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转星移,银色的光粲斜洒上坐在草料堆上的若然的衣裳,照得绛雪的衣料湛出一抹妖艳的红芒。抬了眸,望向月光射来的方向,眸光对上一道黑影,仔细看了两眼后,才将狂跳的心平复下去。
“月赏过了,酒也饮过了,还不回去?”草料堆下,紫色的衣影背着月光,侧影笼罩下来,却似光芒闪烁,这样一个在即使在暗夜中也能如华灯绽放的男子正瞧望着屈膝坐在那儿的女子,她,一个人,一壶酒,风吹绫纱飘,分明是潇洒得很,却偏偏看得人心头一疼。
“下来!”见自己的好心劝说没收到什么效果,男子这次的语气更严厉了几分。
只是女子依旧无动于衷,身子微微转过去,举手将酒坛递入黑色的绫纱内。
“你还喝!”男子厉声高喝,声音响亮得足够惊飞入暮牺睡的鸦,可女子却置若罔闻地将酒坛倾斜。
军中的酒并不多,而且都是极烈的酒,若然的风寒未愈,哪受得了这么辛辣的酒!慕容吟风拧了眉,思级此纷乱的心绪更加难以平稳。
眼见她喝得越来越急,慕容吟风弯腰从石子铺成的小径上随手捋了一把,抬眸瞧着若然,声音虽柔却带上了似水的凉意,最后一次问道:“你到底下不下来?”
女子拿着酒坛的手臂微微一僵,却依然不管不顾地灌下去。
突然空中划过一道气流,酒坛应流而破,坛中所剩无几的酒尽数洒落。随着轻脆弱的破裂声的是一个清徐悦耳的女音,依稀带着几分迷惑人的妖娆:“你这还真霸道,连喝酒都不许!”
慕容吟风望着若然,凤眸弯似新月,似笑非笑道:“你倒还清醒,那还不快下来?”
若然挑挑眉不答,翻过身去,手指伸向腰间,触上那系在深蓝衣上的长带,长带的另一端系在一旁的大树干上。
一旁的慕容吟风见若然这般,忽地轻声笑了笑,身子退后几步,慢悠悠地离开那棵树几丈远,凝眸勾唇,分明是玩味的神色,却端得生出几许怜惜来——这样一个事事只靠自己的女子,该是何等的孤寂?
见慕容的目光迟疑地由自己转向系在树上的死结,若然一挥手将碎坛丢至一边,眨眼笑道:“别小看我!”
慕容抿唇微笑,反手于身后,淡声道:“好,我且看你如何。”
若然扬眉一笑,煞有其事地点点头,后退几步,转眸想了想,再退后几步,直至退到了草料堆的中间,她才直了直身子,努努唇,对着慕容笑道:“你且看好了!”
言罢,若然一个跃身,双手拉着带子从高高的草料堆上腾空而起。许是绸制的带子太滑,又或是若然受伤的手臂根本承受不了她的重力——行至半空,若然便离了带子做起斜抛运动来。
慕容吟风眼中闪过一丝慌乱,纵身一跃,正好接住了抛落的若然,可本该如同电视中所演一样完美的“英雄救美”场景却被男子暴怒的声音破坏:“总是这样逞强!明知手上有伤还这样!总是这样教人担心!……”
见他嘴里罗嗦个不停,若然再无一点被救的感恩,狠狠瞪他一眼,冷声道:“闭嘴!哪来这么多废话!”
慕容闻言赶紧住口,美目一转,眸子里流转出一道奇特的光芒,有些好笑地看着若然。
若然也不再管他,眸光垂落看着他抱着自己的手,身子轻轻一动,利索地跃下,稳稳落地,只是手臂却被慕容牢牢地抓住,“嘶”地一声,明显他抓住了自己的伤口。
慕容吟风见状,顾不得男女大防,一把捋起若然的衣袖。衣袖挽起的那刻,当若然的伤口裸露现于他眼中时,慕容吟风脸色骤然一变,心中一时惊惶,一时疼痛,一时气愤。
“怎么会这样?你不是才是真正的神医吗?怎么会这样?”慕容吟风不敢置信地用指尖轻轻碰触上若然手臂上的已经化脓的伤口,嘴中呢喃着,话不成音。纵使他没有现代的医疗知识,也是知道这伤口化脓绝不是什么好事,甚至随时可能要了人的命去;慕容吟风是不懂,可若然明白,化脓证明伤口受感染,若是得了破伤风那便危急了。
耳边许久没人吱声,转眸看时,却见若然不知何时离了自己的身旁,平凡的脸庞顿时被倾世的妖惑和清冷的刚毅所取代,她的眼中,此时透出来的只是带着浓浓无可奈何的无所谓。
慕容吟风拧了眉,心绪疑惑时,按在若然伤处的手指不留神地加重了力道,害得她不能忍痛地轻轻哼了一声。“对不起,对不起!”慕容慌忙移开手指,愧疚道。
若然呼出一口气,冰凉的声音冷不防地在慕容吟风身旁响起,语气有点不耐烦,却一下点醒了心慌失措的慕容:“我既是神医,又岂会不知道自己的伤势如何?”
慕容吟风也意识自己表现得过于担心了,可心里还是隐隐不安,指了指若然化脓的伤口,不禁又追问道:“那又如何会这样?”
“军营条件简陋,一直没办法弄到我想要的药物。”若然制备抗生素需要一些要求较高的仪器,军营一时半刻根本就制不出来。
“那我们回绫罗城去找范以安!”慕容吟风突地拉起若然道。
“范以安现在人在京城。”若然挣开他的手道。
“那我们这就去——”话至一半,慕容意识到了什么,突然禁了声。
知道慕容吟风已经猜到了个中原因,若然也就坦然地道:“正如你所想,弋鸿宣不希望我现回京,他这么小心谨慎,可不希望最后自己的好事毁在我手上。”若然很明白,于弋鸿宣而言,自己只一个合作伙伴,或者说只是一个有利用价值的棋子,并且是一颗他无法完全掌握的棋子,所他不会在成功在即之际冒这个险,让若然回京泄露了他的秘密。
“他怎么可以……”慕容吟风的语气有些微怒,却又被他极力克制着。
“人与人之间,互相提防,再正常不过。”若然淡淡地道,语气中尽显不在乎,她时刻提醒着自己与弋鸿宣之间只有利用和合作关系,弋鸿宣这样无情地对她,是应该的,换作前世的自己,一定也会么做的。只是有些过份强调的事情,是不是只是为了自欺欺人呢?
慕容吟风不置可否,轻轻撇过头去,不再作声。
“你可以只给弋鸿宣一万二千七十三担粮,与他要求的十万担粮食相去甚远,好让他放心;可我不可能再装一次傻,让他完全对我没有戒心。”若然那日刻意去粮草库查了下慕容吟风新运来的粮食,不要说与弋鸿宣设定的目标很远,连与若然想像中的数目也有相当大差距。她本来想着慕容吟风至少会运四五万担粮过来,却不想他只运来一万多担,而且并不是一个总数。
慕容吟风苦涩一笑,他那样做也是迫不得已——弋鸿宣向他要十万担粮明显只是在试探慕容氏的真实实力,如果他真将十万担准备好了,那非但无功,而且是大大的罪过了。一个帝王又岂会容许手下商贾有这样的经济实力呢?当时绣庄的事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所以他才会拿出了区区一万多担粮,这样弋鸿宣即使再怎么猜也不会猜到,莫说是十万担粮,哪怕是要在一个月时间内拿出二三十万担粮于慕容氏而言都不什么难事。
“好了,你回去吧,我只还想再坐一会儿——”战事的布局工作若然已经完成,闲下来的她不想一个人呆在空荡荡的大帐,所以宁可选择来这儿吹吹夜间的冷风。
“夜深露重——你还喝了酒。”慕容吟风亦坚持自己的一套。
“夜风对伤口有好处。”若然欺负的就是慕容吟风不懂医理。
“呃……”果然,慕容吟风愣在那里,终在轻叹一口气后转身独自离开了。
“出来吧。”轻轻放下被慕容吟风挽起的袖口,若然选了个舒服又背风的地方坐下,缓缓道。
黑影从草料堆中艰难地爬出,无人说话,气氛压抑着颇怪异。若然咳了声嗓子,扭过头去看腹部微隆的黑色身影,嘴角笑意优雅,眸色却蓦然似暗夜掺杂,深邃,而且难懂。
“方才你又杀了多少人?”
女子沉吟,片刻后将手中的利剑一抬,声音冷漠,带着淡淡的沙哑:“伤一十三人。”
若然听后愣了一下,而后眉尖一蹙,想笑又不能,只得忍着。也亏了她,伤人的时候居然还记着数数?只是她上次来杀了三十七人,这次却并未伤人。
却又知道此时不能笑出来,若然只得睨眼打量着黑衣人,冷道:“你可以更直接点说说这次来的目的。”
女子叹气,身子离若然更近些,只是从这个角度若然只看见她全身着黑,被同样黑暗的夜隐去了身形,一张脸倒清晰可见,如夜的面容不复月前的神采:“你既知道我来,就应该猜到我来目的。”
若然眸寒,不动声色地瞅了瞅黑衣女子。
女子目间有细碎的锋芒一闪而过,她眼睛直直盯着若然:“别看我,你该知道背叛太子者,杀!”
若然笑,声音凉滑似水:“那你就该早点杀了我,不要等到我整出这半死不活、乱七八糟的场面!”
笑阳勾唇,想说什么时,目色微微一动,又不作声了。
静默了一会儿,笑阳才出声问若然,道:“你想要什么条件?”
若然不答,低着头,却感觉有一道深湛炯然的目光投到了自己的身上。她抬眸看了看,只见笑阳正凝神望着自己,指尖轻轻抚过那把在月光中泛着寒影的剑,淡定的面容仿若闲暇无谓,又仿若沉思深深。
“太子提出的条件看起来一定很诱人。”若然叹口气,缓缓道出一句。
笑阳指下动作一顿。
“不过……”若然略作思量,摇摇头,道,“可惜我不能答应。”
笑阳静默,优美的面庞微微寒下,凤眸里颜色流转,来回看着若然,突然冷笑道:“我也早与殿下讲过,与虎谋皮的事做一次便够了,难道还真的要试第二次?”
若然横眸扫过她,而后扬眉,竟突地笑开,目光一转,依然看向笑阳,慢慢道:“可你终究还是来找我了。”
笑阳抿唇,拢指卷起了擦拭剑鞘的罗帕,笑道:“你我相识也不短了,不会不知道我此来目的。”
若然不置可否,剑眉一挑,随意地捋了捋额前有些碎乱的发丝,站起身道:“我知道你今日想杀我;可你杀了我,又于事何补呢?”若然笑得自如,仿佛是真的似提前预知般的轻松。
“胡扯!”笑阳失笑,飞眸瞟一眼若然,神色淡淡,“你真以为我们走投无路了?”话音一落,她伸手自怀里又取出一卷宝蓝色的锦缎帛书,不慌不忙地将其递到若然面前,狭长的眼眸微微眯起,潋滟之色渐渐迷离了那原本的清澈冷漠,笑阳轻笑,道:“此间是新向太子效忠的人物名单,此战我们七成胜算。”
认真看了看那卷帛书,虽说一些字不认识,可若然还是能够辨认出里面的人物还真不少,悄悄吸了口气,眼眸垂下,一言不发,半天,若然笑了笑,打破近乎凝滞的空气:“答应你,我到底有什么好处?”
笑阳笑了,眉宇谧色浅浅:“你的身份——将永远是个谜。”
若然重重一哼,腾地站起,狠狠盯了一眼笑阳,双长长叹了一声,目间颜色复杂,眼内波澜随着那晃荡不停的帐纹而不断摇曳:“你……如何知道?”
笑阳眸色一闪,笑而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