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寒龙一千年来第一次受创,没回到狐荒原,他便倒下了,倒在了一棵桃花树底。
桃树很细很小,只有三尺来高,零落瘦弱的枝条上喷薄怒放着粉红的桃花,花间抽出了点点青翠的绿叶,媚弱可爱。
但尽管此时是花团粉蔟,最终也只是落红消尽,无法结出正果。它太小。桃树附近,还有一棵剑齿草。
伤口不住的流血,点点滴滴渗入桃树的根部。
好厉害的对手啊,这一枪之厉,使他的伤口久久不能愈合。他胜了,可是却受了重创。从前都是随伤随好,绝无血流不止之例。他动了动,起不来。
休息了一会儿,他睁开了眼,明亮含情的目光看的小桃树似乎都害羞的发起抖来。看来暂时无法回去了。他抓住小桃树,坐起来,盘膝坐好,运起法力,良久才将滞留在体内的异样法力驱逐出体,伤口渐渐止血愈合,便起身离去。
地上仍有大片的血迹,小桃树慢慢的吸收殆尽,桃花愈加艳丽夺人。
不几天,树去花无。
狐荒原如血似火,渺无边际,寂冷的可怕。
寒龙蓦然睁开双眼,他的目光却不冷,就算天下最温柔多情的眼眸都比不上他转眸一瞥,漂亮又不失男儿气的一张脸不知道倾倒了多少芳心。不远处又多了一个女子,清丽绝俗的面容,不含一丝杂质的双眸带着点畏怯,这女子似乎觉察到了他的目光,止住了脚步。寒龙看了她一眼,继续修炼。这一眼,令这个女子害羞的不敢再向前,却固执的不肯走。
大团华丽的色泽在空气中弥撒又浮现,他的头发红如火焰,无风自扬,他没有欢迎她,也没有赶她走。踏入他这个时空的,都是来寻衅的高手,来者必死,没一个人比得过他。他不杀她,因为她不配。
因他千年的心尖之血浇灌而骤然修成女体,没有任何根底,他动一根指头,她都抵挡不了。
于是,狐荒原上,多了一个修炼的女子。偌大的狐荒原,有了一道无形的边界,两人安然修炼。
冷风流过狐荒原\素手弃锋芒\山桃飞逝\血染无情剑\寒龙泪下\尘心浮动\猝然间满头飞雪\伤心悔恨已太晚\携伊去\心有千千结\从此世外寒龙绝
两千年的风月流失与默默等待,她终于倦怠如尘,坚持着,奢望着,在这辽阔的如火的狐荒原上,始终没有产生美丽的爱情。
三界情海最深处,万年化出寒龙身。
有谁知道,他生就了一副多情多义的外貌,却有一副比铁石还硬的心肠。没有人比他更适合物极必反这个词,他除了征战杀伐,根本就不知道情为何物,这就是为什么所有人都称他为寒龙,而他的剑也讽刺的叫做无情剑。
他的眼里,只有敌手,没有朋友,没有爱人。可是那含情的眸子总是轻易俘获她的心。明知道他天生就是这副相貌,不是专一的对谁有情,一切只是镜中花水中月,她却总是情不自禁倾尽全部心力去爱。
两千年后。
他到底向她下了战书。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安睡?
她修炼进境奇速,他称霸一方时空,不容任何人比他强,更不容有人在他眼皮底下超越他。
冷眼旁观了两千年,她的法术已经达到上层境界。很多时候,她只是看她一眼,他就心神慌乱,无法安心静修。这种状况令他愤怒。
于是,他第一次走过了那道无形的边界。
两千年来,二人没有说过一句话。他不知道她来做什么,对这个弱弱小小的桃妖没兴趣理会。可是,就是今天,这个弱弱小小的东西竟然超越了他,是什么时候超越的,他竟然也不知道。
而她,更不知道该怎样向一个没有情意的他开口,就算说了他也不会懂。那么,一切,就这样吧。
两千年,沧海都变成了桑田,她的心却沦陷得更深。而他,依然是那副情深意重的外貌、铁石心肠的寒龙。
造化弄人,上苍究竟是怎么造出这样一个祸害四方的精灵来?征战杀伐不说,还击碎了多少女子的芳心!
就算是这样,她也甘愿守着他,每天能看到他,已经很知足,至少他没有赶她走,让她可以自欺欺人地认为她在他心里终究是不同的。
梦,终究有醒的时候。看着他飞来,她的心沉入谷底。原来,真的是自己在做梦。梦醒梦碎,心也碎了一地。
寒龙御剑刺来,眸子婉转流光却无一丝真情,温婉的女子飞来,两剑相交的瞬间,弃下利刃,温柔的扑了过来,用雪白的脖颈迎向了他手中的无情剑,血顿时染红了剑身。
她的身子如同一朵桃花,轻盈的落到了地上,漆黑的长发铺满了他身边的地面。她凄然微笑,便在这最后的时刻,她仍然在想,他们何时会有结果,可她知道,他连抱她一下都不可能。
她望了他最后一眼,合上了如水般的明眸,长长的睫毛将他和她隔在了两个世界。
那一刻,他的眼中,闪闪烁烁,那是他的眼泪。可是,她已经看不到。如果看得到,她也不会含恨而亡,不会在后来的转世里变得烈火泼辣,不会发生那么样的悲剧。
他从没哭过,每次看到对手血液喷出,他都会笑,每个看到他笑容的人都是含笑而死,因为他们死前看到了世界上最好看的笑容。他不知道眼中落下的是什么,只知道看到她死在自己剑下,竟然很心疼。
她扑过来的时候,他不是不能闪开的,可是生命里只有杀伐的他以为她会有什么后招,毕竟她的法力似乎比自己高很多。
她落到地上只需要一瞬,他却似觉得过了几百年。明明死的是她,痛得却似乎是他。
他的赤焰长发迅速变白,整个狐荒原被他用灵力侵染成的火红也在迅速褪色,变成了一片银白。他俯身抱起她,慢慢消失在狐荒原的尽头。
长风过处,白发如雪
很多年后,一对世外龙凤缠绵飞过,欲要向那三界之中游历一番。这一对龙凤,却正是后来的天龙与天凤。那时他才恍然明白,她看他一眼,他为什么会心慌。她为了他在这寂寞清冷的狐荒原上修炼,等了他两千年,爱了他两千年,最终却送了性命。
并非她的法术达到至高境界,而是他心中多了一份爱。
原来这就是爱。寒龙看着那一对龙凤缠缠绵绵消失在天尽头,一瞬间就明白了很多过去不曾明白的东西。桃妖看他时炽热的眼神,分明就是爱恋难以抑制的神色,可笑他竟然因为那样的眼神心慌,更可笑地是他竟然把那心慌当成了她法力高他一等的缘故。
便是临死,她也是那么不舍地凝望着他,像是要将他刻在心上,带到下一世去。
寒龙痛苦万分,不敢再回想,伸手就将无情剑打入人间,封印在阴山里,自尽在她的尸身旁。阴山南麓被无情剑的剑气扫成一片沙漠,而他的无敌心剑也就此流落人间。
“任师兄说话啊!”乡民早在无情剑发出冲天蓝光的时候就跑的一干二净,只剩下方洛天、付吴迪二人,紧张地看着任风侠,在他抚剑的一瞬间,两人只觉得他似乎变成了另一个人,风流倜傥,转目含情,一眼便醉天涯万里人。
任风侠回过神来,道:“我没事。”
付吴迪痴痴地道:“任师兄刚才抚剑的样子好帅。”
任风侠一阵恶寒,横了他一眼,冷冷地道:“收起你那副白痴样!”
方洛天道:“这把剑太邪气,师弟还是不要吧。”一瞬间,方洛天只觉得寒风扑面,仿佛宝剑在怒气冲天的瞪着他。
任风侠道:“这本就是我的剑,以后再跟你们说,我们先上路。”想到有关魔剑与阴山南麓沙漠的传说,不禁微笑,传说
就是传说,真假相杂,可是,他的云儿,原来,等了他那么久。
付吴迪道:“你不会是跟它心有灵犀吧?”
任风侠道:“就是它在找我。”
方洛天道:“这不叫心有灵犀,这叫人剑合一。”
付吴迪道:“有什么两样?”
方洛天哼了一声道:“活该你叫李师妹甩掉,以后有你伤心的。”
付吴迪道:“像你们那样神经兮兮的?我才不干。”
方洛天气结,伸手就拍他的头,付吴迪一闪躲了过去,纵马就跑,笑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上次那个被你救了的女孩子要跟你去草原。”
方洛天摇头无语。
在无情剑里,任风侠还感受到一些零碎的东西,因为后来它没跟着他身边,它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它说它看到天龙的三魂六魄被分开转世,主魂在任子龙身上,一个副魂在沙穆隐身上,另一个在任天风身上,而天凤的转世就是陈世英,这对恩爱不已的天界夫妻不知道犯了什么错,竟然受到如此重的惩罚,更甚的是让天凤受尽七情离别折磨之苦。而转世来的任风侠心脏里居然缺了一点,缺失的一点好像用什么东西补上了,不怎么完美,导致时有心痛之疾,更奇怪的是脉象上没有任何不妥。
无情剑又开始嗡嗡作响,不过这次却是在问他:“主人这几千年去了哪里,到底怎么回事,心口莫名其妙多了个剑伤胎记?若是用灵力支配,真被我这样的剑刺到心脏,不论人神都会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的,你不会傻到自己杀自己吧?”
任风侠摇了摇头,他哪知道发生了什么,随手撕了块布将剑裹了起来,无情剑立即尖锐的长鸣,刺耳至极:“我原先的衣服呢?我不要这破布,出去丢人现眼!”
任风侠一愣,便明白或许原来它有一个很漂亮的剑鞘,冷冷地道:“什么原先的衣服?我只有这块破布,想跟着我走就乖乖的。”
无情剑鸣声立即止住,仿佛愣住了一般,半晌又低低的鸣叫了两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主人变得又穷又冷又破。”
方付二人瞧他面色古怪至极,无情剑也不再长鸣发光,忍不住道:“它会跟你说话?”
任风侠将破布缠上剑身,挂在马上,道:“也许吧。”
付吴迪两眼放光,道:“它说什么?”
任风侠道:“它说真想把那个长了一双讨厌的大眼的人化成灰。”付吴迪吓得立马把手缩了回来,三人里,数他眼睛最大,不由得悻悻然。方洛天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