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下午,黛玉显得心事忡忡,一直凝神细思。
夕阳西坠,炊烟升起,贾母晚饭上桌。
贾母派人去请姑娘们,迎春说身子不爽,惜春回东府请安,只探春一人来了。黛玉也说今晚自用饭菜,请老太太自便不用相候。
一大桌子丰盛的饭菜,只有探春一人来陪,贾母心里不大舒服,她不停地向门外张望,盼着宝玉回来。谁知左等不回,右等不见。急得贾母直拍桌子,连声嚷着命人往学堂里接去。
凤姐和李纨好言相劝,哄着贾母先用了碗汤。凤姐打发人去迎宝玉。
直到掌灯,宝玉灰头土脸蔫头耷脑拖着双腿回来了。
“宝玉。”贾母大喜。
宝玉咧嘴想笑,可那笑容竟是比哭都难看,他一屁股委在椅子上,只觉身上酸痛,若是不有皮肉裹着,周身的骨头定会散架。
“宝玉,你,你这是怎么?”贾母终于发现了孙子的异样,她心疼地问道。
“哇!”贾母不问还好,她这一问,宝玉“哇”地一声,将憋了一天的委屈都释放出来。
“宝兄弟,这是怎么了?袭人,你去传侍候宝二爷小厮,看我不皮剥了他们的。”凤姐拍着宝玉的背,嘴里斗狠。
贾母先是一愣,宝玉的每一声声的痛哭都剜在她的心上,“宝玉,是不是你爹又打你了?”
“老太太,我,我活不成了。”宝玉哭得满头不汗,抽抽答答语不成句。吱唔的半天,也没说出个子午卯酉来。
“别哭,咱们收拾东西,离开这里,省得碍人的眼。”贾母认定是贾政受了赵姨娘之流的调唆,又挑了宝玉的不是,直气得眼珠子腥红。
探春听出贾母话中所指,急忙低头摆弄着腰下丝绦,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赵姨娘也是,放着好日子不过,总给自己找晦气。太太若知此事,怕是连我也恨上了。探春恨恨地想道。
“老太太莫急莫气,待问清情况,您再发火不迟。”凤姐边劝宝玉,边安慰贾母。
不多时,袭人来回,宝玉的贴身小厮……茗烟已跪在廊下等着贾母问话。
“凤丫头,你亲自去问到底是怎么回事。”贾母搂着宝玉,也是哭天抹泪,娘两个哭做一团。
“是。”凤姐应了一声来到廊下。“小猴崽子,二爷下学不说侍候二爷回府,是不是带着二爷闲逛去了?”
“回二奶奶的话,奴才可没带二爷闲逛。”茗烟急忙分辨。
“扯你娘的臊,这都什么时辰了?想是你引二爷去了不该去的地方,老爷生气又责骂了二爷,可是也不是?”凤姐怒斥道。
“二奶奶,不,不是。”茗烟急得脸红脖子粗,头摇得拔浪鼓似的。
“那你说说二爷做什么这时候才回来?”
“二奶奶,二爷今儿拜了西席先生。背了一头晌的书,什么‘淑女’,什么‘君子’的,小的也记不清楚。过晌练习骑射、拳脚,咱们二爷哪学过这些,那新来的师傅极不讲情面,罚二爷蹲了两个时辰的马步。临下学前,老爷去请先生赴宴,二爷只偷偷松了口气,又被老爷罚了两个时辰的马步,就,就这些再没别的了。”茗烟将宝玉第一天的入学,老师教习的情况学了一会。
凤姐终于明白,宝玉方才回来为什么如此狼狈了。“猴崽子嘴儿倒挺溜的去吧。”
“谢二奶奶。”茗烟这一天也累的不轻,往常跟着二爷上学不过是嬉笑打闹,这位北静王府来的先生丝毫不讲情面,脸黑的包公似的,别说把二爷累个半死,他这个小跟班都不想活了。
凤姐问清情况,急忙回来禀告贾母。“嘘!”还没等她说话,李纨朝宝玉指了指。
宝玉脸上挂着泪珠,哭着倒在贾母怀里睡着了。
凤姐轻轻一笑,命人找来藤屉,将宝玉抬回房中。贾母亲自瞧着,袭人、晴雯等大丫头帮宝玉脱了外边大衣,脱掉靴子。
“哎哟。”梦中的宝玉因疼痛而蹙紧了眉毛。
“慢点,慢点。”贾母看着宝玉脚底触目惊心的水泡,心疼得差点没喊出声来。“凤丫头,他,他这是怎么了?”
凤姐这才把茗烟的话回了贾母。
“什么先生,这么狠心。”贾母埋怨着。
“老太太,这就是您的不是了,您不是天天盼着宝兄弟出息吗?我倒觉着这位新来的西席有点意思,以前请的那些先生,只知道吃酒拿银子,何曾教些真本事?”凤姐心里佩服宝玉的新师傅。
“唉!”贾母虽是老了,可她并不糊涂,凤姐说得句句在理,她也无可反驳。“理倒是这个理儿,只是急了些。”
“老太太说句您不爱听的,宝兄弟和北静王爷同龄,您瞧北静王爷如何?”凤姐纵观贾府玉字辈爷们,论天份宝兄弟最高,只是太娇惯了些。
“是,你说得对。晴雯,打盆水来。”凤姐一番话,贾母确实听进了几分,她暗暗发狠,此次绝不让宝玉学业半途而废。
“是。”晴雯端来一盆冷水,“老太太,我来吧。”贾母摆摆手,用手试了试水温,满意向晴雯点头,怪不得宝玉越来越倚重她,这孩子果然心细。贾母将毛巾浸湿有,轻轻擦着宝玉滚烫的脚底板。
晴雯又打来热水,要给宝玉擦脸、擦手。
“我来吧。”袭人挤到床前。
“你去厨房告诉一声,今晚都精神些,看宝玉饿了要吃的。”贾母低声对袭人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