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众人担心苏溪亭会想不开,没想到他醒来却没事人一样,也不伤心,该怎样还是怎样,提起俞菲兰连一丝恨意都没有,众人松了口气,却也难免有人私下议论富家公子天性凉薄,情真意切的爱过,临了真是淡然洒脱,没心没肺。
任风侠连续调养十余日才开始拔毒,陪他解毒的,是陈世英、方洛天与付吴迪,陈世英不想让付吴迪来,付吴迪说什么都不答应,只好由他。拔毒之苦仿佛地狱之火焚进灵魂,整个身子从内到外,肝肠寸断,肌骨全裂。而事实上,也真是如此。
开始的时候,三人就听见一种很奇怪的声音,仿佛血肉撕裂一般,任风侠面上已经惨无人色,闭目咬牙不语。方洛天与付吴迪空自着急,却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
陈世英道:“再急也没用,不是解药有问题,而是解毒必然如此,五毒噬魂散太霸道,风儿只怕五脏六腑都碎裂了。”
付吴迪大声道:“什么?五脏碎裂岂不是要要”
陈世英眼圈立即红了,付吴迪连忙闭嘴。任风侠睁眼低声道:“师父”
陈世英忙倾身看过去,道:“风儿”
任风侠勉强笑了笑,道:“别担心,我罪责已深,万不敢再死去叫你伤心。”
陈世英握着他的手,哽咽难言。
熬了良久,其实时间不过过了一个时辰,可是对于眼前的这四个人,时光一分一寸无不是要命的煎熬。此时三个人就又听到更令人毛骨悚然的动静,似乎是钢刀刮骨的声音,便很快又看见任风侠的肌肤起了变化,仿佛有什么在肌肤下游走,细看却是一根根血管血流喷张,仿佛随时都会崩破肌肤喷涌而出。
每个人脸色都苍白如鬼,解毒的是痛的,陪着解毒的是惊吓的。只听“啵”的一声轻响,有什么东西爆裂了一般,三人瞧去,却是任风侠身上血脉承受不住,一簇簇地爆裂开来,在皮下开了血花,一时间任风侠面目全非,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样子。
方洛天尚能忍住,付吴迪嘴一张,就要大叫,连忙自己捂住,想不看,偏偏又移不开眼睛,只见任风侠露在外面的肌肤被血脉激荡的几乎要一寸寸的裂开,全身早就已经被冷汗浸透。几人甚至又听见了骨头断裂又接合的声音,竟然还越来越快。付吴迪终于忍受不住,踉踉跄跄冲了出去。
任风侠以为沙穆隐那惨无人道地严刑相逼已经够毒辣了,却没想到比起解毒那都是不足为道的,一时恨不得立即昏掉,却始终清醒地可怕,每一分痛楚都清晰地传来,连喘一口气都痛彻心扉。
不知道过了多久,任风侠七窍都渗出了血丝,眼神渐渐失去焦距,笑道:“很难看吧?”顿了顿又道:“师父,实在对不住了,只怕我我撑不下去了”
陈世英额上汗水一滴滴落了下来,此时的情况,连握住他的手都会使他痛不可当,只能眼睁睁地瞧着,闻言顿时如同摘去了心肝,眼泪一下子就落了下来,说道:“胡说?你若有事,我谁都不会饶过了”
方洛天大声道:“我们去找过云芳尘,她说除非你亲自去赔礼道歉,要不就嫁给樊玉签。”陈世英吃了一惊,一转念间,稳住心神,不动声色地看向方洛天,这破绽百出的话任风侠怎么可能会信?
任风侠眼神清晰了些,苦涩地道:“她本就有意于樊玉签,我也无颜再见她。”
这场爱恋,他已经打算退出,不是不爱,而是太爱,爱的不知该如何是好,可是她要嫁给别人了,他还是控制不住滔天的妒火,可是又有什么用呢?
方洛天道:“云芳尘是被迫的,她不喜欢樊玉签,你怎么就这么糊涂?两年都看不清她心里有没有你?”
任风侠愕然道:“云儿是被迫的?”
方洛天道:“樊玉签恨你入骨,立誓要抢你的心上人,现在都开始准备喜服了,说就等你这个仇人咽气娶云芳尘,叫你做鬼也要变成气死鬼。难道你就忍心看着云芳尘嫁给他,一辈子不快乐?”
任风侠剧痛里哪里能细细思量,一时之间仿佛真的看到樊玉签冷笑着看着他,在向他显摆手里的大红喜服,顿时就怒道:“你死也别想娶她!”这一发怒,人反而精神了许多。
方洛天唯恐剧痛之下他反应不过来,每次都直接点出云芳尘的全名,一边拌嘴一边暗愁,倘若知道了云芳尘早已经成了云家祖坟里的一座土塚,他会不会想不开立即横剑自刎?陈世英也是惊异莫名,暗叹原来风儿是真的动情了,他已经不是那个冷漠无情的孤僻幼童了,十三年弹指一挥,过的好快。
方洛天、任风侠、付吴迪三人素来交好,任、付二人年纪相当,十八九岁,可是付吴迪粗心大意不说,还是个榆木脑袋,任风侠有了意中人倒是方洛天知道的最透,这点连忙于教内事务的陈世英也比不上。
眼见任风侠有了些生气,陈世英顾不得什么,由着方洛天胡诌,只想着他好了就算,其他的以后再说。
然而,好了没多久,任风侠臂上忽然裂了开来,陈世英吃了一惊,顾不得他有多痛苦,伸手就握住他的手输入了内力,硬生生压住那一阵逆流的血脉。臂上那道伤口诡异地闭合掉,又裂开了一道,接着是腿上、身上,方洛天忙也帮忙用内力震住。任风侠终于忍不住闷哼出声。
众人都守在外面,闻声周子渊头一个冲了进来,看着陈世英与方洛天的手法,再看看已经成了血人的任风侠,悔愧难当,上前竭力相助。
任风侠顿时痛得受不住,神智渐次模糊下去,终于再也看不到陈世英再也听不到外面混乱的声音,却忽然就被剧烈地晃动弄得再次醒来,无休止的剧痛袭来,任风侠胸口一阵麻辣,喷出了一口血,血色紫黑。
陈世英垂泪道:“好风儿,你不能晕过去,要不然毒血淤积,就不好办了。好不容易逼出来一口毒血,你一定要撑住”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陈世英、方洛天只觉得眼前都红了,仿佛到处都是血,红的诡异,叫人透不过气来。任风侠肌骨寸裂之声终于变缓,二人略松了口气,才发现满室映红,竟是外面的蓝天如血一般,外面吵吵嚷嚷的在讨论着这诡异的天气。忽听有人大叫道:“北面变蓝了。”
姜成泽怕人多误事,早就将众人都拦在门外,只留周子渊一人冲进去了。众人向北瞧去,似有什么冲天而起,群雄哗然,有消息传来,风沙停息了,更有人大呼魔剑现世,不大一会儿小镇每条街道都塞满了人,每个人都往大漠的方向冲,都想得到那把绝世宝剑,其中不乏借机打杀斗殴的人,衬得翡月教住的地方成了安静的世外桃源。
漫长的一天终于过去了,任风侠身上伤口,连同原先狰狞的外伤一同闭合,只留下了隐隐的疤痕,看得众人目瞪口呆。任风侠已经是数度昏迷,奄奄一息,终于熬过去,也昏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天已大亮,任风侠洗去一身血污,浑身内力激荡,仰天长啸,早先绕道北上的一个豪杰,正举着魔剑狂笑,便在任风侠这一啸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自握剑的双手起化为灰烬。
不久江湖又起传言,魔剑择主,不是主人的便会被剑化为飞灰,一时人心激荡,都想去握一下这把剑,又怕落得灰飞烟灭的下场。就在大家都蠢蠢欲动却又不敢动的时候,又有消息传来,魔剑已经择主,众人又羡慕又嫉妒,恨不得这位走了狗屎运的武林同道下一刻便被魔剑化为飞灰,好自己成为魔剑之主。
这一些翡月教的人也知道了,其中也有艳羡魔剑的,因陈世英的严令都不敢踏出雷池一步。任风侠对这魔剑更是不感兴趣,恐怕他现在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了,因为他正坐在一座坟前发呆,云芳尘的坟。
任风侠后来听师父说心爱的人已经死了,不相信的赶到云芳尘的府邸,云在兴正教儿子练功夫,愤怒的喝斥声可以掀翻屋顶,一听他来找云芳尘,扛着扫把一个横扫千军扑起满天尘土,大喝道:“她死了!”任风侠还是不信,道:“她就这么不肯见我?”云在兴更怒:“你是哪来的臭小子,听不懂老子的话啊?她死了,死了半年了。”
任风侠“哦”了一声,云在兴更来气,瞧着来人长了副好皮囊,没想到是个呆子,大力的关上门,差点挤到任风侠的鼻子。云在兴没了教功夫的心情,回屋喝茶,凳子没坐热,却见那神情冷冷的年轻人就站在他面前。云在兴大喝道:“你怎么进来的?”他竟然没听到动静。
任风侠跟着他进来的,可是他似乎没听到云在兴问什么,说道:“云儿在哪里?”
云在兴鼻子都气歪了,道:“云儿云儿,恶不恶心?”满府上下都姓云,叫他这么一叫怎么听都别扭。
任风侠一张俊脸毫无表情,冷冷的道:“我爱叫,她爱听,不劳你费心。”他上前两步,道:“她在哪里?活,我要见人;死,我要见尸。”
云在兴只觉得一阵冷风吹过,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握在手里的杯子“砰”的一声碎了,茶水溅了满身,云在兴不怒反笑道:“好俊的功夫,你叫什么?”
任风侠报上名字,谁知口风已松的云在兴陡然大怒,须发皆张,断喝道:“任风侠!原来你就是任风侠,我杀了你!”一拳向任风侠打来,这一拳携着万钧雷霆之势,足可以傲视江湖。
本来任风侠年轻,内力远不及云在兴,然而拔毒时那非人的经历,筋脉俱断重又接合,改变了他的体质,内力也不知道翻了几翻,这叫无数江湖人失色的一掌在他眼里已经不是那么恐怖。
可是突然多出的内力并非如愿地可以随意使用,因为除却他自己激增的内力,身子里却还有三股不明内力盘旋,似乎是陈世英、周子渊与方洛天帮他镇住血脉时留下的,毒解去了,内力却没有卸去,致使他连同自己的内力也无法运用自如,忙飘身退过,不想与他闹僵。
谁知云在兴仿佛看到了不共戴天的仇敌,双目赤红,一拳一脚均是拼命的架势,丝毫不顾自己的安危。任风侠眸色一寒,瞥见暴躁地云在兴漏了一个空门,忽然出手点在了他胸前要穴上,道:“我讨厌有问不答,我来只想知道云儿的下落。”
云在兴更是暴怒如狂,想他出道以来已经有多久没有失手,而今冲动之下叫一个后生小子封住穴道,当真是丢脸丢到家了。他狂躁地怒喝道:“要不是你,云儿怎么会出事?你反而来跟我要人。”
任风侠淡淡的道:“忘了告诉你,我更讨厌别人冤枉我,我已经九个月没见过她了。”
云在兴目眦欲裂,暴跳如雷,只可惜跳不起来,嗓门却是震耳欲聋:“你是个好小子!”
任风侠揉了揉太阳穴,这老头的嗓门真叫人头疼,最后还是云夫人听见丈夫嘶吼,以为又是骂儿子,过来瞧瞧,脸色不善的告知了他云芳尘的坟墓所在。
于是,他便来到了这里,云家祖坟,一坐就是半天,他忽然起身,对着坟墓就是一掌,偌大土丘登时去了一半,躲得远远的云夫人大吃一惊,连忙跑过来大声道:“你干什么?”
任风侠两眼黑的如同漩涡,仿佛择人欲噬的猛兽,道:“我想看看她。”
云夫人愤然道:“都是一堆枯骨了,有什么好看的?”
任风侠声音凄厉,字字带血,道:“就算是枯骨,我也要看,上穷碧落下黄泉,我都不会放过她!那样了我都没死,她怎么可以死?就是死,我也要跟她死在一起!”伸手一掀棺木,然后看到了
云夫人打了个冷战,却也怔住,眼泪一滴滴落下。
任风侠冷冷的道:“上一个骗我的人已经永远不会再说话了。”
云夫人道:“既然你在乎她,为什么要那样对她?你可知道,我们云家虽然是武林世家,可是对女子的要求还是严苛无比。”
任风侠道:“你这样说,好像我对她怎样了。”
云夫人凄然道:“你还想对她怎样?未成夫妻你们就就出了这种事,老爷子脸上挂不住,硬是将她逼走,并对外宣称她已经死了,在这里给她立了个衣冠冢。”
虽然云夫人羞于出口,任风侠心中还是生了寒气,道:“真的是她帮我解了极品酥?”原来那不是幻影,沙穆隐真的将云芳尘捉去了。只是在他意识清醒过来后沙穆隐早将云芳尘送走了,并用药将余毒给清了。任风侠知道云芳尘家教严,一直相守以礼,还以为那是自己的幻觉,原来不是。
云夫人没听说过极品酥,可也猜出了是什么东西,道:“她回来的时候很惨,好几天才恢复过来,云家的一些老长辈听到了风声,老爷子要脸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怕她就此丢了性命,迫不得才已出此下策,我们甚至不知道她去了哪里,还好走的时候有樊公子陪着她”
“樊玉签?”任风侠如同被人打了一拳,本已经苍白的脸色忽然转黑,如同炸了刺的刺猬,转身便走了。他要去找她,即使穷尽天涯,耗费一生时光,他也甘心情愿。
躲在远处的陈世英松了口气,悄然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