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后,只要没有特别的事情,儿子总会坐在他的琴前,弹奏那熟悉的旋律。
几乎同时,我和他喜欢上了那首《茉莉花》。只要他的手指放在琴键上,流动的便是散发着浓浓清香的乐曲,满屋子顿时飘荡着茉莉馥郁的芳香,我手里拿着书,陶醉在儿子的乐曲声中,用心在聆听……
可是,今天,刚一开始,我就发现不对劲。儿子弹奏的乐曲里,明显地带着一股愤怒的声音,他似在宣泄,又似在敷衍,熟悉的旋律变得不再悦耳。我忍着耐心听下去,也许是我的心浮躁了呢?我还这样想。
直到他重重地敲下最后一个音符,我的心猛地一颤:他一定很不情愿弹。
然后他就开始摸摸这里,修修哪里,嘴里嘟囔:“咋不准呢?咋会这样呢?”
我悄悄地走到他身边,揽住他的臂膀,轻声地问:“心情不好吗?成绩低了还是同学欺负你了?”
他扬起脸看着我:“没有啊。我一切都很好啊。”
但他躲闪的眼神,还是泄露了秘密。
“爸,周末,我想和你一起去北京。”
“好事啊。咱一起登登长城。”
“可,声乐老师要我们参加市文化宫钢琴赛,我不想去。”他终于说了出来,“已经参加无数次了,不就一个文化宫赛!实在不新鲜了。”
我忽然明白了,是老师的安排和他的安排撞车了。按说这不是什么大问题,向老师请个假就得了。
可是,在当初他缠着我要学琴的时候,我们父子俩就达成了“君子协定”:无论声乐老师如何安排,都不许请假。
从第一次开始学琴那天起,儿子还真的遵守这个协定。我也从内心里为他真正爱琴感到骄傲、欣慰。从一开始练琴到现在,他已经得了无数的冠军,甚至已经有人喊他“少年琴王”了。对于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来说,确实付出了很多的汗水,也确实给他增添了不少自信。原先内向的性格也因为这无数次得奖变得开朗起来。
出现了这样的事情,究竟该如何做,其实他心里也是矛盾的。一方面是自己渴盼已久的长城,一面却是自己签订的协议,他左右为难。于是就把责任推给了我,希望我能给老师打个电话,请个假。
“你认为合适吗?也许文化宫的比赛对你很有用呢!”我试探着问他。
他急促地回我:“能有什么大用,还不一直是那几个人,谁比我弹奏的好!”我的心猛地一颤:儿子已经把第一预定下了。
本来,我还想着,如果真的有可能,就例外一次,带他去长城看看。也让他体验一次攀登的艰难,对他成长不无用处。可听到他的这句话,我突然害怕了:孩子已经知道自己必定是第一,说出这样的话,不单单是骄傲的问题。他或许已经厌倦了弹琴。
那曾经魂牵梦绕的琴,此刻已经变成了他的资本,他炫耀的资本。如果不及时刹住车,很难想象有多严重。
他还在敷衍地弹琴,似乎很卖力,倏地就扭回头中断了:“爸,你就让我去吧……”
我蓦地大喊一声:“别谈了,你是在砸琴,是在拿琴发泄。”
他睁大眼睛看着我,狡辩道:“我没有啊。去不成就去不成吧,反正我知道你不会同意的。”
“你知道吗?你的手指在发怒!我听出来了。想想当初你是多么的爱琴。现在你要我同意,你自己同意吗?”我甚至揶揄道,“文化宫的比赛已经不是你的档次了?!你现在是少年琴王了。”
停顿了一下,我反问儿子:“还记得你当初说过的话吗——琴也是有生命的!想想,就是那次搬家……”
那是在一次搬家中,我不小心把他的琴盖划伤了一点漆,他心疼地大喊——琴也是有生命的!当时,面对他灼热的眼神,我讪讪地走开了。
听到我的话,儿子低下了倔强的头,默默地擦拭着陪伴了他八年的钢琴,停顿的时候,他几次看着自己的手指,仿佛面对陌生的老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