。我看到他们的脸上,是哀伤的,但是,却有些木然,这种木然比哀伤更让我觉得震惊。我说不出为什么。
“Annie?”
有人唤我,回头,我不由得惊呼:“呀,你也来了呀。”
是James,他冲着我微笑:“看什么呢?那么入神?”
我不语。我说:“真巧呀。”
James说:“我知道我能找到你。一定的!”他轻轻地说着,望着我的眼。他的眼睛,很有神。他说:“刚才我在文史楼走了一遍,然后又去了一教。”
我把头偏到一边,不语,而心中,却有些温暖。
然后,又没有了什么语言。我看到我旁边已经积累了一堆的花,我说,我们去分花吧?
James说好。
阶梯前,是人最拥挤的地方。
我走向那里,却一下子,愣住了。在这里,白色的烛拼出了图案重重,有“20”,有心,还有一个很大的问号,问号下的一圈,仿佛是硕大的眼泪。一下子,砸在了我的心间。
一个有着一双明亮眼睛的女孩子指着烛光对我说:“看,生命就是这风中的残烛。生命本就脆弱,死亡也穿透不了黑夜。”然后,她将白花缠上她胸前的纽扣,白花在她胸前绽放如同冰峰上的雪莲。
回头,我看到他在和一个女孩子说话。
然而他却也能看到我回头,他微笑着指着那个女孩子,对我说:“这是政管的师姐。”
是一个一身运动服的阳光女子,我问候,师姐好。
震撼。我只觉得震撼。这里,是一个小小的灵堂,仿佛本就是为了那位昌平园的MM所设计的。墙上,有人贴了一个大大的黑色的奠,也有挽联。烛火摇曳,很多人静静地站着。我也静静地站着,我想,也许悼念,就应该是静谧的。
“Annie。”
还是James的声音,带一点的责备,却仿佛有些高兴,他说:“你怎么什么都不说就走了呢?那是师姐呀,我也才认识的。”
我不想点破他小小的喜悦,其实,我并不在意这些。我只是觉得很凝重,凝重的空气,凝重的人。哀乐,低沉而肃穆,虽然是不大的声音,但是一直萦绕着,似无还有。
走过来一个女孩子,背着小提琴,在这小小的灵堂前,立定,开始拉琴。我是乐盲,我不知道她拉的是什么,但是我知道,很哀伤。
一切都很静谧,很悲伤。时光,就在这样的静谧和哀伤中慢慢地流走。
我站着,看着闪动的烛火,James陪在我身边,没有话语。
我对James说:“我要回去了。”
James依旧说,我送你?
我想了一下,说,好。
36楼的门口,赫然的,也堆着纸鹤和白花,点点的烛光,摇曳着,是不灭的心。
James对我说:“很美丽的一个夜晚。”
我想了想,说:“是凄美。”
我跟他道别,在上楼的时候,有一位女生,在那里发着传单。我接过来看。是一首诗:
静静的校园
二三人
静静的校园飘着漫天杨絮
杜鹃在阴霾的天空下啼泣
我们心中纠缠着一个名字
她曾用纯情描绘欢快美丽
天空依旧阴霾
人性依然冷漠
面具笼罩着做作的灵魂
一朵白花 两声哭泣
不过是生者例行的责任
在维护稳定的日子里
心在麻木中遗忘
看那淡淡的轻松与欢畅
不是弥漫在那么多悲伤过的脸庞
11点,却还没有熄灯,大约今天是例外。
我和虹萦拉着手,我们在楼的西侧拐弯。走向31楼。
不关楼门的日子,确实是非常的稀少。能够出来,不妨看看。于是,我拉着虹萦依旧去了三角地和大讲堂。
那里,人非常少。那个曾经一度热闹的灵堂前,只有一个女孩子在看着火光。有些寂寞的,轻唱,还有泪,垂下。
“别打听丧钟为谁敲响,它在为你而鸣。”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突然间冒出来,然后,占据了我的脑海。我站在这小小的灵堂前,没有了其他的语言。
讲堂前,没有了喧嚣,没有了那一种浓浓的哀伤和愤然。在这里,在这小小的烛光前,一切都是宁静的、清澈的。只知道,一个柔弱的生命,成了一个抽象的符号。我想问候她,只是一个生命对另一个生命的简简单单的问候。我问虹萦,你知道她吗?你见过她吗?
虹萦说,听说长得还可以。
正想去感叹一声,这时候,有人拍我的肩,吓了一跳,转身,是秦杲。
他嘿嘿地笑,他对我说,这样的夜,真有些无聊。
我们去聊聊天?秦杲微笑的看着我。
我眨了眨眼。然后,虹萦,这个乖巧的人儿装出恍然大悟的模样,她说:“哎呀,我困了,我要去睡觉。”
于是,我们和她说再见。
我和秦杲开始在这里踱着步。
没什么话题。
于是,我说:“多可怜的女孩子。”
“可是,这样的事情,少吗?”秦杲一直只是笑,他的头发太长,我看不到他的眼睛。他说,“如果她不是北大的呢?如果她只是一个打工妹呢?”
说完了,他只是笑,那样的笑声,在深夜中,有一些苍凉。仿佛秃鹫的歌唱。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她如果是个打工妹,会是怎样。或许,我会唏嘘感慨,或许,我会说,呀,真是不好。但是,无论如何,我不会有这样的感伤。因为,我一直觉得它们离我似乎很遥远,遥远的似乎是另一个世界。那是一个很底层的,多灾多难的世界。我知道这样的世界需要去拯救,但是,那么多层出不穷的事儿,让我麻木。
只是这一次,罪恶,仿佛就在我的身边。邱枫,是我的学友,一个聪慧可人的女孩子,想必,也曾经在高中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所以,我有些窒息,因为,突然看到了那无边的黑暗,在身边,就在身边。
我不想说什么,我想或许是我太幼稚。
于是,没了语言,只是踱步。从讲堂走,绕过去,经过图书馆的南门,然后到了静园。
我看到这里,一对一对的人儿格外的多。很多,是熟悉的脸。都是我们楼的MM呀。
静园,依然的静谧。
我觉得这个夜晚真是奇妙,一边,有着激动的人群,在那里愤怒的或是激动地喊叫,一边,是一对对的情侣在这里温柔缠绵。大约在北大,每个人都可以选择自己的生活方式,而且活得很好。
我是一个乖小孩,我有些发困。然后,我就回了宿舍。
下午,逃了线性代数。走过未名湖的旖旎,我来到办公楼。
不过三点。门口,没有几个人。高高的台阶上,高高的门,紧闭着。
继续往前走,穿过南北阁,静园草坪上,三三两两坐着的,是我们的同学。
我一个人,在这中间穿行。还是和昨天的讲堂一样。只是不同的是,昨天,有着浓的或是淡的伤感,弥漫的,是一种追思的哀怨。
我静静地看,用我自己的视角。我一边走,一边听,一边看。
我在人群中寻找,找一位能告诉我为什么的人。
我找到了一位女生,一袭黑衣,一个人。她在那里,静静地,只是叠着白花,一语不发。我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看着她,把白色的花,在绿色的草上排成了一片。我向她问好。
她看着我微笑,她说:“你是大一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