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洛天一进来就在太和门的那些女弟子里寻找,忽然看见她居然站在一个少年郎身边,少年郎眉目有几分像程紫英,正跟她说着什么,陈承月眼神恍惚,显然神不守舍。
方洛天叹了口气,她清减了许多,想来这些日子必定倍受煎熬。
任风侠站在那里,一头白发实在抢眼,众人毫不费力就能找到令他们好奇的源头。看到他就必定看向他手里的剑,却见那把剑被层层黑布裹住,剑柄也用黑丝密密缠绕,怎么看都普通的不能再普通,众人有的怀疑魔剑的真实性,有的为魔剑埋没感到可惜。
任风侠冷冷地看了一眼陈承月身边的男子,程紫英心中一紧,不着痕迹地吩咐了些什么,他的儿子便即离去,不知道做什么去了。陈承月被她的三个师姐领走,叽叽咕咕不知道在跟她笑闹些什么,她却垂首笑不出来。
方洛天盯着她,却见她始终没有看他一眼,也就不想给她太多困扰,收回了目光。
任风侠的眼神已经晃到云在兴那里,他的云儿却不在,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不由得意兴阑珊。武林大会,干他何事?不过夺个盟主来给师兄当当也不错。他看了看姜成泽,姜成泽寒毛一竖,有种被算计的感觉,瞪了任风侠一眼,算是警告。
就在众人议论纷纷的时候,少林方丈浑圆洪亮的嗓音传来:“众位武林同道,稍安勿躁!”众人顿时安静了下来,一起望着这位老僧。
法善接着说道:“这次武林大会之所以会提前开始,只因前任盟主遭人杀害,以至于群龙无首。少室山向来不参与武林盟主的争夺,但我佛慈悲,看不得苍生有难,老衲斗胆站出来,就此召开武林大会,大家共同推举出一位德高望重的人来重新统领群雄,也免得生灵涂炭。”
众人立即又闹起来,有的要推举程紫英,有人要推举哈明玉,有的要推举沙南扬,众说纷纭,杂乱不一。仔细一听,却是各家推举各家的教主。
正是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谁也不服气谁。空旷的山上顿时闹闹嚷嚷,吵闹不堪,各家教主看着闹得不太像,都阻止自家人别再乱说话。
法善慈眉善目地看着众人,也不说什么,众人稍稍止息,他刚要开口,就听见一声清脆妩媚的笑声传来,芝芝说道:“要推泰山北斗,莫过于少林方丈大师,放着现成的人不用,都在这里各家卖各家的瓜,不怕人笑话。都是些老人了,竟然比不过某些年轻教主的气度,稳坐如山,声音都没有,这般纵容手下乱吵乱嚷,成何体统?”
习武之人脾气暴躁地不在少数,顿时就有些人被她一顿夹枪带棒的话气得不轻,当即叫了起来。有些人也觉得确实不像话,不再说什么。
法善合十道:“出家人戒嗔戒怨戒杀生,少林功夫乃达摩祖师一脉传承,不忍断绝,却向来不参与盟主的推选。众位稍安勿躁,这里每一位门主教主世家都是名震一方的总领,一时决断不下,可以先比武,最后决断。比武点到为止,不得违规,否则视为弃权。”
他的话并不如何高声,却不怒自威,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接着法善又宣布了一些不成文的条例,按惯例将签筒送到各家手上,以抽签决定比武的先后,第一个跟最后一个对决,第二个跟倒数第二个对决,以此类推。每一个门派出五个人,五局三胜,逐一淘汰,最后决出功夫最好的那个。
是以,每一届武林大会,都会出一个武功第一的人,还有一个实力最强的门派,以及最重要的盟主一职。
这样,九大门派必有一个轮空,这一个就要直接进入第二次比武了。
众人才渐渐安静下来,对芝芝都怒目而视,芝芝却是含笑盈盈而立,丝毫不以为忤。她说的某些教主,自然就是指姜成泽。来时她就瞧见了任风侠的满头白发,不由得暗暗吃惊,不知道在他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任风侠恨不得要将她剥皮抽筋,却阻止不了她时不时溜过来的眼神,只当看不见,心下已有计较,比武过后,七大护法一个也不许走。他倒要看看,这次芝芝能怎样逃走。遍寻她不着,却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他也要她尝尝五毒噬魂散的滋味。
当下抽签已定,翡月教抽到地居然是天演教。沙南扬面色不变,心里却恨得要死,被翡月教一挤,只怕这一届要坠九大教派的尾了。
最幸运的是玉蛊教,第一次抽签便轮空直接进到第二次比赛了。
虽然规定点到为止,然而真正比起武来,难免就有受伤甚至致残的。
翡月教里,任风侠没有去擂台,由各个师兄弟上台的,倒是很轻松的过了第一关,接下来各个门派的比武便有些激烈。
各个教主看看自家人,再看看翡月教,不由得皱眉,不是灭自己威风长别人的志气,实在是武术一道,天赋最为重要,后天的勤恳固然能补拙,可是愚拙的再勤恳也比不上天赋好又勤恳的。
各个门派不由得便想到千万不要让自己抽到翡月教,就算是抽到因果门,也比抽到翡月教好。单看上擂台的那几个已经够头疼了,那里还做着一个魔剑之主任风侠没出动,不知道他又是如何的功力。
因为众人心里都没有底,反而觉得任风侠更是莫测高深,若他上台了,即使一招便胜出,各个教主也绝不会这般不自信。
山下来人不少,小门小派自知无望,早就自动退出,只是来观摩各家功夫,也好使得自己有所进益。这个时候,最镇定的却是这些小门小派的人物。
是以,每四年一次的武林大会,虽然说都来观摩,也不过是九大门派的争夺。最后的天下第一,谁有不服,大可以上台挑战。
比武一日未完,众人归去歇息,次日接着来。
武林大会历来不成文的规定,比武休息期间不得再以任何理由动武伤人,否则,任风侠还真想当晚就让芝芝好看。
人流涌动下山,方洛天看着陈承月随着太和门一起去了,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任风侠因为心里再也没有那种牵念的痛感,也是郁郁寡欢,懒得理会身外之物,倒是对云在兴多看了几眼。云在兴气大得很,瞪着眼恨不得要来咬他一口的样子,终究是甩袖气冲冲地走了。不知情的人不由得为云在兴捏了一把冷汗,却见任风侠自始至终都好脾气的没有言语,都吃惊不小。
寒风萧萧,流云百态,在即将落下的夕阳里映出无数深深浅浅的光彩,映得人人面色走样,有凄凉,有喜气,各人神色也是不尽相同。
等翡月教的人下山,在去洛阳的必经之地上,众人却看见云在兴负手站在路边,不由得看向任风侠,任风侠向众人一点头,示意自己随后就到,便走向云在兴。
众人一时散不尽,两人便向僻静处走去。一老一少,谁也没说话,就这样沉默着前行。
云在兴停步,任风侠也就停下。云在兴说道:“你小子,这一头白发是怎么了?天天瞎折腾什么?”
任风侠心里一阵波动,神色却淡淡的,说道:“我对不起她,变成什么样都是我罪有应得。”
云在兴哼了一声,说道:“我不是来听你忏悔什么。这一生,我养了三个儿子,唯独这个老幺是位千金,自小娇生惯养,从没舍得让她吃半点苦,自从与你相识,好事没听见多少,身败名裂不说,还弄得不得不离乡背井谋求生路,老实说,我对你,实在不满意得很。”
任风侠道:“我对自己也很不满意。”
云在兴本就大脾气,看着他冷冷清清的样子早就忍了半天,此时闻言再也压不住,愤怒的大声道:“那你还缠着尘儿做什么?”
任风侠怅然道:“我倒真想缠着她,却又不得见她的人。”
云在兴暴躁地吼道:“你就会瞎折腾,把她折腾坏了你赔得起吗你?”
任风侠平静冰冷的神色闪过一抹痛苦,说道:“前辈,我也不想这样。她对我,很重要,我怎么愿意看着她受苦?我从来都不想伤害她,我宁愿自己受苦受累,也不愿意她有半点委屈。只是,有些事,我也说不清楚,到底还是做错了,还是伤到了她,那都不是我想要的结果,我只想她能天天开心。如果可以不伤心,这条命给她我都愿意。”
云在兴打量他的样子,看着那满头白发,气得半天说不出什么来,毕竟他是因为他的女儿才白了发,想了想便狠狠地说道:“我不管你们到底又怎么了,她是因为你吃了那么多苦,我要你将她找回来还给我,她对你没意思便罢,若还有情意,你想娶她,可以,给我三媒六聘明媒正娶地进门才行!对她好不是说说就可以了,你让她永远抬不起头来,她也不会过得多快活。”
任风侠一怔,道:“好。”
云在兴想想还是不解气,可是一看任风侠一副寒淡面容也遮不住难过的样子,又觉得平衡了些。
人的感觉最是奇怪,很多时候,人的平衡、满足与快乐,是要看别人的反应的。比如此时,若云在兴看到的还是任风侠的一张冷脸,未免又想找他麻烦。知道他也痛苦,也就觉得有人陪着他的女儿痛,她的女儿便也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