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十六年。
一大清早,正黄旗包衣满洲佐领威武家的门口缓缓迁出一辆马车,马车夫是这家的家奴虎子,他耷拉着一顶帽子靠在车横杠等着主人出门。瞅着主人还没出来,虎子索性两眼一闭打起盹来。
闺房之中,威武夫人李氏揪紧了帕子看着正在换衣服的女儿,她犹豫了半天终究还是开口道:“祁筝啊,你真的要去吗?”
“是啊,额娘。”祁筝缓缓从屏风后走出来,她一边低着头整理着下摆一边回答娘亲,“上个月额娘生病时女儿去庙里向菩萨祈祷,愿额娘早日康复。菩萨准了女儿的愿望,女儿今日是去还愿的。”
“可是”李氏明白女儿的一片孝心,但现在时局那么乱叫她怎能不担心,“你要上寺院祈福就去德胜门那块儿的拈花寺就是了,何必跑到城东去呢?这几日听说城东那块儿不太安全,经常有流氓匪类出没。你阿玛征战在外家里没个男人主持大局,你叫我怎么放得下心。”
祁筝闻言抬起了头,儿时略显婴儿肥的脸在长大后随着身形的拉长而削尖了许多,那双大眼睛也虽随着脸型的拉长较幼时看着细长了些,不过眸光流转却更添几分妩媚。祁筝微微一笑,红潋潋的唇勾画出一抹优美的弧度,纤细的十指拢了拢头发道:“额娘,女儿是听人说智化寺香火灵验,特地慕名而去的,额娘的病不是也果真好了吗。额娘不用担心,现在时局较之前几年已经好了很多了。皇上已经立了太子了,阿玛那里传来的消息也说一切都好。额娘您放心,以皇上的圣明很快就能平定三藩。更何况有虎子陪着女儿呢,额娘您就别担心了。”祁筝拉着额娘的手好言安抚道。
李氏叹了口气点了点头。女儿像她,倔强起来可是谁都拦不住的。
待一切都准备好了之后,祁筝叫醒了睡得迷迷糊糊的虎子,一行人登车出发。从后海子到城东得绕过大半个北京城,一路颠簸到了东长安街,祁筝也觉着有些累了。过了这东长安街,智化寺也就不远了,思量之后祁筝决定先休息一下再走。虎子将马车停在一间茶楼口,他掀开帘子问道:“小姐,就这儿好吗?”
祁筝点了点头,一直陪着她的丫鬟先下,再将手递给祁筝搀扶她下车。踏下马车,祁筝抬手稍稍整了整因为长时间坐着而褶皱的衣服,原本藏在袖口中的帕子就在这手起手落间掉了出来落到了地上。祁筝弯腰正要去捡,蓦地吹来一阵风,刮着帕子滑开几步,最后停在一双男靴跟前。男靴的主人弯下腰捡起帕子。
这人身材魁梧,容貌端正,看身板是个练武之人,但一脸的斯文看着又像个读书人。身着朴素偏偏又透着几分贵气,各种矛盾叫人琢磨不透。他似是无意间发现这帕子上面还绣有字,饶有兴致地轻声念着:“着意绣鸳鸯,双双戏小塘。绣罢无心看,杨花满绣床。”
哦,原来是春闺怨。读罢,男子的嘴角不禁勾勒出一抹微笑,他抬起头看向祁筝道:“姑娘,这是你掉的吗?”
祁筝见帕子被一陌生男子拾到,又见他将帕上的诗念出来早已经是羞涩万分,她白皙的两颊上顿时就飞上了两道红霞。这一下却叫男子瞧得愣住了,一股子熟悉感油然而生,在他的记忆中隐隐约约也有着这样一张羞红的脸庞。
祁筝羞得不知该说什么好,她只能小声呢喃道:“是是我的”这话还没说完,她低下头再不敢看男子一眼。
她嘤嘤动人的嗓音甜而不腻,叫人听着就觉着舒服。因为害羞而低下的头遮住了娇美的容貌让男子隐隐觉着有些失落,不过这也让他自见到少女时起就有些迷茫的神志清醒了过来。他微笑着走到祁筝丫鬟的身旁将帕子递还给她。“这是你家小姐的吧,麻烦代为转交。”
“谢谢这位爷。”
男子看着丫鬟收下帕子,这才安下心离开。
祁筝这时才知道他是顾虑到自己的感受才避开她转而把东西交给丫鬟,她的心里顿时升起一阵温暖。原来他并非轻薄之人,反而如此的细心体贴。
稍作休息后祁筝一行人就继续往位于城东朝阳门内的智化寺前进。到了寺庙门口,虎子牵马车去庙后拴上,祁筝和丫鬟则直接进寺里。走至正殿,丫鬟取出香来点上后递给祁筝,祁筝接过香双手捻着诚心诚意地朝菩萨拜了拜,她在心里念道:“菩萨在上,信女得蒙菩萨施恩于信女之母,佑其身体安康,信女今日特来还愿。信女愿终身积善德,结善缘,只愿菩萨保佑家严,家慈平安康健,信女只此一愿别无他求。”祁筝将香交给丫鬟插到香炉里,她自己跪在蒲团上俯身磕了三个头。
拜完菩萨,祁筝携丫鬟走出正殿穿梭在拥挤的人群中。祁筝突然想起忘记把香油钱给添上,她赶紧停下说要回去。丫鬟眼见小姐神色有些疲劳,她自告奋勇道:“小姐,要不您先去找虎子哥,我送完香油钱立刻就回去找您。这儿人那么多,小姐走了那么久相比是累了吧。”
祁筝也确实觉着人多生厌,当下两人就此分手。祁筝走出寺庙取道小巷,她想绕到后头去寻家仆,怎知自己早已经被几个光棍(注)盯上了。
这几人是世居于此的八旗子弟,祖辈跟着太宗皇帝打江山,拿命博来了富贵,到了他们这儿不思进取,只靠着祖上的圈地,关外的庄子,吃喝不愁。成日里游手好闲,结党生事,根本就是当地的一群光棍。他们见着祁筝容貌娇美早就不怀好意,此时她一人落了单,这群光棍更是不愿意放过这样的大好机会。两个人几个大步赶到了祁筝前头。
巷子里地方狭小,他们把脚一伸立刻就挡住了祁筝的去路。祁筝眼见他们那一副生事儿的样心知不好,她赶紧掉头想往回走,怎料他们不止两人,身后的来路早被另外二人堵住了。祁筝惊恐地看着他们包围住自己慢慢靠近,心里暗暗叫苦。看来额娘说的没错,自己真是太掉以轻心了。
这群光棍中的一人见祁筝惊慌失措的脸只觉着浑身兴奋,他色心顿起,一个大步走近,一把按住祁筝的肩道:“这位姑娘是要去哪里啊,独自一人多危险啊,让爷们儿送你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