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任风侠再次辗转难眠,烦躁地翻身起来出去。
夜深人静,寒冷的冬天连个虫鸣都没有,只见凄冷的夜色里已经有个人立在院中,这个人却是他的师兄方洛天。
任风侠上前,方洛天笑道:“没睡?”
任风侠烦躁地说道:“睡不着。”
方洛天奇道:“好像你烦躁的很。”
任风侠松了松衣襟,说道:“嗯,又烦又乱,不知道怎么了。”
方洛天说道:“因为今天没看到她?”
任风侠想了想,说道:“好像是,又好像不是。”
方洛天挑眉,道:“你从来没这样过。”
任风侠无奈地说道:“遇上她,我从来没有过的事情多了去了。”
方洛天笑了。
任风侠更是烦躁,说道:“师兄,我总感觉哪里不太对,她好像好像要离开我了她的人,她的心,都要不再属于我”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叫他难受的不知道要怎么样才好,想说清楚,又觉得说不清楚是什么感觉。
方洛天道:“不是我说你,大婚你就不分青红皂白的将她赶走了,这会子又在这里庸人自扰,换了别人,只怕要跟你拼命了。她可能一时之间难过缓不过劲来,过一段时间,我们都帮你打听她的消息,这会你就不要瞎想了。”
云芳尘走后,任风侠忖度着她既然已经走了,必然不想很快看到他,便想留空间给自己与她。可是,不过多久,他就熬不住,时不时的觉得她要做什么惊人的事,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又多心。
思来想去,他叹了口气,黯然说道:“我宁愿她跟我拼命,而不是这样一去无踪。”
方洛天再次遥遥看着那个方向,太和门所住的客栈就在那里,虽然看不到什么,却是对着那个方向心里就平静一些,说道:“任师弟,你真是好日子过够了。这一世,我与她,就是想好好的,只怕也是难上难。你知道我现在有多羡慕你?如若没有那道仇恨的鸿沟隔着,叫我陪什么给她我都愿意”
任风侠苦笑道:“师兄羡慕我做什么?我自己都弄不明白自己至于六嫂,你现在去陪她又不是不可以,她对你并非无情。”
方洛天摇头道:“你该明白,我为什么不去。”
任风侠不语。他明白,难就难在,她对方洛天并非无情,因为有情,所以不知道该怎么对他这个杀父仇人。去,只会令她更加备受煎熬。
洛阳向来是个繁华之地,宁静的夜里隐隐传来歌女的笑声。有欢乐便有忧愁,不知是谁在低低哀唱着,夜风送来,隐隐听见词句:“悲莫悲兮生别离,乐莫乐兮新相知,旧人泪作新人笑,新人重迷就认路连理枝头花正开,月到十五正逢圆,可恨你薄情一去,音信无个换我心,为你心,方知相忆甚,为何你一定要负尽相思意?为何你一定要负尽相思意?”
同是武人,任风侠与云芳尘相处日久,多少沾染了一些她的书卷气,较之方洛天更多了一份心思,听得这凄凉的歌词,未免心中酸楚。
这时,有个声音又起,这次却近了些:“夜色冷,秋水寒,千年相思如一梦,把酒笑痴情,青春易老,奈何岁月无情,挑不尽鬓间白发,抚不平眉梢容颜,沧桑千年寂寞谁与我长共春秋!”这个声音更是轻细,较先前的更显得凄凉幽怨,飘飘渺渺,如断似续,如泣如诉。
任风侠不由得又惊又痛,“千年相思”,云儿之于他,岂不就是千年相思?
却在此时,有个熟悉的声音响起:“一吻相思遍地开。”这个声音却是毒孔雀芝芝的。
方洛天与任风侠一怔,任风侠飞身而起,跃上墙头,就见隔了一条街隐隐约约有两条人影过去,其中一个像是毒孔雀,两人很快消失在附近一家客栈里。
任风侠想对方是女子,不方便跟去,便下来对方洛天道:“她有什么阴谋?”
方洛天镇定地说道:“大会期间,她不敢怎么样。”
任风侠也就不去追究了。他向来都这样,跟方洛天在一起,他从不愿多动一份脑筋,方洛天说没事那肯定就没事,他知道自己的心思比不上他,也不跟他比。
当头那轮明月飞彩凝辉,如同玉盘悬在天际,二人各有各的心事,都无心看那美丽的月色。
任风侠更觉得那明月讽刺至极,他的云儿因为自己的伤害,曾经有一年,每个月圆都卧床不起。那时候,她还是被毒孔雀下了忘情散,忘却了一切,却没忘记他对她的伤害。
他能伤害到她,是因为他就在她的心里,他知道,他从来都知道,她心里有他。可是,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看到樊玉签就忍不住的要杀了他,以至于迁怒到她身上,将她伤了个彻底。
他走到一株树下,靠着树干,茂密的枝叶遮去了月光,叹了口气,说道:“师兄,一年马上要过去了,你真的去陈文寿坟前谢罪?不打算再跟她解释什么?”
方洛天道:“嗯,她肯给我一年,让我与儿女相处,已经是我的福气,血债血偿,天经地义,再解释又有什么用?她父亲也不会活过来。”
任风侠道:“我们不可能看着你去死。”
方洛天道:“我自己的事该我自己处理好,就比如她与你,倘若她真的要来杀你,你该怎么办?”
任风侠若有所思地说道:“我明白了可是她不会杀我。”就像他不会舍得杀她一样。
方洛天笑道:“任师弟,其实,一直以来,我都知道,你心里始终有个解不开的结。虽然我们这些人都是孤儿,可是你不同,幼年便背负恶灵的骂名,未曾得到过一分双亲的爱护,所以你对云姑娘、对师父、对我们,都万分的珍惜。师父的死,你一直耿耿于怀,事实上,这件事根本就不怪你,她若不是为了我,姬文凤根本伤不到她”
任风侠自他一提陈世英身子就立即紧绷,没几句就听不下去,大声道:“不要说了!”
方洛天平和地说道:“为什么不说?若不说,只怕你一生都走不出来。任师弟,退一步说,师父就算真的是因为你而死,她也是含笑而终。同是男儿,不过受了点小挫折,你就受不住。而她的遭遇,换做是我,只怕我就要当场自尽了。她一个女子,一生半世孤苦,死是一种解脱,倘若当时是你我死去而她活下来,你想,她活着,又是怎样的痛苦?”
任风侠手扶着大树,五指蓦然插进树干里,指尖都磨破出血,此时此刻,他却丝毫觉不出疼痛,眼前满是陈世英的影子。师父在沙漠看到他时激动狂喜的神态,受他拜师磕头时温暖的笑容,传他剑法时和煦的眼神,纠正他疏忽错误时耐心的神色,惩罚他犯错时严厉的目光,乃至到夜里偷瞧他责罚致伤时心疼的眸子,还有对他生活起居无微不至地照顾,处理帮务时果敢决断的手腕,到处理天书一事时失去往日洒脱的复杂眼神种种情愫涌上心头,他的手越握越紧,终于将一棵树生生挖下一堆木屑来。
师父,那个绝世的女子,却是命比纸薄。
而他,却是,子欲养而亲不待!
他未曾尽的一份孝心回报,陈世英便已经逝去。
那时候,陈世英是想收他为义子的,因为自己恶灵的称号,他执意不肯,唯恐她会被连累。可是,如今,她还是去了。
方洛天眸光闪烁,沉稳地说道:“因为幼年的阴影,你一直容忍不了一份爱有一点污点,更确切地说,你容忍不下云姑娘眼里有任何的男子。这世间,哪里有那么纯粹的东西?她只对你一个人有意就够了。师父已经去了,你伤心痛苦她泉下也难安,而活着的人看着更是难受,不如放开心怀,好好去珍惜。”
任风侠浑身紧绷过度,夜风吹来,一缕发丝打进眼角,打得他微微一惊,指尖的痛传来,紧绷到极致的心神陡然遇到发泄口,忽然就慢慢消解下去,半晌他说道:“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方洛天道:“也没什么,我想说的是,如果你不改变自己,即使给你一千次爱她的机会,你还是会让这机会溜走,甚至变成伤害,两相反目成仇。”
任风侠叹息,沉思着,也许吧!他太小气,倘若一切重来,只怕他还是与她走上今天的路。尘世三千烦恼,有谁真正理得清看得破?该怎样待她才好!他无奈。
爱如指间沙,攥得越紧,得到的越少。过分的追求一份完美,往往得到的是最不完美的。如果不是那么爱,是否就可以少一些悲伤?
任风侠看着被树叶掩映住的明月,心里一阵荒凉,蓦然间就觉得有些迷茫,来这一遭尘世,究竟是为了什么?若是为她,怎么就这么一次次地不由自主地将她伤害?若不是为她,那无数次想回中原的莫名念头是怎么回事?难道是念故乡旧情?
方洛天道:“师弟,别想多了,我只是说出我的看法,你听听就可,毕竟你与她,还是你们两人清楚,到底在一起是怎么样。”
任风侠苦涩地笑,万言千语就这么滞留在舌尖滚落不出。倘若他清楚,就不会有现在的狼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