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我还在睡,茯苓那小丫头已经在屋里闹腾开了。自从几个月前贤妃命她伺候我的生活起居之后,每日午后她总是不顾我的反对,来我房里收拾一番,开始我还苦口婆心地劝她歇着,无需管我,长久不见效果,我也就懒得多嘴,任她收拾,只是我的衣服仍是我自己洗,我庆幸当初的决定,不然,她一定早就发现我已经许久没有信期了。今日不知怎的,她来得这样早,迷迷糊糊中,我能感觉到她放轻了动作,但我还是被惊醒了。
我缓缓睁开眼睛,还好,我衣着还算整齐,不然被她看到成什么样子。她正蹲在地上擦地,额角已经渗出了密密的汗珠,鹅黄色掐丝背心上也粘了些汗水。她取出手帕,仔细地擦着额角的汗,一抬头看到我已经醒了。
她略带歉意地笑道,“把姑娘吵醒了。”
“没事,也到起床的时辰了。怎么今天这样早,不多睡会?”
她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今儿个是我的生辰,所以想着早早把活做完,剩下的一天能落个清闲。”
我笑道,“我竟不知道,今日是你的生辰。今日是……”我掐指算着。
“八月廿六。”
我愣了,今儿可不也是我的生辰?
“巧了,我的生辰也在今日。”
她的脸兴奋地涨红了,“这可太巧了,该着我和姑娘有缘。”
我坐起身,开始穿衣,“茯苓,你多大了。”
“十四。”
“那么小,就进宫来了。”
“家里穷,没办法,送进宫,日子反而好过一点。还说我呢,姑娘也不比我长几岁。”
我点点头,“可不是,咱们的境况很像呢。”终于穿好衣服,她立刻端一盆水过来,“早就给姑娘备好了洗脸水,只等姑娘用呢。”
“你这样可要惯坏我了,说好只是打扫房间,现在连洗脸水都备好,不怕我日后蹬鼻子上脸?”
“那正对我心意,忙一点主子就不会怪我伺候不周了。”
我大为诧异,“贤妃娘娘骂你了?”
“没有的事,我随口说说而已。”她解释道。
“没有就好,是我不让你忙里忙外,我怕的就是娘娘误会。”嘴上虽那么说,却在暗下决心,找个机会一定要暗示一下贤妃,对茯苓不要那么苛刻,这丫头虽然年幼,却很是懂事,人又老实,平日里,没少被腊雪、兰心欺负,腊雪怕我,茯苓只需在我跟前透露一句,处境也不会那么糟,若不是后来听冰晴说起,我大概永远都不会注意。
“今个打算如何过?”
“还能怎么过,晚上早睡半个时辰,算是过了。”
“那怎么行,十四岁是及笄之年,怎么能这样草草打发?晚上来我房中,我煮长寿面给你吃。”
她的眼神顿时被点亮了,我看得出,她很想答应,但她一向的习惯是要拒绝的,她仍在犹豫,我已经开了口,“答应吧,其实也是为了我,我一个人太冷清了,不如我们两人凑在一起,好好过个生辰。你意下如何?”
她兴奋地点头,“好,晚饭我会少吃,留着肚子尝尝姑娘的手艺。”
月亮刚刚出来,她便来了。
“面刚出锅,刚好吃口热的。馋丫头,来得还真是时候。”
她俏皮地一吐舌头,“怕来迟了面就坨了。”
两碗清汤面,热气腾腾,飘着几粒葱花,配一碟开胃酱菜,虽然已经吃过了晚饭,我和茯苓还是将满满两大碗面吃得精光,连汤都告罄。我自有孕后,胃口一向好,难得的是茯苓一个瘦弱的女孩食量这样大。
“姑娘,没想到你的手艺这样好。”
我淡淡一笑,“当初我娘在我身上可没少费功夫。”
“我娘就没教我,还是姑娘的娘细心。”
我暗暗地想,那是因为你没有出嫁过。当初,母亲为了我能让凌默满意,婚前又是女红又是厨艺,一样一样手把手地教,甚是苛刻,稍微不对心意便罚我重来,没日没夜地练了近三个月,总算出师了。
一次, 我忙活了一下午做了一桌子菜,母亲只尝了一口便让我全部倒掉,我甚是委屈,辩解道,“女儿费了不少心血呢,母亲再尝尝罢。”
“还敢顶嘴。”母亲扔下筷子,指着盘子,“光看菜色就已经输了,胭脂鸭脯像隔了夜的,酒酿个太大,奶油南瓜卷炸过了,方才我尝了一口汤,淡而无味。你平日是怎么学的,心都放在哪了?”
我不敢出声,径直将菜端了下去,一盘一盘倒掉,心灰到极点。
“怨我了?”母亲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没有。”我的声音涩涩的,连我都听得出哭腔。
“月儿啊,我也有我的苦。对你严厉,只是因为我太害怕了。”
“害怕?”
“害怕你留不住他,害怕你与他夫妻多年到头来仍是比不上秋儿。月儿啊,为娘别的本事没有,但看人还是不差的。我看得出,三皇子对你姐姐用情太深,你姐姐已经在他心里扎下了根,怎么除都除不干净,你执意要嫁,我和你父亲拦不住,只好随你。我能做的只有把能教你的都好好地教给你,期望将来多少有些用处。为娘的心,你能明白吗?”
我忘了我是如何回答的,但她的话一句一句都刻在我的心上,时间怎么冲都冲不淡。
母亲,许久未见,你还好吗?
这样想着,我的视线渐渐模糊了,一低头,泪正好落在碗里。
“姑娘,你怎么了?”
我略带羞愧地说,“没事,只是想我娘了。”
她吞下嘴里的面,“姑娘这么一说,我也想我娘了。”
“你多久没见你娘了?”
“快一年了。姑娘你呢?”
“小半年了。”
她看着我,“姑娘这才刚开始,以后有的是分离的日子。一年一年的,等着相见,有时能等到,更多的时候是等不到的。”
怕她伤心,我故作轻松道,“谁教你这么老气横秋地说话?倒像宫里传说的白头宫女了。”
听我这么说,她掌不住笑了,那笑里却不知藏了多少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