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帐内气氛有些诡异。一个是自己曾经要娶结果成了嫂子的女子,另一个是被自己休了现为他人妻的女子,被这两个女人盯着,弋鸿宣倒还是坐得住,像没什么事发生一样。
“咳!”弋晟宣咳了一声,试图打破了帐内的宁静,只是这样一来却让尴尬更甚。本来现在大帐内应该只有他和弋鸿宣两人才对,可弋鸿宣不知道为何一定要南宫若然也在场,且又拉了剑心来坐陪,弋晟宣心中虽有不安,却也只能照办。
“三哥有什么就问吧。”弋鸿宣见三王爷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知道他有话要讲,反正也正好趁这个机会告诉他几个不好的消息。
“在这个时候你怎么上前线来了?”弋京离大营即便日夜兼程也有一天的路程,如果京中有变,弋鸿宣赶回去也是来不及的,弋晟宣有点担心。
“闲来无事。”弋鸿宣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望了一眼若然,似乎是他看不惯若然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
“六弟,说正经的。”弋晟宣知道他不会做无用的事,其中定然有什么深层次的原因。
“如今在鸿王府的弋鸿宣是一个重伤昏迷的人,而坐在营中大帐内的我只是……只是军师的挚友而已。”弋鸿宣来到军营没有惊动士兵,知道他到来的只有若然他们和弋晟宣的几个亲卫。
“他们动手了?”弋晟宣不由地坐主座上惊坐起,“难道……”
“没有。如果他们真的拿到了传位圣旨,就不必来杀我了。”猜到弋晟宣没有出口的后一句话,弋鸿宣自信地道,“他们的动作越大,越证明他们没什么更好的办法。”
“所以你将计就计,索性来个昏迷不醒,好让他们放心。”剑心猜测道。
“嫂嫂不愧是嫂嫂,一猜就中!”弋鸿宣的脸皮真厚,这一声声的“嫂嫂”也被他叫得很是理所当然。
虽然若然眼中的不屑并不明显,可还是被弋鸿宣捕捉到了,不过他倒也只是无所谓地笑笑,没让人发现眼中一闪而过的受伤。
“可若他们再去刺杀,万一……”弋晟宣想得倒比剑心更远些。
“三哥放心,我找了一个替身,虽然不像某些人的人皮面具那样逼真,但反正我身受重伤,血气尽失,找个与我有七八分相像的人他们应该不那么容易认出来。”弋鸿宣说这些话的时候倒没有去看若然,可能是觉得在场的人都是聪明人,任何一个蛛丝马迹都极有可能被他们捕捉到而顺势展开联想吧。
弋鸿宣越是这样,若然的心就越不舒服,那颗好胜心又在蠢蠢欲动,终于忍不住道:“倒也是,王爷的命精贵,找一两个替死鬼又算得了什么!”
弋鸿宣终于不满地瞥了若然一眼,吓得剑心连忙解释道:“若然的意思是六王爷能想到这么好的办法……”
“嫂嫂,她说的意思我还是明白的。”弋鸿宣打断剑心的话,对又若然道:“你觉得我和他们是一样的?”
“难道不是吗?”若然反问道,“他们同样有父母兄弟,他们同样有爱着他们的人,你死有人伤心,他们死了亦有人会伤心,你们又有什么不同?身份?地位?你真的以这些浮夸的东西能从本质上将你和他们区别开来?”
“你真的以为我和他们没有区别?”弋鸿宣没因若然的话而感到不爽,只是喃喃地问道,又像是自言自语,“要是没区别就好了……”
若然也没了言语,虽然她内心渴求着人与人之间的平等,前世她那样努力也只是为了能与那些生来有权有势的人一争高下而已,她又怎会不知道人与人生来就是不平等,人和人之间又何来公平一说?
“父皇怎么样了?”弋晟宣见气氛有些僵,连忙问了一个本来无需多问的问题。
“喏!”弋鸿宣朝若然努努嘴道,“这位神医说父皇撑不过八月底。也就是说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只剩一个多月了?”弋晟宣追问道,似乎有些不敢相信,待得到若然眼神的确认后,又问道:“你现在进宫再为父皇医治,父皇还能拖多久?”
“啊?”若然皱皱眉,显然在医疗条件不允许的情况下,她对皇帝的病情也没什么办法。
“恐怕已经没有这个必要了。”弋鸿宣叹了一口气道,“庄妃一面派人刺杀我,一面用自己的兵力控制了皇宫的西宛,现在正与母后率领的神策军分庭抗礼,皇宫亦被他们一分为二,不过父皇现在却软禁在她手上。”
若然没想到庄妃的动作那么快,她今天收到凌君涵的信,讲的应该是三天前的事,想不到仅仅过了一天京中就发生了那么多变化。可按理说庄氏有这么大的动作,凌君涵不可能不知道,但他在来信中为何只字未提,若然不禁有些担心,也顾不得弋鸿宣因看到她面部表情变化后而微愠的神色。
“那父皇……”弋晟宣似乎有些担心,他倒不像弋鸿宣每每讲到皇帝时都很淡漠,似乎他对代宗的情谊更浓些。
“萧氏在与庄氏的争斗中并未占到便宜,胜负未分,庄妃还不会轻举妄动,父皇暂时是安全的;而且他也活不了多久了,庄妃没必要蠢到背上一个轼君的罪名。”可以说弋鸿宣完全掌握了时局,对这盘棋中每个子的动作都了如指掌。
“可仅一个月的时间,我们又如何击败太子?”弋晟宣自认是众兄弟中最善行军作战的一个,要他对付太子是可以的,可现在太子身边不要说有个身经百战的许赫,南宫笑阳的谋略亦不可小觑。
“太子离咱们还远着呢,我们先把眼前的弋东王拿下再说。”弋鸿宣似乎完全不记得他刚才在尚间崖还说要佯攻太子的事。
见众人心存疑虑,弋鸿宣当然不会忘记刚才自己说过什么,便继续解释道:“许赫现在攻在最前头,太子后方空虚,我已引了咱们的盟军前去偷袭。”
“盟军?”剑心有些不明所以,她从未听弋晟宣讲过有什么盟军,不然她也不会这样担心了。
“是啊,是贵妃娘娘从裤裆中省下来的军队,我又怎好拒绝她的美意呢?”弋鸿宣别有深意地望了一眼若然,冷笑着解释,“不过太子后方是南宫笑阳守着,嫂嫂,小弟还真拿这位参军没办法呢?”
剑心明显一震,她知道她害怕的终于来了,想回答些什么,可终究迟迟没有开口。
“六弟,心儿她已有了我的骨肉……”弋晟宣明知弋鸿宣的话不可违逆,却还在作垂死挣扎。若然同情地望了这对夫妻一眼,唉,又是一个无力保护妻子的可怜人!
“正好,听说南宫笑阳其实也有孕在身,嫂嫂若去,届时假以姐妹之情,母子之义说不定还能劝她充暗投明呢!”弋鸿宣的情报网真是无孔不入,笑阳怀孕的消息恐怕连南宫敬德都不知道。
“你要我怎么做?”避无可避,剑心知道面对是她现在唯一的选择,又或者更准确地说她现在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
“嫂嫂好爽快!”弋鸿宣赏识地点点头,却又冷不丁地问道,“我想如果现在三哥想和庄氏合作,他们一定求之不得吧?”
剑心一脸愕然,弋晟宣的脸色也微变,急忙解释道:“六弟,我怎么会……”
若然望了一眼神色平静的弋鸿宣,知道这只不过是古代版扭曲的“谍中谍”而已,不禁失笑道:“你到底在多少人身边安插了多少间谍?”
“安插?”弋鸿宣知道若然已经明了自己的意图,倒也不避讳地直言道:“算不上是安插,我们三方面都只是相互利用,各取所需而已。”
若然想到凌君涵与他们的关系的确也只是如此,便禁了声,没了言语。只是弋晟宣的心情则还要更沉重些:本来他以为弋鸿宣为将他划入他的阵营的,可从他的一句“三方面”看来,他依旧只将自己当作是异己,这绝对不是一个好现象。
被若然一提醒的剑心也立刻明白了弋鸿宣是想自己假意与庄氏合作,利用他们的力量来对付太子,这倒的确是损人利己的好计!
一顿各怀心思的沉默后又是弋鸿宣的一番布署,比如说怎样安排剑心假装被肃宁王所劫,却又及时被庄妃的那支游击队伍所救;比如说如何佯攻太子后方;比如说将仅有的四万兵力抽吊出一万,又拿走两万去开原设防,只留一万狙击弋东王……这一切或看似高明或看似愚蠢的做法都出自这个从未打过仗的弋鸿宣之口,不要说若然不信他,就连弋晟宣也多次打断他中途的讲话,提出异议,却又被这个独断专行的人一一否决。
弋鸿宣终于起身,向前迈了两步,舒展一下因久坐而有些僵硬的身体,似想到什么回过头来对若然道:“想不想看看我怎么安排那个‘断子绝孙’的战略?”
若然没好气了白了弋鸿宣一眼,撇过头去不作理睬,却被弋鸿宣抓起手道:“走吧。”
“哎,你!”毫无思想准备的若然就这样硬生生地被拽出了大帐。
“好了,已经出了大帐,你可以放手了吧?”若然冷下脸道,“那对夫妻过了今晚就要暂时分开了,你以为我会不识相地继续呆在那里?”
没错,弋鸿宣拉若然出来也只不过是想给弋晟宣和剑心更多的独处时间罢了,他一开始还以为若然没理解自己的意思,原来她不是不出来,而是不想和自己一起出来啊。
以为是被自己的嘲讽呛到了,弋鸿宣脸上才会有这样失落的表情,若然心情似乎好了些,冲他抛去一个胜利的微笑想转身离去。
“我还以为你真的有话很想问我呢!毕竟弋京城从昨天起就戒了严,恐怕连只苍蝇都很难飞出来。”弋鸿宣刻意背向若然道。
果然若然停下了脚步,回过头来望着背向自己的弋鸿宣——他对人性的掌握总是这样精确,让自己在他面前毫无秘密可言。
转过身去的弋鸿宣虽能感受到背后女子的气息,可却迟迟未等到她的发话,心里突然泛起一种莫名的错觉——明明能感到她的呼吸,却从未觉得她靠近过自己,那种缥缈、想抓却抓不住的感觉并不好。
“你还想抓住我的什么弱点?”若然冷冷地问弋鸿宣,“你以为我在担心凌君涵?有过一段失败的婚姻,我懂得吸取教训的。”
明明是嘲讽的、别有所指的话语现在在弋鸿宣听来似乎并不那么刺耳,甚至可以说是他几天来听到的最好的消息。
“如果没有事,恕我不招待你了,挚友!”若然咬牙切齿地吐出最后两个字后,优雅地转身离去——她现在不能表现得对谁在乎,不然他们终究只会成为别人威胁自己的筹码。就像小时候常常发问,为什么孙悟空在没有拜唐僧为师前是那么厉害,什么天兵天将都不怕,可在取经路上,他对几个妖怪却经常有些力不从心、束手无策?后来渐渐明白了,那是因为悟空他有了在乎的人,他有了要保护的人,人一旦有了顾忌,便不是无敌的了。
弋鸿宣望着渐行渐远的背影,再次将心头的疑虑统统压下——他从不轻信别人,即便是得道高僧远空大师,可这一次他选择相信远空所说的,眼前这个女子刻意扮成南宫敬德女儿样子只是为了找南宫敬德报仇而已;他知道很多事实不是他可以承受的,他知道很多人在真相公布的那一天便会永远离开自己了,所以他宁可选择忽略其中的重重疑点,譬如说为何南宫敬德的女儿这么巧会和远空的女儿长得一样,既然要报仇那她为何又迟迟不动手,她到底要报什么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