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日缠绵病榻,人瘦下去一大圈,原来的衣服顿时宽大起来,我对着镜子仔细端详自己的容颜,苍白憔悴,无一丝血色,眼眶凹陷,嘴唇微微干裂,头发干枯,多日未经打理竟似蓬蒿一样,连我自己也被吓了一跳。镜子中不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女,而是仿佛经历了一世沧桑的残花败柳,我伸出手轻轻抚摸她的脸庞,她的眼神不是从前的温柔婉转,而是忧郁而又恶狠狠的,好似有人亏欠了她。
“不迁怒,不贰过。”父亲的训导犹在耳畔,听时无心,天真地以为这有何难,现在终于明白,对我来说,难于登天。
明明是我自己选择为上官氏牺牲,心中却又时时不甘,刚过及笈之年,一生就这样终了了吗?此为迁怒。
明知高凌默心中无我,却偏要做扑火的飞蛾,紧紧抓住不愿放手。后来自食其果,仍不死心,我的伤心又何尝不是因思念他而起。此为贰过。
三岁识字,五岁习舞,八岁学琴,九岁作画,多年来父母精心栽培,期盼我凭着满腹才情寻得终生依靠,哪想诗书音律学来只是为了在这深宫中一点一点荒废。不,在入宫之前还是展现过一点光彩的,只是与冷秋倾城的美貌相比,大为逊色。
我永远也忘不了那场家宴。三皇子高凌默在溪边偶遇姐姐后便对其念念不忘,没几日便来家中做客,父亲性质颇高,酒过三旬,向凌默笑道,“三皇子难得光临寒舍,不如让老夫的两位小女弹琴献舞助兴,如何?”
我一袭青纱,绣花锻鞋,步步生莲,旋转,五花手,射雁,每一个动作都在为他燃尽全身力量。一曲终了,我透过宽大的衣袖偷偷看他,他的目光却一直凝注在姐姐身上。姐姐低头抚琴,心思却一直不在琴上,偶尔抬头,正对上他深情的目光,我在一旁突然明白,那是我永远不能介入的美好。我慌忙望向父亲,他一边抚须一边向姐姐微微点头。原来是这样,他早已知道了一切,弹琴献舞也是安排好的,我只为了衬托姐姐而存在。我的世界天塌地陷,悲哀的是从来没人注意过它存在过,我守着一片废墟,祝福姐姐幸福,毕竟我爱她多于凌默,我可以为了无疾而终的爱情而独自哀悼一生,却不能忍受冷秋一丝一毫的敌对。
后来她被皇上看中,先是带发在万福寺修行,过了半年就被接入宫中,封为宁嫔,父亲虽身居高位,无奈君命难为,一切已为定数,只能对着一轴圣旨叹息。凌默日日借酒浇愁,我甚为焦急,明知会被当做姐姐的替身还是经常去探望,直到有一天,他用看姐姐那样的眼神看我,我侥幸地想,他对我不是没有喜欢。
春寒料峭的早晨,我在花园中剪梅枝,他突然从重重叠叠的梅影中走出,他一改一年里的不修边幅,眼里完全没有血丝,下巴刮得很干净,又变成了溪边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
“清早天还很凉呢,怎么不多睡会,你看你,手都冻红了。”
“不碍事的。一天之计在于晨,怎么舍得贪睡?”
他无奈地摇摇头,将我的手放到嘴边轻轻呵气。我的心微微酥痒,慌乱地说,“你呢,怎么来那么早?”
“一起床就像看到你,就来了。”
时间一下子凝固了,我定定地看着他,不敢相信他居然那么说。
“冷月,嫁给我好吗?”
我顾不得女儿家的矜持,连忙点头。冷秋,她已是妃嫔,再无可能回来,我与凌默在一起应该不算过分吧。我还在迟疑,他却将我搂在怀中,那样紧,不容迟疑。我依偎在他怀里,以为他娶我是为了开始新的生活,实际上,他是为了反攻旧日的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