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直到傍晚时分才回到永嘉宫,雨已经小了,淅淅沥沥,我收起临走前姐姐给我的伞,快步走了起来,多日来的愁绪暂时一扫而空。今日一见,谈的全是两年来的种种伤心,各种凄凉辛酸,比许多寻常人一生的经历的还要多,然而我的心里却隐隐地感觉到安慰,因为我从未如此强烈地感觉到,偌大的宫中我不是自己一个人。残红败柳满目,我却突然来了兴致,随口吟道:“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因我走的是小路,路两旁不乏大大小小的水洼,我慢慢蹲下,仔细打量着自己,两颊竟多了两团红晕,眼角也藏不住喜悦,微微上翘。
不,不能这样回去,贤妃见了,又要疑心,况且还有璎珞对我时时监视。我伸出手想搅乱水面,却突然看到水中一个人在慢慢靠近。我大吃一惊,急忙四处张望,连个人影都没有,我大惑不解。我出了半响神,腿都麻了,不得不站了起来,应该是连续多日夜间不曾好好休息,眼花了罢了。
终于回到永嘉宫,贤妃已经用过晚膳,由璎珞陪着去花园散步去了。众人见我回来了,纷纷招呼道,“妹妹去了大半日,可算回来了。”
“去的时候,我的伞中途坏了,避雨避了许久,很迟才到落霞宫,所以耽搁到现在。回来时只好借落霞宫的伞。”
“怪我粗心,该陪妹妹一起去的。”兰心笑道。
“我可不忍心让姐姐陪我淋雨。”
“你这身衣服是宁嫔赏的?”冰晴伸手摸了一下布料。
“不算赏,我通身湿了,凑合着换了,明日还是和伞一道送回去吧。”
“怎的?对亲戚还这样吝啬?”
“还说呢,宁嫔娘娘根本记不得我,哎,应经多年未见,记不得也正常。”
我在心中暗暗责备自己,这些天怎么了,开口闭口都是谎话。
“虽只是宫女穿的短衫,妹妹穿却很有韵味呢。”腊雪刚才一直沉默,此时突然笑了起来。
我唯唯应着,却总觉得气氛有些古怪。
“我瞧着冷月妹妹其实是个最标致的人,只是太瘦了,穿的也太简单太素了,不是白就是玄色,哪像十五岁的样子。”
冰晴亦点头,“粉色其实最配你,鹅黄,碧色也都合适。”
我苦笑,碰到的人眼光惊人的相似。我揉了揉太阳穴。
“我有些乏了,想先回去歇着。失礼了。”
我正要走,腊雪却突然告诉我,“妹妹,娘娘今儿下午说过,你回来后务必亲自去送一份文书。”
“好,我这就去。”心中却暗暗起疑,什么文书非要等那么久,让我去送?派喜顺过去不是更快?“送到哪?交给谁?”
“养荣殿。今儿皇上身边的刘总管特意来宫中,点名要你去送。”
我瞬间明白了,越是怕来得越快。这样的阵势,贤妃再愚钝,也猜得出来究竟是怎么回事,永嘉宫的人也应该都明白,难怪她们无缘由地赞我美貌,原来是话里有话,腊雪的那声笑现在才传到我的心里。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那么开心,原来是在看我往火坑里跳。人情冷暖,世态炎凉,真真让人感叹。
我笑靥如花,“那若是娘娘回来还烦劳姐姐帮忙回禀。”
冰晴笑道,“哪里用的了那么久?养荣殿并不远。”
我定定地看着她,你真的不知道吗?冰晴,你是单纯还是伪善?
“我只是怕又遇上事耽搁了。时候不早了,我去了。”
我转身向书房走去,文书应该放在那,背后却爆出一阵笑声,“冰晴,你装什么傻,她是去和皇上……”
冰晴的声音很微弱,“不是这样……”
“你知道什么?她一听皇上召她去就急急地去了,刚才还装头疼呢。真是不知羞耻……”
“才十五岁呢,做什么不好,非要这样偷偷摸摸地。”
“谁说不是呢,当年宁嫔进宫也才十六岁。她们上官家的人是不是都有这样的怪癖呢?”
身后的笑声越来越肆无忌惮,我却无力辩驳,明明刚刚向姐姐承诺过要坚强起来,苦涩的眼泪还是成串成串地掉落。我终于想起为什么回来时会在水洼里看到慢慢*近的人影,小时候母亲曾告诉我,水洼里常常能映出一个人的未来,我还记得我伏在她的膝上天真地问,为什么我从来没有见过呢。母亲轻轻抚摸我的头,“因为你生活得很安逸,只有当你走投无路时才会在水洼里看到点什么,上天想帮一帮走投无路的人。”
走投无路的人。我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