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热闹非凡的皇宫花园此时却很幽静,新种的、比人稍稍高一点乔木丛中缓步走着一男一女。女子体态婀娜,男子背影挺拔,要不是听了他们的谈话,还真以为是一对伉俪情深的恋人。
“王爷,瓜田篱下,恐惹人非议。”皇帝的中风若然是治不了,可风寒这种病倒还难不住她,没有青霉素,那头孢之类的若然还是有办法提取的。不过她受不了弋鸿宣每天趁着她在花园伺弄那些植物的时候来“骚扰”自己。
“那日被庄妃撞见了,你受气小媳妇的角色不是扮演得很好吗?”弋鸿宣起先来也只来看看若然用的是什么方法让他父皇的风寒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痊愈的,可当他渐渐发现与这个女人聊天的感觉很不错的时候,便有些控制不住自己了,当然他按惯例为自己找了个无情的借口。
“王爷的戏演得也不差。”若然反唇相讥。虽然她应该感谢弋鸿宣,这几日所有外界的资讯都是他带给她的;要不是每天还有他来和自己聊聊天,她几乎就与世隔绝了。
“呵呵,本王是来告诉你,你那日所做猜想不差,河阳太守果然是太子的人。”眼前这个女子对时局的分析相当精辟,弋鸿宣也在自己设计的这幕戏中为她安排了更多的戏份。
“如此显然易见的事,王爷不会真的没有看出来吧?我想现在河阳和汾阳都已尽入太子囊中了吧?”若然自然不信弋鸿宣这个男人会看不出这一点——太子所部开始急攻汾阳,汾阳太守告急,河阳与汾阳近在咫尺,在失了汾阳,河阳定然不保的情况下,能让河阳太守选择见死不救的只有一个可能,他与太子是一伙的。
“不仅如此,弋东三郡(河阳、汾阳、淮阳)都已是太子的了。河阳太守假意向淮阳发出求救信号,当淮阳太守引兵去救时,太子命许赫趁机偷袭只剩三千老弱残兵的淮阳,一举攻下了它。”弋鸿宣平静的语气,听不出有什么波澜,更给人一种宁静无事的错觉,让人觉得有些高深莫测。
“弋东三郡失守意味着弋京城已赤裸裸地暴露在了太子面前,你倒还有心思在这儿赏花?”若然真不知道弋鸿宣怎么想的,他时而表现得对一切了若指掌,时而又仿佛是最无辜的孤立人群。
“你这是在为我担心?”弋鸿宣凑过去轻道,脸上却并无任何笑意,“还是因为凌君涵拒绝了太子,你担心太子一打进弋京城就会要了他的命啊?”
“他是我夫君,我担心也是理所当然。虽然你轮不着我来担心,不过我也替你担忧啊!”若然睥睨了他一眼,脸上的玩笑之意尽现,让本已泛起些笑意的弋鸿宣在见到她这副表情后瞬间敛去一切情绪。没有注意到这个的若然想起那日在假山后所闻,便道,“太子随时可能攻入弋京,你的另外几个兄弟又联合在一起,就你一个孤家寡人……该怎么办呢?”
“我怎么就是孤家寡人呢?”若然的话让弋鸿宣来了兴致,他还第一次被人认为是势单力薄;虽然眼前这个女子很聪明,有稍稍的蛛丝马迹便可联想到整件事情,可她不像自己从小就生活在世大的阴谋圈子中,对于错综复杂的关系不可能十分了解。
“也对,你有你母亲的支持,怎么说也不能算是弱势群体了。”若然仔细想了想,极认真地道,“你认识一个叫子轩的男子吗?”
“子轩?你问他做什么?”弋鸿宣强压住想笑出来的冲动,一本正经地问道。
“没什么,我想或许你应该注意和他一伙的人。”虽然弋鸿宣不是一个好丈夫,可当若然知道他怀疑自己的理由后就没有怪过他,反而觉得如果自己是他,也会这么做的;除却太子外,弋晟宣曾经想杀过自己,因此若然在感情上更倾向于弋鸿宣一点,不否认她觉得凌君涵现在最好的盟友是弋鸿宣。
“你跟他很熟?”想不到对方最后说出来的是竟是这句话,弋鸿宣心中有点欣喜。
“只是耳闻,未曾目见。”若然觉得弋鸿宣怪怪的,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听说他和你一样有很多女人,而且女人是他的王牌。”
“呵呵,倒也形象。”弋鸿宣淡淡一笑,看不出他是个什么态度。
“那他到底是谁啊?”之前一直忙于太子的事,若然一时也忘了问凌君涵这号人物。
“你见过他,我想你很快就会知道他是谁了。”弋鸿宣神秘一笑,拂袖而去。“然儿,你真的要去?”凌君涵很是不放心若然要去前线,所以当她一从宫里回到府中,还未进大门便迎上去焦急地问道。一旁的家奴们只道是这状元公对新婚的妻子爱到了痴迷的地方,才这般关心她,四个婢子虽受命于他人,可感若然平时对她们不错,也真心为她找到了这样一个好丈夫而感到高兴。
“夫君大人消息还真灵通,这圣旨还未颁下来,你就知道了。”早在若然呆在宫里的五六天时间里,凌君涵对她不闻不问,若然便知他与弋鸿宣已连成一气。现在她气的是他对自己的有心欺瞒。
“我们进屋说。”凌君涵挡住欲跟上来了仆人,轻声对若然道。
入屋后。
“你在怪我没有提前告知你?”凌君涵不是不告诉若然,而是弋鸿宣这个计划事出突然,他知道得也晚了,后来又恐事情泄露就一直没有进宫对若然讲明情况,况且他又知若然是个聪慧女子,定然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你至少应该告诉我你最后选择了与萧氏联合。”见方才凌君涵的担忧之色,若然本来就没多少怒气也渐渐殆去。
“我并没有选择萧氏,我只是选择了弋鸿宣而已。”
“弋鸿宣,萧氏?”若然尝试着对这两个一直以来都混在一起的概念进行分离。
“在一个儿子的眼里,那是母亲的支持;可在一个帝王的心里,萧氏与庄氏都只是坐大了的势力,并无区别。”凌君涵一语点醒梦中人。果然弋鸿宣野心不小,他不仅要做皇帝,他还要通过萧氏与庄氏的斗争来削弱他们的力量。
“他果然不是表面上看去的那样……”若然似有所悟。
“他怎么会要你上前线?”虽然凌君涵早暗中与弋鸿宣联手,可他也一直没看透过他。
“可能是他不放心三王爷前去对付太子吧,你也知道那日在假山后头三王爷要对付太子,便应该知道他亦有谋储之心,弋鸿宣是怕他败了太子,又转头带着兵杀回弋京城吧,所以给了我一队人,要我看情况不对就杀了弋晟宣。”若然说着弋鸿宣对她的解释外带自己的分析。
“可弋晟宣早就归附他了呀?不过他多疑,会这样做也不一定。”虽然崔氏一直在支持弋晟宣,可他知道自己无论如何是争储无望的,便早早暗中归附了弋鸿宣;平日里便是弋晟宣在明,弋鸿宣在暗。
“什么?”若然有些发懵,却突然想到,“这么说子轩就是弋鸿宣?”
凌君涵不明白若然突然提出这个问题,因为这个事情在他眼里是再正常不过的了,于是点点头道:“是啊。弋翰宣字子易,弋晟宣字子晨,而弋鸿宣字子轩。”
若然这才明白过来自己当真是世界第一大傻瓜,想到弋鸿宣那日神秘的笑只不过是玩弄、讥讽之笑,若然不禁握了握手中的拳头。
“然儿,你没事吧?”见若然有些不对劲,凌君涵担忧地问道。
“没……没什么。”若然回来神来冲凌君涵笑笑,“我是要你放心,我这次去名义上是陪剑心的,像想她一个孕妇肯定不用出军营打仗的吧?所以和她在一起,是安全的。至于你呢,就安心地等庄妃入局吧。皇上的风寒虽然好了,可精力却未见有什么起色,我怀疑中风使他体内的器官在迅速衰竭,恐怕他不会活太久了。”
“恩,朝中的事一切都在掌握中,我倒是不担心。可好不容易借庄氏的手让崔氏罢了手,这才由三王爷出兵,我怕他不是太子的对手。”凌君涵的担心不无道理,弋晟宣虽经历过几场战役,可肃宁王老谋深算,弋东王又长期与胡人作战,且隆尧王血气方刚,勇猛过人,而太子手下的许赫也有万夫莫敌之勇,他似乎根本不是他们当中任何一个人的对手。
“既然你与弋鸿宣联手多时,便应该知道他这个比一般的谋人都要多算计三步的人一定早就安排好了一切。”对于这个弋鸿宣,若然现在真是五体投地地佩服,她绝对有理由相信他已经请了“天兵天将”来帮忙。
“恩。”凌君涵想到自己现在对弋鸿宣还有用,他暂时也不会动若然分毫,而且若然在外人看来还是南宫敬德的女儿,他也不敢妄动,便放心地道,“你去吧。自己当心点。我派怀亦跟你一起去,如前线情况有变,他便会立刻带你回来。”
若然点点头,虽然眼前的人是因为自己是他妹妹才对自己这样好的,可能被一个人这样关心,心里还是有一丝丝的安慰。
“我闻南宫笑阳最在行的是刺杀,你可要小心。”凌君涵对南宫氏的了解自然在一般人之上,他日夜注视的那个高墙内可有他未知是否变节的母亲呀!
“刺杀也都是冲着主帅去的,要杀我一个女子干啥?威胁你吗?”若然笑凌君涵紧张过了头。
“你小心点便是了。”凌君涵还是有些放心不下,“南宫氏的女子可都不是泛泛之辈。”
“知道了,夫君大人。你娘子我也是顶着南宫的帽子出来的,亦非泛泛之辈!”若然尽量用轻松的语调来宽慰这个背负血海深仇却还要挂心自己的男子。
翌日,三王爷弋鸿宣带京畿所有五万兵马中的四万正式讨伐叛贼弋翰宣。而他的侧妃南宫剑心也随军同行,所有人都意识到又将看到南宫氏的女儿自相残杀的场景,有漠然的,有幸灾乐祸的,还有痛心疾首的……
而此刻骑以马上,正由城中百姓欢送上前线的弋晟宣又是怎样的一个心境呢?与剑心同坐在马车内的若然掀起帘子一角,望着前头那个与自己一样身不由己、任人摆布的男子,心中生出几许怜悯和同情,亦有几分惺惺相惜。回首来到这个世界的一年时间,若然感到自己前所未有的狼狈——她收获了事业,收获了亲情,却丢了她前世仅剩的骄傲,在一个男子面前一败涂地;她让慕容吟风对自己另眼相看,她让萧潋晨爱上了自己,她让南宫敬德也莫能奈何自己,可她却被这个弋鸿宣的男人玩弄于瞽掌之中,连被他卖了,还在为他数钱!现在的她是矛盾的,她既想永远避开这个粉碎她自信的男子,却又想击败他,取回自己的骄傲。
弋晟宣在马上回过头来,想看看车内有孕在身的妻子,却只看到帘幔下那张并不出众的脸。早在弋鸿宣在晟王府用他手中的扳指救下若然时,将一切看在眼里的弋晟宣便知他对她的不同——那个扳指是自己当时依附他时献上去的“忠诚”,据说是开启深渊冥域的钥匙,弋鸿宣在那种危急的情况下拿它救下她,应该是泄露了他的真性情吧?不过他应该知道这一战十分凶险,可为何舍得这女子前来冒险呢?六弟的心思他从来未曾完全明白过,这也是他当初选择依附他的原因,虽说是为了寻求生存之道,可他亦明白弋鸿宣有一个帝王需要具备的一切素质;自己不是不想争,而是没有能力去争,如果当初没有选择依附他,恐怕崔氏这点能力根本无法庇护自己,自己也早会和现在的太子一样被萧氏和庄氏按上了哪个不知名的罪而暗暗处决了吧?只是眼前这一仗的艰难可想而知,他不明白一向谨小慎微的弋鸿宣为何也会兵行险招,要区区四万人去对付太子的九万大军,胜算何在?
剑心见若然望着有些骚动的人群,她却没有勇气探出头去看。从小就接受那些教育的她不是不知道总有一天她们这些姐妹将自相残杀,可她没有料到这一天的到来竟是这样的快,而且当这一刻到来时自己会有肚中的这条小生命。笑阳曾从胡人刀下救出过险些被杀的自己,剑心也曾发过誓,此生不与她为敌。可当一个人做了母亲,她的性情总是会变的,剑心变得不像从前那样不在乎生命了,她发现自己有了要保护的人,有了欲求,便不再无所谓了。她觉得自己为了腹中的孩子,甚至可以拿起剑直入笑阳的胸膛,哪怕那个胸膛是曾经给过自己温暖和安心的胸膛。这就是一个母亲的伟大之处,也是一个女人的可怕之处?
大街上到处都是看热闹的人,他们不会知道道路中间那些面色凝重人的内心想法,他们亦没有对即将到来的战争产生什么恐惧。弋京是都城,只要不是敌国攻来,国内任何一个首领攻下了弋京,城中的百姓总会平安无事的。他们明白,他们是弋阳王朝的子民,不是哪个皇帝的子民,谁做天子与他们无关,他们只是安分守己的小老百姓而已,天上风云变幻得再厉害,只要不影响、不淹了他们的一亩三分地,这些百姓是不会有意见的。如果你在这些麻木不仁的表情中间或看到一两张面色凝重的脸,那极有可能是因为他的亲人也在此次出征的队伍中,或是他刚刚在赌坊输了几钱不到一两的银子。
正当这边的勤王之师还在满大街的游行,那边有一支更快捷的军队已轻装上路了。对,庄氏对弋晟宣没有信心,他们不希望好不容易在皇宫获得的政权,最后因太子攻破都城而前功尽弃。所以庄氏派了多年积赞下来的兵力中的八成上了前线,虽说只有三四万的样子,可这已是他们的极限了。萧氏与庄氏虽是两大死对头,但在对太子这件事上却丝毫不含糊,确切地说应该是默契得很,只是为何这次庄氏能容忍萧低按兵不动呢?其实原因很简单,皇帝当时圣宠庄青霜的一个原因也是为压制日益壮大的萧氏,这十几年来更是直在打压萧氏在兵权方面的实力,现在的萧氏有过半数的文官支持,可在军事实力上却弱得可怜。庄妃相信仅凭自己手中所剩的一万多兵马,到时候想来个逼宫,也不难事。只是人人都以为机关算尽,到头来又误了谁的性命?权力就像一个陷阱,不管什么掉在里面,都没法逃脱,你以为你可以掌握权力,可恰恰是你被权力摆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