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若,这么晚了,你要去哪里啊?”威严的女嗓,蓦地沉沉压下。
巨力袭来,灰衣人只觉手中一空,登时滞在门口,迈出的一只脚,悬在门槛,一时间惊得冷汗淋漓,“阿……阿姆,你……你怎么……”
“你想问我今儿个怎么忽然出关了?”冷笑数声,那女嗓疾声呵斥:“你做了好事!还好意思问我!九转还魂丹你用的倒是畅快,一日六丸,一连数日,竟是日日不绝。今儿个,这取的是啥?呵!朝生花、流光草,啧啧,这可不是千年难求的雪蟾蜍!你寻若少爷好大的手笔呵!”
一声冷喝,白发童颜的玄衣女子猛地将夺来的包裹掷在地上,俏颜含煞,好不气恼。包裹落地,顿时扬起阵腾腾的灰尘。
灰衣青年转过身,拾起被玄衫女子拆开掷地的药草装入包裹,扑棱扑棱灰尘,他眯眼粲笑,“阿姆,莫气啊。手笔是大了点,可是救命为先嘛!”
他好生好气地说着,更气得玄衫女子怒发冲冠,霍然挥袖,怒指魔林,“救命!也得看救的何人!若是个邪魔歪道,你也拿这草药去填那无底洞,这世间那般为恶多端的魔,你救一个,死千人!世间救命,哪有这般的道理!”
青年灵秀的眸中,透出抹明亮的笑意,“阿姆,不是呢!救的是人,他们路过魔林,被欧斯若伤着了,我看那两人都是性情中人,特别是那姑娘,侠肝义胆,临危不惧,便是个男子都不如呢,一时心软,便救下了。”
“我不管是谁,都不许救!”玄衫女子挥袖转身,轰然一道透明的冰墙牢牢护住整个院落,里里外外围个严实,彻底阻绝了院子与外界的通道。
“啊……阿姆,不要呀!”连声哀号,灰衣青年窜得飞快,慌步拦住玄衫女子的路,“阿姆,您不是常教导若儿,要心怀慈悲,这会儿为何又要若儿见死不救。阿姆阿姆……”
灰衣青年一声声唤得殷切,玄衫女子不为所动,摔袖震出道风刃,“砰”地一声将他震出数丈之远,远远地,传来她冰冷的厉嗓:“穆寻若,我告诉你了,今儿个你若敢破了我的结界出去救人,别看我往日疼你,惹下了祸断,照样饶你不得!”
傍晚的夕阳,洒下明艳的霞光,院落的空气中,散发出阵阵草药芬芳。
穆寻若颓然卧倒在地,望着天,好半天不知在思索什么,“唔,阿姆还真够绝情呢!不过嘛,”话音陡转,他猛地一个鲤鱼打挺,朝玄衫女子离去的方向扮了个大大的鬼脸,得意洋洋,“就知道你不会救人,好在我另留一手!”
倏地抽箫一扬,他乌灵的眉眼中逼出明亮的笑意。
“呜——”
一道幽亮的箫声,铮然划破云端。
蓦地,威严的女嗓赫然压下,呜泣的箫声霎时间支离破碎、惨不成音,那女嗓怒意勃然:“穆寻若,休玩把戏!回屋给我抄一百遍往生咒!”
“是!”脆声笑答,灰衣青年眉眼嘴角满是揶揄,走过梨木窗阁,他笑意盈盈地敲敲薄脆的窗纸,软声道:“阿姆,那我去了哦!”
“滚!”屋中沉沉一声冷喝。
闻言,穆寻若忍不住笑颜灿烂,手中的长箫缓缓递出——“哧溜”一下,似有什么,倏地窜进了竹箫的孔隙中。
“寻若少爷胆子真大,居然和三大魔将之一的欧斯若勾结在一起,难道不怕阿姆生气吗?”风中的精灵们在叹息,一个接一个,在穆寻若回房的一路唧唧喳喳地议论着。
“只要你们不和阿姆通风报信,阿姆怎么会知道!”寻若笑得好得意,长箫倏地在手掌间转了好几个漂亮的弧度,他的眼睛中透出愉悦的笑意。
风中的精灵们不再非议,七嘴八舌地议论开来——
这个说:“少爷从小就这样胡作非为,阿姆看起来不近人情,实际上心肠软着呢,这次怕是也不过雷声大、雨点小!”
那个道:“少爷连通天盏都点燃过,还有什么不敢做的,不怕不怕!”通天盏是开古今的神器,轻易不得点燃,当年八岁的穆寻若胆子竟比天大,也不怕遭到神器的反噬,懵懵懂懂地就点燃了通天盏。
这事儿,一直是这些精灵们津津乐道的事情。
毕竟,点燃神器通天盏可是许多修真者一辈子无法做到的事情,居然被当年八岁的穆寻若做到了,难怪精灵们对寻若心中满是仰慕。
寻若也不管它们说了些什么,兀自笑意盈盈地踏着轻快的步伐,一步步朝自己的屋子里走去——的确如精灵们所说,他什么也不怕!
原来,穆寻若早就知了阿姆不会允他救人,于是先下手为强,早一步就将魔林中所救那一男一女带回了自己的屋子。阿姆虽然厉害,但看着他浪费那么多好药,早就怒极攻心了,哪还有那闲工夫搜他的屋!
“大人!”竹箫中传来个微弱的声音,“琉璃灯的正气太强,小的撑不过了……”
“再忍忍,到了屋子我就放你出来!”寻若小声叮嘱,步子依然是游哉悠哉,他嘴角噙着不怀好意的笑容,东逛逛、西转转,明明屋子就在眼前了,这小子步子一转,继续折了回去,直把竹箫中的欧斯若恨得牙齿痒痒,却又不敢多言。
好半晌,等他转够了,“咯吱——”木门大开,寻若一跃跳了进去,“砰”地一声关了木门,竹箫递出,只见一道几近透明的金光立刻迸射而出,金光外缘,一个雪白的人面蜘蛛迅速窜离到离金光数丈之外的地方,奄奄一息。
寻若好奇地摊开右手掠起那一抹金光,若有所思:“这就是琉璃灯?看起来……和通天盏很像嘛!”
“琉璃灯和通天盏同为三界神器,也是从同一个炉中锻造出来,所以看起来并无多大区别。只是琉璃灯有续命之功,也会覆灭妖魔的气息。通天盏却神魔不忌,因为从古至今少有人能点燃通天盏,所以它具体有什么用处,小的也不知道。”
人面蜘蛛小心翼翼爬远,心有余悸地看着寻若掠起的那一道金光,只恨自己当初为什么要惹上箫舞者,这会儿可惨了,这小子根本没有箫舞者的自觉嘛!
夕阳收回了最后一丝光束,暗青色的天空洒下广袤的冷光,透过半敞的窗,书桌上摊着一本微微泛黄的古书,正翻到一副画面——圣殿上,闪烁着细碎的晶钻,华美的色彩流转喷涌,赤裸着的少女虔诚地祈祷,她雪白的皮肤泛出圣洁的光芒,海藻似的金发灿亮地几乎要燃烧一切。
青恒用锋利的剑尖挑起了书页,挑剔的眸光冷冷打量着画面,她清秀的眉梢倏地拢起。
门外传来密集的脚步声——有人来了!她眸中蓦然闪过一丝凌厉,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收了长剑,整个人如凌飞的青鸟般,微一使力、瞬时翻到原本躺着的七节竹制成的竹床上。
青色的长衫半落在低低的地面,溅起零星的灰尘,她眯起了眸,眼角的余光如闪电般透过窗棂——六月的傍晚风轻轻地吹拂着,灰衣青年笑眯眯地转着手中的长箫,神态悠闲地在院子里度着方步。
他长发披散,灰袍飞扬,眸中透出明亮的笑意。
青恒心中倏地一动,忽然想起刚才看的画面——美丽而赤裸的祈祷少女,她的眼神也是这样的明亮,仿若是刺穿重重暗夜的灿烂星辰,神圣纯洁的面庞带着安详的微笑,这样的画面完美到让人心中隐隐不安。
青恒的胸口忽然闷闷地,冰冷漠然的脸上也凝出了一丝可疑的汗珠。欧斯若的毒性强横而霸道,就算是被救,心里依然残留着深深的恐惧。
她知道救自己的人肯定和这个灰衣青年有关,青恒昏迷的最后一刻,欧斯若爆射而出的雪藤携着雷霆万昀的气势几欲贯穿她的胸腹,那样短促的距离,仿若是雪亮的银针赫然透过蝴蝶的双翼,闪电般的速度无比地残忍。
到底是怎样的实力,才能将她和已经被欧斯若捉住的君子瑜安全救出来呢?
床角不远处的地面上,躺着一个面容苍白的漂亮年轻人,他闭紧了眼眸,清秀的眉峰微微拧起,浓密如小扇的睫毛颤动着,看来睡得并不塌实。
看到他,青恒冰冷淡漠的面容这才浮现稍许柔意——看到他没事,真好!就算她再怎么对他疾言厉色,不知怎的,私心里总是希望他好,这个单纯而有些聒噪的家伙,现在总算不能再说话了,不过……没有他在一边嚷嚷,青恒反而觉得有些不适应了。
呵呵,是不是白痴也会被传染?
青恒暗自笑笑,有些不解自己怎么会忽然有这样的情绪。
魔林中,君子瑜凄声尖叫——青恒,救我!在那个时候,她分明看到他眼中掠过的一抹无所谓的淡然,在欧斯若抽出雪白的藤条准备偷袭她时,君子瑜误打误撞的一挡看似无知,是自寻死路,可是青恒却知道他是故意为她挡下了灾祸,否则以他的轻功,躲过欧斯若的攻击并非难事。
君子瑜知道青恒讨厌自私的人,也知道青恒不会放弃他离开,于是故意大声地让青恒来救自己,不顾及她原本的实力,他以为她会走吗?他未免把她想的太简单了!
青恒皱皱眉尖,她一直以为君子瑜是快乐而无知的,但是那一瞬,从年轻人漂亮的眼眸中,流露出一丝沧桑与悲哀让她当时有片刻的失神——一个自小锦衣华服的贵族公子,他不该有这样的眼神,不该有太多的哀悯与淡定。
一直以来,青恒固执地认为君子瑜就该像他表面上看来的那样聒噪、无知、令人讨厌,但是在魔林中,她却看到了不一样的君子瑜,这让这个一向冷血的年轻姑娘有一丝温柔在冰冷的心中缓缓地泛开。
不知等了多长时间,外院的灰衣青年终于回来了,一阵小声的争吵让青恒的思绪立刻集中起来。未等反应,迸射而出的金光耀得青恒半眯的双眸有片刻失明。
一股熟悉的味道——腐败的花香扑鼻而来,青恒浑身下意识地一紧,双眸大张,近乎咫尺,瑟缩着的人面蜘蛛,散发出浓烈而奇异的新鲜气味,正是魔家第三将——欧斯若。
灰衣青年和欧斯若争了些什么,青恒没听清,她只觉一泼冰水迎头浇下,猛地一阵眩晕——疑似救命恩人的年轻人居然与魔物勾结——正道与邪魔串通。灰衣青年指使魔家第三将欧斯若盗取琉璃灯,这一切的一切,令青恒如堕寒渊。
好半晌,她回过神,木然的指尖忽然触到个冰凉之物——剑柄。她脑海中一个念头如闪电般疾掠而过,不假思索,这年轻姑娘蓦地从床上一跃而起,剑气如虹,长空一练,直斩灰衣青年身后空门。
铮然一声剑鸣,激荡起惊天杀意,如沥冰雪的剑身水波般清华绝世,没有任何花俏招式,来势汹涌,去势如电,剑锋撕裂长空,以横扫千军之势轰然霹下。
“其实,我还是觉得阿姆不该藏着琉璃盏。”穆寻若眯眼粲笑,顺手掠起金光,小屋里没有点灯,仅靠着窗外透进些微冷光——看不真切,偏穆寻若手中的琉璃盏纵是不曾点燃,兀自迫出华丽的金光,衬得他黑眸亮若星辰。
剑气带动着风声,隐约间呼啸猎猎。
欧斯若匍匐在地,一双血瞳清楚看见原本躺在床上的年轻姑娘忽然疾跃而起——背后暗袭箫舞者,狡猾的人面蜘蛛不动声色,眸中掠过丝冷笑,“大人说的极是!”
“那是自然。”穆寻若笑眯眯,就在此时,一道冷光轰然霹落。
“呵!”
蓦地一声急喘,欧斯若面色忽地大变,满脸震惊地看着窗前手持长剑,如遭雷击的年轻姑娘——青恒的剑,分明霹过穆寻若,欧斯若清晰地看见穆寻若整个人从中间被人生生霹成两半,然而,本该鲜血飞溅,身形两半的灰衣青年却忽然失了踪迹。
轰!
血液蓦地冲上脑门,欧斯若的喘息粗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