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看着狰狞的风沙无不黯然,姜成泽打破沉寂,道:“师父,风沙停息,咱们也该南下了。”
陈世英点点头,仰头看了看阴山,道:“阴山笼光,魔剑必出。江湖只怕要乱了,不知又有多少人要葬送在这茫茫大漠中。”
付吴迪道:“要是真有绝世宝剑,哪里轮得到别人,咱们掘地三尺也挖出来了。”
陈世英道:“也许这里真的有,可是绝世宝剑向来认主,不是你的拿到手也是妄自送命,各人都看好手下弟子,这几天不要踏入阴山一步。资历老的不用叮嘱,新人未必知道这个时候误入阴山的下场。”众人应声答应。
陈世英看着沙漠,缓缓说道:“这几天南下弟子都干了什么,各人回去查清楚,择徒再严,也难保有人图谋不轨。谁有异常暂时先报给我。”众人应着。
卓雅眸光一动,看了看丈夫,以往有什么事师父往往交给大师兄姜成泽与六师弟方洛天,刑罚之事则全权交给丈夫,如今师父特意吩咐先报给她,怕是想着给任风侠留条后路,可是他已经进入风沙漫天的沙漠,能活着出来实在是个奇迹。
陈世英又道:“子商,你派人入关南下,可有消息传来?”
成子商道:“天演教与我们有解不开的血海深仇,我叫人注意他们的动静,天书十有八九是落到了他们手里。”
陈世英眼睛立马就红了,咬牙道:“又是天演教!该死的沙穆隐!各人都准备好,风沙一停立即南下。”
各弟子纷纷答应。
她平静了一会,又向周子渊道:“子渊,你想替他顶罪,胆子不小啊。”
周子渊低声道:“弟子知罪。”
陈世英道:“你是为了什么?”
周子渊道:“我只是不想你太难过”
“然后呢?”
“然后让二师兄瞧着任师弟。”周子渊顿了顿又道:“我总觉的任师弟这样做必有隐情,我认下这件事,要二师兄监视着他,他若真有别的意图,便废去他的功夫,没有就各大欢喜。师父别误会这话二师兄还不知道。”
陈世英笑道:“你想死前再设法告诉子商,只可惜事情真相已经败露,对不对?”
这一笑,众人无不发毛,周子渊低声道:“弟子甘愿受罚。”
陈世英瞧着他的样子,沉声道:“你有什么罪,如此这般还想向我请罪?”
周子渊低头嗫嚅道:“弟子不该欺瞒二师兄,不该欺瞒师父,更不该替任师弟开脱,还有”眼角忽然看到周子商的双手微微握紧了马缰,他与周子商最是亲近,这个细微动作别人未必注意,他却立马知道自己说的话惹怒了师父,连忙住嘴,“择徒不严”四个字便没出口。
而这件事里,若论择徒不严,陈世英只怕首当其冲,毕竟任风侠是她的亲传弟子,素日陈世英对他最是宽容,有什么小事差不多都在他那里过去了。而今落出这么大的祸,众人都不敢多言,唯恐陈世英更伤心。
陈世英此时的脸色当真精彩的可以,由青转绿再转黑,咬牙瞪了周子渊半晌,当先纵马疾驰而去。众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付吴迪向周子渊伸了伸舌头,忙追着陈世英去了,众人也就悄悄的回去了。
陈世英没回总教,信马由缰乱跑一气,胸中郁闷之气稍去,便放松了缰绳,下了马由着马儿去吃草,自己走到一边散散气。身后马蹄哒哒,却是方洛天与付吴迪跟了来,看着他俩,不由得想起与二人最要好的任风侠,心中酸楚,一时心灰意懒,不愿言语。
方洛天走来,道:“师父还是不要怪三师兄了。”他深知陈世英更伤心的是任风侠,只好避重就轻。
陈世英眯眼道:“任风侠是我的弟子,你们就不是了吗?”
付吴迪道:“三师兄也是一番好意啊。”
陈世英更是气闷,大声道:“好意?你瞧他那是什么态度?还‘弟子甘愿受罚’!明明做错了,还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好像刀山油锅都能下,我就是再严,也不是那不分是非的暴君。”
方洛天笑道:“师父消消气,眼下大事要紧,再不回去,只怕三师兄就去四师兄那领刑罚了。他已经知道这样做不对,师父就绕过他这一次,叫他戴罪立功,夺天书的时候好多出份力就是了。师父也知道,他老本行在那里,向来眼尖。”
陈世英哼声道:“笑不出来不用笑,真难看。既然眼尖,怎么就看不到自己的弟子将天书传出去了?他敢冒名顶罪,也该罚。”
付吴迪哈哈大笑,转而又苦着脸道:“三师兄有句话说的对,任师兄这么做肯定另有隐情。”
陈世英叹道:“就算天大的隐情,盗取天书也是罪无可赦的。他这一去,只怕唉!回去吧,瞧瞧这一帮不成器的弟子,一个个的都不叫人省心,我这哪是师父,分明就是个瞎费心的老妈子。”一边唠叨着一边上马往回赶。付吴迪又想笑,忙忍住了。
三人回去得知周子渊已经领完了责罚,陈世英点点头,便想去瞧瞧。
本来姜成泽、成子商、周子渊、松士阳已各有营盘,现在出了事,便暂聚于总教方便议事。还没走到周子渊的帐幕,三人便瞧见苏溪亭忙忙的跑了来,陈世英喝道:“站住!你不在家好好成亲,整天乱跑,像个什么样子?”
苏溪亭脸都绿了,一指方洛天说道:“方大哥都二十好几了,周大哥更大,姑姑不说他们,倒来说我。”
陈世英道:“他们有他们的缘故,你能跟他们比?像你这种富甲一方的少爷,婚姻是由不得你的,你三番四次的出逃,可犯了大不孝的罪。”
苏溪亭眼一翻道:“什么破规矩!那一个个千金大小姐,假模假样假正经,好似弱不禁风,心里可会算计了,我不要!”
陈世英愕然,不知他这从哪得来的偏激结论,却见他不论说什么,都斜眼瞟啊瞟的,顺眼瞧去,只见牛羊攒动,几个人正骑马牧羊,俞菲兰正朝那些人走去,没什么好看的,奇道:“你在看什么?”
苏溪亭脸一红,道:“看羊群啊,那么多,我很少见到。”
陈世英却没忽略他那脸红的一瞬,笑道:“这事没完,你先去吧,让我想想怎么罚你。”接着她便去看周子渊,周子渊受了二十藤条,成子商正在照料他。
陈世英横了他一眼,道:“老四心越来越心软了,就该打的你爬不起来才好,你再办这种糊涂事,我打断你的腿。”周子渊嘿嘿笑着,只不过疼的龇牙咧嘴,笑的一点都不丈夫。
且说苏溪亭听到放行,一溜烟的就向俞菲兰跑去,抓住她道:“阿兰”
俞菲兰甩掉他的手,怒道:“走开!”
苏溪亭嘻嘻笑道:“你吃醋了。”
俞菲兰更恼,道:“要成亲了还出来招惹人,花心大萝卜,吃你的醋,做梦吧!”
苏溪亭道:“我没有啊,爹爹要给我订亲,我就逃了。”
俞菲兰道:“你走了你爹爹照样会给订了,我不要做你小老婆,走开!我再也不要见到你。”
苏溪亭道:“不会的,我留字给他,说他要是给我订了,这辈子死了我也不会回去。”
俞菲兰撅了嘴,却是不信,道:“你就会骗人,从来只有儿子听老子的话,再没听过爹娘受儿子威胁的。”
苏溪亭嘿嘿笑道:“你还说?我骗你什么了?倒是你,说自己有了婚姻之约,我还没跟你算账呢,你先倒打一耙。”眼见俞菲兰神色有些黯然,忙又道,“我会想办法给我爹爹传信,他逼迫我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我告诉他你在这里,他一定很高兴。”
俞菲兰啐道:“我们才认识几天?才不要。”
苏溪亭笑道:“阿兰,你伤没好,别动气,咱们去骑马,你教我牧羊。”
俞菲兰道:“才不要!”
苏溪亭千哄万逗的,俞菲兰总算开颜笑了,又道:“我师父跟你爹爹算哪门子亲戚?为什么不同姓,你却叫她姑姑。”
苏溪亭道:“他们是结拜兄妹,当然得叫姑姑。”俞菲兰哼了一声道:“你好的不学,却去学你爹爹结拜兄妹。那个盈盈,可不许你再见她。”
苏溪亭笑道:“冤啊!拜个把子也不是坏事啊!”
俞菲兰瞧他一脸坏笑,也知自己对苏溪亭好小家子气,自觉无趣,扁扁嘴,招来马儿,骑去玩了。
苏溪亭忙忙地又跑来跟陈世英要马,陈世英笑道:“好哇!居然来拐我门下弟子,还不跟我说。以后再撒野乱跑,看她怎么教训你。”
苏溪亭只是笑。陈世英又道:“不过,亭儿,我有一言相劝,翡月教当此非常时期,每一个南下的人都有洗不脱的嫌疑,你还是不要太上心,免得后来出事又难过。”
苏溪亭笑道:“怎么姑姑跟五姐一样呢?方才她还私下劝我且等一等再跟阿兰好,说‘只怕南下的都要盘查,她也免不了’。先不说她是不是那样的人,就算是,时间也不对,我们在中原,天书就已经出了事。要不信,姑姑只管查她。姑姑难过,也不能把所有的人都怀疑上吧?”
陈世英又笑又气,骂道:“我不过是提醒你,你就这一堆的话等着。那丫头我也不清楚是怎样的人,既然你清楚这几天她的来去,我也无话可说了。你也趁早收收心,别再瞎胡闹,把她闹得气走了。”将一匹大红马指与了他。苏溪亭嘻嘻笑着,骑马就跑了。
陈世英瞧着苏溪亭与俞菲兰齐驱并行,说说笑笑,目光不由自主柔和起来,当年她与任子龙驰骋塞外,仙缘佳侣,羡煞多少江湖儿女。
他教她唱歌,教她无敌心剑,可她功夫进益虽好,那塞外悠长的歌却怎么也学不来。她不说自己唱歌资质不行,反倒嗔怨丈夫没教好。任子龙便不厌其烦的教,直到有了儿子,她还是不会,后来这个就成了那淘气儿子的把柄。
陈世英嘴角含笑,仿佛又回到了过去,眨了眨眼,只见朝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看着无限凄凉。
四周牛羊攒动,众人修炼的修炼,牧羊的牧羊,一时她又想起了任风侠,向他消失的方向看了一眼,心似破了个大洞,不由得喃喃道:“龙哥走了,风儿走了,你也走了,究竟是为什么?”
为什么命运如此残酷,夺去了她生命中仅存的温暖,若非当时遇上了任风侠,她实在没有勇气再活下去,可是如今,给了她希望的人也给了她难以愈合的创伤。
朝阳还是那个朝阳,草原也还是那个草原,日复一日的升起落下,日复一日的不会改变,而她的任君却永远也回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