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甚至赶他出了家门,而他却一直跪在门外,祈求原谅,其实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还有一个女儿在人世,他以为当时的离莜会打掉那个孩子。那是他年轻时犯下的过错,所以他必须承担。
钱绮一的病情越来越恶劣,但是越到最后,她渐渐也放开了心,她让母亲放他进来,她对憔悴不堪的他说:“我不怪你,我们年轻时,总会有迷失的时候,我知道你爱我就行。我一直想要一个孩子,一个有着你的血液的孩子。”
脸色苍白的她,眼神望着天花板,声音飘渺在空气中。
“其实,我是恨我自己的,我爱你,却无法给你一个孩子。如果……我希望你可以,将她接过来。她的母亲……”
他打断她的话,紧紧握着她的手说:“不,我不会去接的,她们有她们的生活,我只要有你就够,你就是我唯一的生活。”
然而,她只是摇摇头。
她想他并不明白她的想法,所以当她临终前,她调查了那个孩子的家庭,却发现家庭并不如人意,她想要告诉他,却自私的隐瞒了下来。
病痛折磨着她,死亡的前一刻,她仿佛在回光返照,她拿出笔和纸,开始写下最后的交代。笔迹停在最后的署名上,人却早已经深深沉睡于另一个世界了。
一瞬间,哭喊声,叫喊声,她都再也听不见了。
老太太将自家女儿写给他的信,亲手给了他。那天是她下葬的日子,他还记得老太太说:“钱育,你走吧,我不再想看到你,一一也不愿再看到你出现在这个家。”
于是他颤抖着,带着满眼的泪水,接过那份信,就此离开了。
然而很多事,老太太并没有告诉他,比如钱绮一,一定要让家人找到那个孩子,还要好好养育,一定要当作亲生女儿一样对待;比如她还说她是那么爱他,希望家人不要去责怪他;又比如希望大家可以劝他重新有个生活。
老太太那个时候,是自私的,她想要站在身为母亲的角度,维护女儿,即使,她们曾经的关系并不是那么好。直到后来,她才渐渐明白很多事情,都是自己错了,自己的固执,让大家都不好受。于是对于钱育的归来渐渐有了期待,然而一等就是好几年。
而钱育从此带着那份信,流落于每个城市,每个国家。唯一和他有联系,恐怕只有钱阁了,对于后来的救助那个女孩的事情,也是钱育同意的。
时间让人明白很多,也看透很多,老太太也查过那个女孩,也知道钱阁偷偷寄钱给她们,但是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已。自从浅家老头子去世之后,浅诚接管了家业之后,老太太却发现浅诚经常跟她联系,想来是想知道他那个弟弟的事情。只是,早已经物是人非了。
谁的仇,谁的怨,谁又能理清所有的爱恨纠缠。
这个故事本不该由老太太告诉她的,但是,她却只能听着别人的口,得知所有事情的始末。内心难过,却流不出眼泪,也许并不是每种伤痛都要用眼泪来解释,又也许是难过到了一定程度,不知道该怎么去痛。
一夜未眠,一直都有一个问题旋绕在她脑海中,于是最后走到钱育的房间,敲了敲门,却发现他正好端着咖啡,似乎要走出来。他问道:“找我?”
离落点头,说:“我有事想要问你。”
“我要去泡咖啡,一起下去谈吧。”
离落跟着他,却陡然发现,他的左脚似乎不是太灵便,视线渐渐移到那个人的后背,那厚实的背影,仿佛给人一种想要依靠的感觉,只是这个父亲的背影,她却从未拥有过。
钱育一边磨着咖啡豆,一边问道:“想要问我什么?”
“你的腿是怎么回事?”
半夜的灯光是昏暗的,钱育低着头看着磨得粉碎的粉末,停顿一会,才说道:“是去云南时,摔的。”
简单的话语,简单的气氛。离落就此再也没有问什么,不是她不想问,而是,不知道这样的气氛,该怎么去开口。
然而,钱育磨好了豆,泡了咖啡,却坐在离落对面,说:“我知道你想要问我是什么,本来,这事就应该是我告诉你的,只是……我不得不承认我在害怕了。”
“不。你可能不明白我要问的是什么。”离落坚定的说道。
看着钱育的疑惑的眼神,离落认真的问道:“你还爱我妈妈吗?你还爱离莜吗?”
的确,这样的问题,他是没有想过的,于是当即愣在那一刻,好半天,他才找回自己的思绪,他说:“对不起,我现在并未爱着你妈妈,我爱一直是她。”
离落知道他口中的‘她’是谁,只是又忍不住轻声问道:“从未爱过吗?”
“也不是,至少我们在一起的那个时候,我是爱她的。那个时候,我们都是年少的冲动。”
离落紧紧咬住自己的唇瓣,说不出话来。她是真的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只能一声不吭的离开,留下一脸茫然又错愕的钱育。
或许钱育根本不懂她在想什么,又或许很多人都不会理解。但是要他们理解又有什么用?那个人的答案早已经证明了所有的期待都已经灰飞烟灭了。
她以为他还是爱着妈妈的,她以为他是因为爱她而回来接受她这个女儿,她还以为这段纠葛中一定有着无可奈何的迫不得已。然而,事实早已经不是这样子了。
他并不爱母亲,他也不是爱着这个女儿而回来的,或许对他来说,她只是责任,需要回来履行的责任。
所有的希望,就此破粹。甚至比不知道真相前还难受。
躺在软软的床铺上,看着冷冷的月光透进来的光亮,心里抑制不住的颤抖,但是却依旧是没有眼泪。
她依旧记得,故事里的他说过:“她们有她们的生活,我只要有你就够,你就是我唯一的生活。”那么她们呢?那么她呢?是他的什么?
她在他的,又或者是他们的人生中,只是一个过错,一个年轻时犯下的过错而已。
这瞬间,仿佛,突然失去了生存的理由,也不知道这样的去奋斗,是为了什么。
迷失的街头,该由谁去引领那些错失在三岔口的孩子们?
明明一切都不是我们的错,却将如此重大的责任压在我们瘦弱的肩头?
我们是孩子,却在你们所谓繁杂的大人世界里,担任起最成熟的方式,何不是你们逼迫着?
夜晚沉寂,却无人倾听这如此的独白。月光倾覆的不单单只是一个光洁的屋顶,还有一个人内心的伤口。离落睁开眼,看着这皎洁的月光,只觉的这月色太冷,太白,冷的发颤,白的刺眼。
以为闭上眼,它就会不存在,却一直都在掩耳盗铃似的自欺欺人,可笑又可悲。
何必要带着希望走下这样的路途,何必要去逞强走完这段旅途,何必要如此的坚强?世界崩溃的那一霎那,有的只是你们不再懂得的失望。
离落去学校上课的那天,是钱育送她回来的。然而过程中,却未说过什么,车内的寂静,仿佛压抑的让人喘不过气。离落下车时,钱育才说道:“晚上放学后,我来接你去……我大哥家。”
车离开时,留下的仅仅是一团灰尘。
其实,那一刻,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只是觉得好烦好烦。烦躁的情绪一直伴随着中午吃饭的时间,菲岢来找她的时候,她正皱着眉头发呆。
“还坐在这里干嘛?不去吃饭吗?”菲岢坐在离落的前面,好奇的看着她。
“想些事情而已。走吧,去食堂。”
两人起身离去,直到食堂门口,离落才开口,说:“我去打饭,你去占位置吧。”
菲岢点头,却也能感觉到她的情绪不太好,只是最近,她自己的烦心事也挺多的。元旦放假那三天,她突然明白季雅的目的,以及许茜不阻止的原因。她们的目的其实都一样,都是要对付谭琦。本来一开始她的确是很疑惑,实在不明白为什么要内斗,照理说,季雅和谭琦都是许让的人,而且许茜还是许让的妹妹,更没有什么理由这样做。但是后来经过蓝墨伊的提点,她才明白很多事并不是表面上看到的一样。就比如谭琦,这么勤奋的给许让做事,并不是因为喜欢到不行了,而是她想要从中偷偷一点一点的拿走许让的势力与权利。据说谭琦很早就跟了许让,难道那个时候就已经有了那样的野心?所以一步一步的计划着?如果是那样,的确是太恐怖了一点。只不过,她不明白为什么谭琦要这么做?难道两个人之间有仇恨?
不管怎么说,这样缜密的计划,拿她做了表象,甚至欺骗所有人的计划,肯定是许让同意的。所以……
所以,现在,许让已经察觉到了谭琦的行为。
怪不得,许茜一点都不会着急;怪不得,季雅要告知她合作之事。
看来,时间快要到了。
“想什么呢?”离落端着餐盘走过,就看见蹙着眉头的菲岢。
“没呢,对了,元旦那三天过的怎么样?感觉你回到学校不太高兴诶。”
菲岢接过餐盘,却还是依旧没有听见离落的回答,再抬头望去,才发现,此刻的离落一脸的踌躇。刚想说不想说也没关系,离落就开口道:“我见到我的亲生父亲。”
一瞬间,拿在手里的筷子掉落在餐桌上,‘啪’的一声,仿佛打碎了所有的思绪。
“什么?”
离落的故事,是在图书馆才倾诉给菲岢听的。在此之前,菲岢并不知道她的身世是这样的,即使那次暑假过去她老家,即使知道她家的环境很糟糕,却也没有猜到离落是这样……这样让人心疼的人。看着一脸平静叙述的离落,她突然想起第一次见到离落时的难过。
故事结束时,离落突然轻松的说:“我都觉得我的人生可以拍成一部片子了。”
没有眼泪,没有难过的语气,甚至还拿着自己的伤口开玩笑似的说出口,菲岢忍不住捏了捏她的手,说:“我可以借你一个肩膀。”
想不到却换来离落的轻笑,她说:“菲岢,我觉得我长大了,所以我应该可以承受吧。”
你觉得你可以,其实都是在逞强。然而菲岢却张不开口说出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