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临的眼神在扫到莲依脖颈上的那一刻,愣了一下,那玉佩怎么不见了?
“皇上,到上朝的时辰了。”唐吉顺早为福临准备好了干净的中衣,伺候他换上,又叫流苏准备了漱口水,让福临洗漱用。
“敬事房记上了?”
“回皇上,记上了。”唐吉顺偷偷望了一眼皇上的眼神,就知道佟妃日后的命运肯定跟那宁贵人不一样,这咸福宫,皇上还是要来过夜的。
福临用帕子抹了一把脸,抬步要走,忽然想起昨晚上莲依的那句碰坏了我赔不起,笑出了声,转头吩咐流苏她们:“你们好好伺候着主子,缺什么少什么的,跟内务府要,就说朕准的。”
“奴婢们明白,恭送皇上。”福临一走,花雏冲着流苏眨眨眼,示意咱们主子这是熬到头了?
流苏微微一笑,但心里却琢磨,为什么三阿哥在这儿的时候皇上不来,三阿哥刚送走皇上却要主子侍寝呢?当真是因为安慰?看那语气跟眼神,都不像啊。
正思虑着,便听到莲依翻身的声音,连忙赶到床边,见她眨着眼睛,似半梦半醒环视着屋子。“主子,怎么了?”
“去烧水,本宫一会洗洗。”莲依用手臂拄着床沿坐起来,身上好些地方都酸疼酸疼的,那有点像小时候跑完八百米的感觉。她掀开被子看了一眼身上,那青一片紫一片的印记让她不禁咂舌,福临看起来文质彬彬的,也如此凶猛?
坤宁宫大公公来报:”皇后娘娘说了,佟妃娘娘昨夜侍寝有功,今儿个身子必然疲倦,便不用去请安了。”
莲依缩在被子里道:“臣妾多谢娘娘恩典。本宫不方便,便不下床送公公了,劳烦您这一趟,流苏啊,你送送吧。”说这话的时候莲依使了使眼色,让流苏取了圈红玛瑙的手串递给过去。
“奴才谢谢佟妃娘娘了。”
这话肯定不是皇后说的,以乌兰的性子,还能这般周全?八成是静妃告诉的,也不知道我的灼儿在静妃那儿睡的安不安稳。莲依这样想着,揉了揉鼻子。
“阿嚏、阿嚏”一个喷嚏接一个喷嚏的打着,莲依刚开始以为有人念叨自己,后来才察觉到,是感冒了。
“大热天的怎么还能感冒呢。”莲依嘟囔了一句。
“主子,这是热伤风,奴婢都明白。”花雏刚备好了水,笑嘻嘻地回应道。
“你个死丫头,我这儿感冒了,你还笑得出,罢了罢了,反正也不是什么大毛病。”莲依光着身子跳了下来,以最快的速度钻进了桶里。“把床上该换的都赶紧换掉,看着脏。”
温热的水轻轻亲吻着莲依的肌肤,让她不禁眯起眼睛去感受。有些事情,你越是抗拒,反而结果越恶劣。相反地,你坦然去对待,便发现也没什么大不了。只是博果尔,我们是无缘了对么?我知道在此刻还有这样的想法,有些蠢,但我已经在竭力忘掉你了,只是时间的问题吧,只是时间。
“流苏,你说咱们宫里,谁能出宫啊?”莲依趴在木桶边上,闷闷地问。
“谁都不能。”
“哦”也不知道博果尔的病好了没有,原先他没成亲的时候,住在阿哥所,托奴才们打探消息也方便。如今成了亲,也搬去宫外住了,想知道点他的事情,真是难上加难。
“流苏,花雏,你俩过来些。”莲依忽然想起一件更重要的事儿。
“主子有事儿,尽管吩咐。”
“你们平日闲的功夫,都去各宫娘娘的贴身侍婢那儿打探打探,谁爱穿什么,爱吃什么,都记着点,然后汇报给我。”
“主子是想笼络各宫嫔妃?”
“也算不得笼络,只是现在关系好些,将来真出了事,说是照应也好,说是把柄也好,总归咱们自己能有个底,你们说是不是?”莲依起身,让她们给自己擦身子,嗓子这一会便哑了下来,看来免不了要躺上几日了。
“主子,乔太医求见。”莲依一躺下,就觉得身子骨发虚,身上渗汗,一点力气都没有。听见门口公公通报,想起昨儿个自己去太医院求痱子粉的事儿,便对着流苏道:“让乔太医直接送去静妃宫里吧,本宫起不来身。”
“主子,太医都到门口了,你病成这个样子,还不传了看看?”没等流苏说话,花雏已经跑出去请乔太医了。
随她去吧,莲依喘着粗气,越发觉得天昏地暗。
乔太医一走进咸福宫内殿,就看见莲依虚弱无力躺在床上,连忙从随身箱子里取了帕子,想为她诊脉,哪知莲依手一缩,躲开了。
“不用,没多大的事儿,睡一觉就好了。药吃多了反而要生病的。”莲依跟个孩子似的往杯子里钻了钻,想要沉沉睡上一觉。
乔太医想要冒犯,抓过她的手臂诊脉,可手伸到半截又作罢。“潇潇,你是当真不记得我,还是我烟花认错了人?你这样一副样子,比什么都伤我心。”望见莲依颈边的吻痕,他的心轻轻颤了一下。
“既然娘娘不愿,那微臣便开几副去寒补气的药方。还劳烦你们盯着点,要是娘娘发烧,定要去太医院告知。”乔太医说完这话,便退下了。
“流苏姐,你觉不觉得咱主子入宫前跟乔太医就认识?”花雏望着乔太医的背影好奇道。
“这话可不得乱说。但看样儿,不像。”流苏将乔太医留下的痱子粉拿好,准备给静妃那儿送去,顺道再打听打听,其他宫主子们的喜好。
“花雏,伺候好主子,别一天呆在那儿瞎想,听到没有?”
“知道啦。”花雏应的有些不耐烦。
莲依一直在昏睡,这一场昏昏沉沉的梦里,到处都是她想见却不得见的人。她的父亲,博果尔,还有可爱的灼儿。他们就站在自己的面前,好像一伸手就可以触碰到他们的脸,可不知为何,面前似有一道无形的墙壁阻断了她的去路。推不开,移不动,无论怎样敲打和哭喊,他们就站在眼前,看得见,摸不着。
朝堂上,福临心不在焉的坐在那儿,几次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想接董鄂氏进宫的事儿,怎么跟大臣们说呢。若是说了,那群老家伙还不个顶个的反对。若是不说,强行接董鄂氏进宫,估计这风头更甚,董鄂氏在宫里也踏实不了。
这可如何是好呢?正犹豫的功夫,内大臣鳌拜上前一步禀:“启禀皇上,臣有一要事上奏。”
“说。”福临此刻正闷着呢,根本没法把心思放在朝堂上,内大臣们整日翻来覆去折腾那点旧事,好事儿却一点听不来。
“启禀皇上,据臣所知,郑成功之父郑芝龙写信劝降再次遭拒,郑成功已经在思明州尊南明朱由榔为君,咱们清廷不可再坐以待毙啊。”鳌拜的眼中似是绽放着一股凶光,大清江山岂容得那群狗贼随意造次,真乃玩笑!
“众爱卿意欲为何?”郑成功!这三个字真乃大清的一块心病,这些年来,一直是岁岁枯荣,春风又生,没完没了的坚守着。什么时候是个头啊,罢了罢了,忍他一世,他便放肆一世,这次是无论如何也忍不得了。
“皇上,臣以为当断不断,自受其乱。皇上对郑成功是一再忍让了,事到如今,不如撕破脸皮,战他一场。”范文程(少保兼太子太保,努尔哈赤、皇太极、顺治、康熙四朝元老。汉人,在后金期间投奔努尔哈赤,一心效忠清朝。)上前一步道。
“范老?您告病在家休了数月,今日怎地也上朝来了?”
“明朝余孽之事,实乃我清朝大事,老臣担忧啊。”范文程已年近花甲,此刻站在朝上说两句话都是颤颤巍巍的,福临看不下去,连忙招手赐座。
“济度。” 济度(爱新觉罗.济度:和硕简纯亲王,和硕郑献亲王济尔哈朗第二子)听到唤声,上前一步,掀袍子跪下道:“臣在。”
“朕今授你为定远大将军,即日出征,讨伐郑成功。”
“臣领旨,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群臣跪下,山呼声一片。
“皇上,大事不好,大事不妙”唐吉顺一脸慌张地跑上了台子,哆哆嗦嗦在福临耳边说了什么。
“退朝。”福临听完这话,立刻起身,离开了金銮殿。
刚才唐吉顺来报说,静妃娘娘居的钟粹宫,走水了
“主子,主子,您快醒醒啊,您快醒醒。”流苏奔跑回咸福宫,急的要死,她一赶到钟粹宫外就看到来来回回忙碌的人多如人海,人人都念叨着快救火,再看钟粹宫屋顶已经冒了烟。
“怎么回事?静妃娘娘在屋里吗?三阿哥在屋里吗?”流苏慌张的不得了,随便抓过一个公公问道。
“静妃娘娘方才去坤宁宫请安了,三阿哥还在的,不然怎地这么急着救火。这位姐姐,还不快帮忙。”
听见这话,流苏就知道糟了,三阿哥既然在殿内,怎么没人进去救?好好的,怎么会失火?流苏觉得除了赶紧回宫跟主子说,她也不知道还能有什么法子了。
可是此刻的莲依,身上高热,早昏迷不醒,流苏一碰到她身上,不由得惊叫:“哎呀,怎么这样烫。花雏,你在这儿都伺候什么了?”
“花雏,你快去请太医。真是的,这乱七八糟的事儿,怎么赶到一块来了。”流苏去端凉水,想将毛巾沾湿给莲依敷上,却听见莲依一个劲儿喊着:“博果尔,好疼,好疼”
为什么主子会喊着十一爷的名字?
“博果尔,好疼”她似乎好痛苦,脸都皱在了一起,嘴唇也干裂开了。
静妃闻讯连忙跑回了(zhongcuigong),不顾火势重大,不顾众人阻拦,奔跑着就闯入火海,口中高声喊着:“三阿哥,你在哪儿,额娘来救你了。”
“皇上驾到。”恰巧此时,福临跟唐吉顺等人赶到于此,福临望着静妃不顾一切冲进去的样子,对着众人只问了一句话:“为什么没人进去救三阿哥,都在等着静妃回来?”
唐吉顺听了这话,有些琢磨过味儿来,细看那火势并不大,只是让众人这么一叫嚷才人心惶惶,只是那烟高的能堪比烽火台。
“唐子,回宫,这出戏让她们自己演去,朕就不奉陪了。派人去咸福宫知会一声,让佟妃一会过来看看孩子。”
“喳。”
福临回宫后心里还堵着一股火,本来这朝堂内外就够乱的了,静妃还不消停。她不就是听说昨晚朕留宿咸福宫,怕佟妃再升品级接走三阿哥么。自己无嗣,怕没有靠山,如今演这一出戏,将来等三阿哥长大,让旁人说给他听,三阿哥只要稍稍有那么一点慈悲心,就会感激这额娘的救命之恩,这靠山也算结下了。这也就是糊弄三阿哥太小,什么都不明白啊。
“皇上,佟妃感染风寒,高烧不退,起不了身了。”唐吉顺回来的时候,就捎来了这样一句话。其实他还留了一个消息,就是尽管咸福宫的宫女竭力掩饰,可还是听见了佟妃口里唤着十一爷的名字。不过,谁知道日后谁辉煌呢?后宫的主子,向来说不准前途的,但太后跟皇上能让她为三阿哥生身亲母,定然有理由。这样子的道理,在他还是小唐子的时候,就明白了。
“高烧不退?请了太医没有?太医怎么说?”想起昨夜那温婉娇羞的女子,福临便按耐不住,心中担忧起来。
“说是早上乔太医去过一次了,可佟妃说什么都不让他把脉。”
福临听见这话更急了:“胡闹!去咸福宫,朕看看去!”说完起身就要往咸福宫走。
“皇上,使不得啊,万万使不得。”唐吉顺一侧身跪在皇上面前,拦住去路。
“起开,什么使不得?”福临一脸不悦,难不成有什么事儿瞒着朕不成?
“皇上您三思,您昨夜刚去咸福宫宠幸了佟妃,今儿个还去探望,传到旁的妃嫔耳朵里,还不把佟妃娘娘视作眼中钉?朝中如今因郑成功的事儿,闹得没个安稳,您整日待在后宫,让朝臣知道,免不了要说闲话的。”
“闲话?朕怕谁说闲话?”话虽是这样说,但唐吉顺说的不无道理,于是福临又坐了回去,只吩咐找个好太医,去瞧瞧,无论怎样让佟妃吃上药。
“喳。”唐吉顺这是松了一口气,如今佟妃烧的正糊涂,难保又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被皇上听见,到时候一牵连,万一遭殃的是自己可怎么成?
“明天莺哥要起程了吧?”福临看到窗外的鸟叫才想起这皇妹来。
“是,明儿个固山格格就该起程去准格尔了。”提到这位格格,唐吉顺也觉得她怪可怜的,在延庆殿的三年里,顶是没少遭罪,如今嫁去蒙古,怕是也未必能遇上个疼她的男人。
“可怜了,其他皇姐皇妹出嫁和亲的时候,宫里的陪送多到数不过来,到了莺哥这儿竟然没人想起来。但也是她的命,怨得了谁呢?明个她出宫门的时候,让乔纪年去送送。这算是朕这个做皇兄的,送她的贺礼吧。”福临叹了口气,手边茶盅里是早凉了的茶水,他却端起来饮了下去,这宫里宫外的许多等事,哪一桩不比这凉茶苦许多?
“莲儿,这辈子世间我们无缘在一起,那黄泉路上,我等着你。”博果尔仍是那一身宝石蓝长袍,站在桥头远远望着莲依,那薄唇轻启,说出的话却是要莲依的命。
“不,博果尔,你在说什么,我们可以在一起的,可以的。别提什么黄泉,那不吉利的。”莲依的泪又险些流出来。
“可你已经嫁给我皇兄了,你那么坦然的与他云雨,那一刻,你的心里可曾想起过我?”那是博果尔的嘶吼,与那日在储秀宫一般让莲依心疼的嘶吼,熟悉带着动容。
“博果尔,我爱的是你啊,这一世,只有你。我的诺言,我的心动,我的不舍,全都给了你。你如今,怎么可以说断开就断开?”
“莲儿,对不起,那就当做我们从未相遇。”博果尔从桥上一跃而下,只留给莲依一个空荡荡的背影。
这是寂静的山谷,还是空荡的心灵?
莲依跑上桥茫然地四处旋转着,寻找着那一抹宝石蓝,她跪在桥上痛哭,她扒着护栏向下面望着,那里除了白茫茫的一片大雾,什么都没有。
“博果尔”她唤了一声,没有回答。
“博果尔你在哪儿,你回答我好不好,不要吓我。”还是没有回答,为什么会这样,是他不要自己了吗?宁肯离开,也不要自己?
这个地方终于没有别人,她可以很认真的哭泣,为她心底的博果尔哭泣。
“乔太医,怎么办,主子就一直这样念叨着十一爷的名字,也醒不过来,本来嘴唇就干,如今更是裂的不成样子,怕是灌药也灌不进去的。”流苏早忘了什么尊卑礼数,拽着乔太医的袖子道。
乔纪年愣了好一会回答:“解铃还须系铃人。”
“十一爷?可是十一爷现在在宫外啊。”流苏诧异道。
“我一会与太医院其他太医换职,然后出宫去十一阿哥府通知十一阿哥。到时候十一阿哥就说是给太后请安,或者拜见新嫂,以此理由入宫,到时候趁人不备,再来咸福宫。”乔纪年说的条条是道,脑门却早全是冷汗。
“那奴婢就代主子谢过乔太医了。”流苏说着要跪下来,身子屈到一半,被乔太医拉了起来:“你们主子的事儿,就是我的事儿。先用棉花蘸水,替她擦唇。”
“是,你快些去吧,再晚些,不知道主子熬不熬得住了。”流苏看了一眼床上的莲依,已是烧的满脸通红。
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去年春恨却来时。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记得小蘋初见,两重心字罗衣。琵琶弦上说相思。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