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抵,爱与不爱的区别就在这儿,静妃为了让皇上多看自己一眼,想尽了法子,可皇上没给她半点好脸色。而董鄂氏,说的是什么都不要,做的是什么都不争,皇上的视线,还是没办法从她身上移开。
“皇上,少饮些酒,对身子不好。”皇后也在努力学着关心人。
“莫担心,朕高兴。”福临轻轻一杯接一杯的品着酒,他不愿意去想太多事情,明日发生了什么,都不重要,此刻他正与心爱的人面面相对,这边是老天的恩情,不是吗?
接下来有歌舞表演,莲依觉得凡俗,不喜欢,视线扫至董鄂氏的位置,忽然见到了索玛姑姑,她似乎正对董鄂氏说什么,董鄂氏便随着她走了。是被太后叫去了吗?
显然福临也发现了这一幕,他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起身道:“朕略有醉意,去御花园转转,谁都不许跟着,谁都不许!”
话虽是这样说,但莲依却对流苏和花雏说,自己要去方便,让她们待在这儿,有哪位主子问起,便回答了。
福临走了半柱香,便听到身后的脚步声,那么直接,毫无犹豫,似乎根本没有避讳,就是在跟着他走。是谁敢如此大胆?
“臣妾见过皇上。”莲依浅浅一笑,福临诧异地在她眼底找不到慌张的神色。
反倒是这样子,让福临好轻松。
“皇上许给臣妾的那个恩典,臣妾想起要什么了。”莲依直言不讳。
“怪不得自己跟出来了,原来是想跟朕要东西,说吧,想要什么?”福临打量着莲依,猜测她是不是想要正妃之位?若真是如此,他倒是要对莲依设防,远着些了。
“皇上可否带臣妾去太和殿瞧瞧?就只是皇上与臣妾二人。”
这话说出来,让福临又是一愣,一个女子,大好的机会不要旁的,去那儿做什么?想起自己烦乱的心思,索性不顾那些,牵起莲依的手道:“走吧,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朕说了给你恩典,就许你这恩典。”
他的步子迈的好大,莲依得紧着走才跟得上。因为牵着自己手的人是皇帝,所以没有人敢阻拦,只有越来越多的人跪下,问安。
金銮殿的大门敞开,再合上,于是殿内便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莲依静静地望着殿内的陈设,三百年后,她也看过,可是此时的金銮殿,还没那么多尘埃,那几阶台阶上,还没流淌那么多鲜血。
“皇上,你瞧这是什么?”莲依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酒壶来。
福临瞪着那酒壶发呆,心道佟妃,你还能变出什么来?到金銮殿观赏,还得携酒壶?想到这儿,他倒是笑了:“不就是一壶酒吗?”
“皇上,你可别以为这酒不起眼。这是陈年的花雕酒。花雕酒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叫女儿红。相传民间有个习俗,家中若是生了女孩,其父便在府内埋上一坛子自家酿的酒,待到女儿出嫁当日,取出谢客,这便是女儿红。可若天有不测风云,云英早逝,便将这酒在女儿祭悼之日取出,与亲友共饮,纪念这凋谢的花儿。皇上,你尝一口,这酒很苦。这酒,不知是为谁家的女儿而酿就。”莲依并不会喝酒,这花雕也是听了流苏说,她才知道。可这故事,她很久很久前就听过,然后一直都忘不掉,她并不是觉得这故事悲伤,而是觉得这样的女儿都很幸福,生死有人牵挂着。她的父亲,外出归来时,可曾问过她一句冷不冷?她的酒量很小,端午节那一杯已是全量,今日她已有点醉醺醺,却还是不停地去喝酒,她想大醉一次,在最危险的人面前。
都说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那在最危险的人面前做最危险的事,是不是也会很安全?
她已经喝大了,脑子转不过弯,也不知道到底对不对。
福临却在听了她的话后,鬼使神差的接过酒,猛灌了一口,咳嗽几声道:“是很苦啊。”
莲依晃了晃有些发晕的脑袋,又指着殿内的最高处的那把精致奢华的龙椅道:“皇上,你说你的苦几人能懂得?在你那么年幼的时候,却要继承父愿走上这几步台阶。在与你一般大小的孩子都嬉耍玩闹之时,你却要懂得什么是江山社稷。你所面对的人只有满朝文武,你甚至不知道这青灰与朱红的外面,是什么样子的。你小时候的梦里,是什么?一定不是战场,一定不是奏折,一定不是的。”莲依说完这些,又抢过酒壶,痛饮下去。这些酒流过喉咙,流入胃中,那么辛辣,而口中却剩下慢慢的苦涩。
不容易,她懂得谁都不容易,包括她自己。
一切的玩笑都是老天爷开的,一切的选择都不是她自己想要的。
结果,却总是天差地别。
倘若她穿越到乌塔娜身上,今日就可以大摇大摆坐在博果尔身边,夜里就可以同床而卧,耳语厮磨,不是像这样的,近在咫尺,相隔万里。
不,不对,若是她真的成为了乌塔娜,保不住博果尔还会爱上个佟佳氏亦或者乌雅氏,到时候自己依然什么都不是。
原来命运,就爱这样戏弄人的。
“佟妃,你说的对。你说就这么几阶台阶能通天吗?朕都不知道。可是当年,十五叔和大皇兄,为了这位置,都快把命搭上了。你说朕坐在那儿,是朕的难还是朕的福?紫禁城是朕的,大清江山是朕的,可朕连自由都不见了,连朕爱的女人,都护不住。”
这些话,莲依都没听见,她早已醉死过去,什么都不知道。
福临看见莲依醉成这个样子,轻笑了一声,将她抱起来,想送回咸福宫去,他开始相信汤玛法的话,拥有那玉佩的女子不会简单,除了她,谁敢在深夜与皇上醉在金銮殿,讲那些没人敢讲的话?
尽管,那些话,他曾经很渴望有人说,那看似强壮的他,很想有人心疼。
可太后的怀抱不是留给他的,满朝文武的温暖不是留给他的,如今他长大了,每每深夜,那些女人的身子都温不暖他。尽管不着寸缕,尽管一丝不挂,可是身子里的那颗心,他却看不透是红是黑。爬上这张龙床,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目的。许是为了家族,许是为了自己,但独独不会是为了他这个皇帝。
可是,名义上,她们依然是他的妻。
这佟妃看起来瘦弱,不想也挺沉,但那夜,似乎她还蛮轻盈的。正这般想着,哪知道没走多远,福临就撞上迎面而来的博果尔。
“皇兄,董鄂福晋回宴了。”博果尔望见福临怀中一口酒气的莲依,皱了皱眉,弃下宴席上众人,他们这是去哪儿了?
“你帮朕把佟妃送回咸福宫,朕还有事,佟妃就麻烦十一弟了。”福临将醉醺醺的莲依交到博果尔手中,转身便走。
“臣弟遵命。”博果尔望着怀中的莲依发愣,宴席上的莲依那么努力的讨好董鄂氏,必然有道理,如此看来,皇兄果然在乎那女人。
这不是更好?
“皇上”回到咸福宫,博果尔让门口的太监去打水,想帮她擦拭擦拭,却听她唤着醉话。
为什么她喊的是皇上?博果尔好看的眉毛皱了起来。
“皇上,不爱你算不算欺君。”莲依轻轻说着这样的话,似乎胃很难受,她将自己蜷成了一团,痛苦的呻吟着。
“莲儿,喝点水,是我。”
听见熟悉的声音,莲依乖巧地张了嘴,吞咽了一些。
“佟妃娘娘在吗?”陌生的女子声音,让博果尔手中的水杯滚落在地上,一惊。
博果尔猜不透来者何人,环视四周发觉只有那梨花木衣柜还庞大一些,可打开衣柜却发现根本钻不进去,只得硬着头皮面对来人。
等等,这玉佩不是莲儿脖子上的那枚吗?散乱的肚兜中,博果尔一眼就盯到了那玉佩,从中取出,放在贴身的荷包中。
“贱妾董鄂氏给十一阿哥请安。”这声音从背后响起,博果尔合上柜门,背过手去:“原来是皇兄的新爱董鄂福晋。皇兄让我将佟妃送回来,本想找身干净的衣服,让宫女帮忙换上,你来了正好,我便回去了,福晋还在等着。”博果尔一抱拳,离开了。
出门后,他一直紧紧握着这玉佩,禅空大师曾说拥有这玉佩的女子是极重要的,甚至能改变他的几世,那么这玉佩岂不是更重要?
或者说,莲儿,这玉佩对你而言是不是很重要?
那这会不会是后要挟你,最好的把柄?
“恭送十一阿哥。”董鄂氏行礼后,转身望着酩酊大醉的莲依,目光很惊异,在她的印象里,女子怎么可以喝这么多酒呢?不过她还是很温柔地将帕子透湿,轻轻帮莲依擦拭身子,顺便换了干净的衣裳。
“我从来都没见过你这样的女子,那么聪慧,身上带一丝难以捉摸,我很诧异,为什么已有你这样的女子在宫中,皇上还会喜欢我?”看莲依还未醒来,董鄂氏坐在床边,望着莲依的脸喃喃自语道。
“主子,咱们回来了董鄂小主,您怎么在这儿?”流苏跟花雏一回来,就瞧见董鄂氏坐在床边,想起先前莲依对她们交代的话,便对董鄂氏客客气气的。
“没事儿,就是听皇上说,佟妃娘娘醉了,我来瞧瞧罢了,也算谢谢今日她的帮衬。”董鄂氏淡淡地笑,那举止似是看透了世间的一切。
“小主您坐着,奴婢去沏茶。”还没等流苏碰上茶壶,董鄂氏已是起身道:“不了,天色已晚,我也该回宫了。”董鄂氏说完便出了门。
“这小主如此受宠,怎么一个丫鬟都不带着?”花雏不明白。
“身边的人越多,心越不踏实,据说她从宫外带来了一个叫珍儿的,我去给主子准备醒酒汤了,你伺候着。”流苏道。
“主子,皇上今儿个晚上去坤宁宫了。”穗儿刚打探了消息,回钟粹宫的时候心里还带了一丝怯意,今日主子不知道会发什么样子的火。
若是说皇上宠幸别人就罢了,宠爱皇后更令自家主子生气,都是一个氏族一家人,她重来不觉得自己比皇后差,可是这钟粹宫却闻不到丁点皇上的气息。
“拿把刀子来。”静妃冷冰冰地说。
穗儿虽不知主子要做什么,还是顺从的取了来,静妃拿了刀,开了鸟笼的门,对着其中一只狠狠捅了下去。那只鸟儿还没来得及叫,就倒在血泊里,剩下的另一只鸟儿惊恐地上下翻飞,惊叫不停,似是不可置信地望着死去的爱人。
“主子”穗儿惊呼。
“凭什么这画眉鸟能整日腻歪在一块窃窃私语?凭什么本宫就得一个人守着这冷清清的钟粹宫?本宫好不了,它们也别想好。”静妃拔出带血的刀子,扔在地上,失魂落魄地回到内殿去了。
不论她怎么闹,怎么折腾,就算是把钟粹宫的房盖掀开,皇上也不会来问问,她是怎么了。
她就是,有些想他。
她多想在什么场合上高歌一曲,或者舞上一段,引得皇上大悦,而后讨个恩典。
她想要的,不过是皇上来钟粹宫里,陪自己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