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七年的中秋之夜。
圆月之下,庭院之中,一位美貌的少妇搂着一个穿着粉色衣服的女娃,不时摇晃着给她说着故事:“从前啊,有位书香世家的小姐。她呀,有一日在路上遇上几个地痞,那几人见小姐长得清秀,顿时就起了歹心,正欲不轨之时,突然出现了一个威风凛凛的军官,他身材魁梧,气度不凡,武艺更是高超,几下就打跑了坏人。”
“呜,唔(后)来腻(呢),恩(额)娘?”。
听到“英雄救美”之时,女娃再也按捺不住,放下啃到一半的月饼,那油乎乎的小手直接就抓到了少妇的袖子。少妇微微一笑,正要开口说下去,突然娘俩儿的身后传来了一个低沉的男声:“后来的让阿玛来说。”
伴着话音,一双结实的臂膀出现在一大一小两个美人的视线中。它架着小女娃的胳肢窝,轻轻一用力,将她从少妇的怀里提了起来,拢到自己的怀中。和善又坚强的眼睛慈爱地看着怀中的小女道:“后来呀,那位小姐爱上了救她的军官,那位军官也对小姐一见钟情。两人排除万难,终于结为连理,从此以后就幸福的地生活在一起。”
“相公,不,爷”虽然已经过了多年,虽然少妇身上依然有着浓厚的江南人的习惯,但每想到今日的幸福,她就无怨无悔。她站了起来,走到夫君的跟前,抬起头看着眼前人,眼中泛起的眼泪名叫幸福。
“真的吗?真的吗?”
小女娃似乎还有些不相信,那油油的小手又搂上了她阿玛的脖子,摇晃着脑袋问着。
“是真的,阿玛什么时候骗过你。”
男主人搂过心爱的女子,将爱女夹在他们之间。
“这位小姐啊,就是你额娘”
“那,那位军官就是阿玛是不是?”小女娃不待她阿玛说完就急着说出了答案。
男主人使劲地在女儿的脸上印上一吻道:“是的。”
小女娃被阿玛又短又硬的胡子弄得痒痒的,咯咯笑着用手推拒着他的脸。男主人隐约闻到女儿手上传来的阵阵油腻味,再看向夫人袖口上的手印,以及女儿一脸无辜的样子。他只觉着脑门上的青筋不时地蹦跳,禁不住大叫道:“祁筝!”。
正午的靶场上,太阳火辣辣地晒着,即使是守备的侍卫也躲入屋中去偷得一时半刻的清凉,可却还有一少年头顶烈日站在靶前练习着。他两腿前后分立,左手持弓,右手拉弦,人微侧转,左手稍抬,在瞄准了许久之后这才放手射出一箭。羽箭凌空穿梭,“咚”的一声中靶,可惜,却稍稍偏离靶心。
“唉。”少年叹了口气,重新又举起弓射了一箭,可惜依然是差之毫厘。少年也不气馁,正准备要再发一箭时,蓦地听见身后传来了请安声:“奴才三等侍卫威武给裕亲王请安。”
那少年正是年初才封为裕亲王的先皇顺治帝二子福全,也是当今康熙皇帝惟一的兄长。少年转过身,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弓。一旁伺候的随从得见,立刻几步上前递出巾布。福全接过后随意在脸上抹了一把,面对还跪着的人道:“起来吧,这两天手上感觉有些生,我索性趁着午间侍卫营休息的空儿来练练,没想惊动别人。”
威武道了声“是”后起身,他看着眼前微笑的少年那身锦衣上好几处因为汗渍而颜色明显加深的部位,心里顿时生出一股子钦佩。天皇贵胄,却在大中午的自找罪受,经这份折腾,这劲头就叫人佩服。威武眼见少年正要转过身去再发一箭,赶紧出声制止道:“王爷,不可。”
福全停了下来,转过身疑惑地看着威武道:“有什么不妥吗?”
威武几步都到福全身旁,微躬身子回道:“王爷,奴才有些想法望王爷指点。”
福全微笑着道:“你也不用太过谦虚,论年纪你长我许多;论武艺,侍卫营哪个人不是骑射技艺高超?我若是指手画脚,那不成了班门弄斧,贻笑大方了。你若是看出我有什么不妥的地方,直说就是,不必客气,武艺在切磋中才能长进。”
威武心里一阵踏实,也就不客气地道:“王爷这么说,奴才也就直言不讳了。王爷也是自小习武,应该明白习武者最戒心浮气躁的道理,一击不中,再次依然不中,万万不可焦躁不安,待稍息片刻后才能再射。硬是要马上再射,恐怕难达目的。”
福全本是长年习武之人,这道理不会不懂,只是当局者迷,现在由旁人一点拨,立刻也就明白了:“你说的不错,我方才是有些过急了。”
威武点了点头:“奴才方才观察了王爷一会儿,王爷的姿势并没有错,技法也熟练,难中靶心可能是弓的问题。奴才斗胆问一句,这张弓王爷是否用了许久了?”
福全闻言道:“是啊,这张弓是数年前皇上御赐的。当时我和常宁都各得一张,皇上自己也有一张。这么多年,都是它经常陪着练”说到这里,福全低下头,禁不住用手抚摸着陪伴了自己多年的老朋友,珍惜之情溢于言表。
威武看得出,这位主子念旧重感情,果真如传闻中所言是个老实安分之人,不油地对他产生了几分好感。威武接道:“依奴才看,王爷身形渐长,往年所用之弓已经不太适宜王爷今日的身材。”
福全叹了口气道:“我也不是不明白这理,只是唉,这张弓是皇上御赐,又伴随我多年,终是有些不舍。”福全也知道以他今日的身材再去迁就这张弓是不可能的事,可这张弓见证了他们兄弟年少时的无忧无虑,和谐相处。可是人终究要长大,年初时,皇上册封他为亲王,将那道随着彼此年龄的增长而逐渐加深的鸿沟掘得更深更宽。如今,也只有借着回忆,才能重温往昔美好的时光。
威武自然是不知道眼前这位少年亲王的心思,继续道:“王爷,奴才记着家中有一张弓,是奴才的阿玛传给奴才的,奴才在十五六岁时常用。奴才看那张弓挺适合王爷的。”
“你阿玛是”
“奴才是正黄旗包衣,奴才的阿玛是前内大臣额森。”
“哦,额森?吴雅氏额森?就是随着太宗皇帝征讨朝鲜,后来又随着多尔衮讨明的额森?”
福全感叹道:“既是你阿玛的遗物,你留作自己使用就是,即便用不着也应供奉才是啊。”
威武恭敬地回道:“奴才书念得不多,可是也知道‘宝剑赠英雄’的道理。奴才的身材实在不适用那张弓,奴才只有一个独女没有儿子,弓摆着也只是积尘积灰而已,不如进献给王爷,若是能被王爷所用,既成全了阿玛的心愿,也是奴才莫大的荣耀。”
福全见他如此坚持,也就不再推辞。“那好,你的好意我就受了,不过我可有一个要求,我要亲自登门去取。”
宁静的闺房中,一位容貌秀丽的少妇正坐在炕上秀花,她手中的绣花针灵活地在绣框上下穿梭着,犹如灵活的燕子在天空中穿梭。只见她手腕忽上忽下地运动了几下,不待一会儿,一朵芙蓉就栩栩如生地浮现在白底的绢布上。她身边的小女孩趴在案几上写字,一笔一划到也有板有眼。越趋越近的马蹄声从窗缝中透入,听这方向,分明是从大街上传来的。
“是阿玛,是阿玛回来了!”
小女孩放下手中的笔,抬起一张同少妇有七八分相似的小脸。少妇停下手中的活侧耳听了片刻,脸上随即绽开一抹笑容。
“听这声倒真像是你阿玛回来了,你去吧。”
“嗯。”
小女孩爬下炕,穿上小鞋,一路小跑到门口。她有些吃力地抬起门栓,推开门,一古脑就扎进了眼前人的怀里。
“阿玛,你回来啦!”。
福全随着威武一块儿骑马到他家,他才跨下马正要进门,一阵淡淡的桂花香飘入他的鼻中,还不待他回过神,蓦地一个小不点就这么撞进他的怀里。福全不知所措地搂着怀里的小女孩,回过头茫然地看着一脸尴尬的威武。
威武脸上一阵乍红乍白,他板起脸呵斥道:“祁筝,姑娘家没个样子,还不快放开王爷!”
怀中的小不点突然僵直了身体,她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看着自己抱着的人。随着她的动作,映入福全眼中的是一张白皙小巧的瓜子脸,水灵灵的大眼睛,小巧精致的鼻子配上一张红嘟嘟饱满的小嘴,她看得出将来定是个美人。
祁筝愣愣地眨巴着眼睛盯着眼前的少年,她暗暗在心里比较着:这个人的眼睛比阿玛更温柔,这个人的鼻子比阿玛挺拔,这个人的嘴上没有胡子,这个人的脸比起阿玛的棱角分明要柔和许多,这个人胸膛没有阿玛宽阔但是和阿玛一样温暖,这个人不是阿玛!
祁筝大叫一声,立刻就放开了福全。她的脸上泛起一阵红晕,一个转身立刻就跑开了。福全看着她离开,觉得一丝温暖似乎也随着她的离开而被带走。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和那随着她小跑的动作而飘动在空中的长发,以及方才小女孩撞入他怀中时留下的淡淡香气,福全觉着似乎有什么东西也一并轻轻地落在了他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