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灰的墙砖,时而可见带有锈气的青苔,红色大门的油漆也多处脱落——这就是名动天下的弋南第一庄,慕容山庄吗?如果说用残破不堪来形容过了点,那或许用破败来形容它的外表是最恰当不过。
在下人的引领下,若然一路走进那个她见过一次的大堂。依旧是这个摆设颇为考究的前厅,桌椅精美的雕工与方才外面简陋的外表形成鲜明的对比。只是此时正堂上座右侧漆黑光洁的紫檀木椅上坐着不是那个眼神凌厉的妇人,而是那个有着邪魅笑容的男子——面堆琼,却不显阴柔,浓长的眉化去文弱之态,眼似寒星,深邃炯炯,闪动着洞悉人心般的精光,高鼻薄唇,线条优美,唇上啜噙着万物尽握的自信笑容。
似乎对慕容家的深藏不露有所了解,若然轻笑,静候主人家发话,虽然这次找上慕容吟风的是她自己,可直觉告诉她,他对自己有话要说。
“贾老板大驾光临,寒舍篷筚生辉啊。”男子望向面前不卑不亢地站立在大堂之中的女子,月前还呆滞无光的眼睛此时时闪着灵动的光芒。眼睛是心灵的窗户,最不会出卖人心的就是他的眼睛,但慕容吟风想不通是何种世俗的演练才能让这个女子的眼睛能这样波澜不惊。
对于对方近乎讽刺的话语,若然也没过多地往心里去,只轻笑道:“能被少庄主请来坐客,才是小女子的荣幸呢。”
“如此,贾老板定要在庄上多住几日!”见她如此沉得住气,慕容吟风倒更耐下了性子,对见到对方慌乱的表情又多了几许期待。
“如此……恭敬不如从命。”知道自己现在根本没有什么筹码与对方谈价钱,若然不得不忍让。
“我慕容山庄虽算不上什么豪门大户,倒还是有几处不错的景致,贾老板可切莫因怀有心事而不尽兴呀?”慕容吟风意有所指。
隐隐觉得对方是在通过激自己来达到打探自己意向的目的,若然只笑不语。
“南叔,带贾老板去‘然居’休息。”慕容吟风对身旁一个管家样的人道,又扬起他那双邪魅的眼睛对若然道:“这可是我精心准备的,你可不要辜负我的一片心意呀,贾老板……”
“是,少爷。”南叔是看着慕容吟风长大的,虽然此时他并不明白自家少爷为何要让这个与然小姐长得极像的女子入住然小姐曾经住过的地方,可少爷做事从未出过差错,他便也放心地按吩咐行事了。
未待若然细想为何他们称呼慕容吟风为“少爷”,而不是“二少爷”,就被南叔带下去了。方才似乎还刀剑相向的大堂,一下子就沉寂了下来,只有堂中男子阴沉而魅惑的脸色预示着暗潮汹涌。
住在“然居”的若然很不习惯。且不说那过于俗气的装束,让她的视觉受到严重的污染,光是那一律以左手为主、右手为辅的生活起居方式,就把是右撇子的若然搞得很别扭。
在慕容山庄一住就是几天,期间除了南叔上门几趟问若然需要些什么外,慕容吟风是一次也未出现过,只留几个小丫头来伺候若然。
若然对于这种完全被限制了人生自由的做客方式十分不满,奈何现在绣庄的生杀大权似乎掌握在慕容山庄手上,若然又不得不耐下性子,静等对方最后的决断。
“你似乎很惬意?”连日来一直在暗处观察若然的慕容吟风此时终于沉不住气,现身说法了。
正拿着这个朝代的启蒙教育书刊专心研究的若然,被慕容吟风悄无声息地来到自己身边、然后又突然出声给吓了一跳,书本应声落地。
“《四言箴语》?”显然没料到让对方埋头研究一个多时辰的书籍竟然会是三岁儿童都会的《四言箴语》,慕容吟风的眼神中带着浓浓的不解。
有种心中秘密被窥视的感觉,若然一下子窘迫起来,极不友好地白了慕容吟风一眼,迅速伸手又抓过一本书,火急火燎地翻开几页,装作低头细看。
没料到几个月来处事淡定的她也会有这样慌张、孩子气的一面,慕容吟风不觉心情大好,轻轻帮若然扶正她方才拿倒了的书,戏谑地静等她的下一步动作。
懊恼于自己失常的慌乱,想到自己即便不能完全认识那些字,但也不至于不分三七二十一地把书拿倒了呀,若然不解恨地咬咬自己的嘴唇。
“呵呵。”慕容吟风知道此刻若然的窘迫,也不急于点破,顾自找了个位子坐下,才缓缓开口道,“贾老板真有闲情逸致看小儿经啊!”
若然不禁觉得额头大冒黑线,她不觉得自己近段时间的表现可以用傻子变聪明这个理由从慕容吟风眼皮底下混过去。虽然在来慕容山庄之前若然已经想好无数个方案来搪塞对面这个有着让人不敢直视的魅惑眼神的男人,可似乎是自己太低估他了,在他咄咄逼人的直视下,若然一时竟想不出一个借口来,这在她驰骋商场十年来是未曾有过的。
“住在‘然居’,你一定很不习惯吧?”虽然是问句,但语气中却透着无比的肯定。
“呃?”没有想过对方会冷不丁地冒出这样一句不着边际的话来,若然猛然抬头想看看男子的面部表情,却迫于对方眼中透出的过于深邃的讯息而不得不再次移开视线。
“依贾老板的聪明才智,一定早就知道了这个地方原先的主人是个左撇子吧?”明白自己已经掌握了此次谈话的主动权,慕容吟风轻轻揭开这几日所作安排的目的的真正面纱。
慕容吟风似无意的一句话,让这几日来若然脑中积累的线索迅速连成一片——原来他的突破口在此,果然妙哉!无奈地苦笑似地咧了咧嘴,若然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既来之,则安之。
似乎早就知道这个有着一双波澜不惊眼睛的女子不会这么快就老实交待,慕容吟风也轻笑作为对她的回应,继续道:“可贾老板一定不知道南宫府上的五小姐是个左撇子吧?”
虽然早一步就猜到真正的南宫若然应该是个左撇子,但这个真相出自慕容吟风之口还是让若然感到心惊。不知道自己应该做出何种反应才是正确的,若然只能保持自己最后的一份镇定,脸上堆着职业式的微笑。
想到这样空洞的笑容没有十几年的功夫根本练不出来,慕容吟风只觉心口在轻轻的抽搐,也不及多想,乘胜追击道:“呵,姑母光是教若然使用筷子就用了两年零七个月,可若然还是一直学不会。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知道对面这个有着自己见过的最漠然眼神的女子不会回答自己,吟风顾自道:“因为姑母不知道若然其实是个左撇子,一直教她用右手使用筷子。”
见他已完全投入到对往事的回忆中,若然也起了对这个母女的了解欲望,静等他的下文。“其实若然很聪明,她仅用了三个月就学会了如何用左手使用筷子,比一般的孩子都要快呢。”
“若然真的很聪明,她的女工很好。看到墙上、桌上那些刺绣了吧?都是她用左手绣的呢!”慕容吟风的这句话倒的确吓到这个占用了人家身体的灵魂,想不到这具身子的主人身前也并非蠢得一塌糊涂!
“她原本马上就要拥有自己的幸福人生了!可似乎又那么不幸,陷入了一场阴谋……”慕容吟风已收起眼中的无限情谊,语气越变越冷。
见对方将话说到这个份上,若然对下一刻即将要到来的挑明泛起了一丝恐惧,从本能上抗拒着那一刻的到来,慌乱中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在你不知道应该说什么的时候,说实话往往是最聪明的选择。”凭自己二十几年对人性的探知,慕容吟风当然知道在什么时候说什么话最能击溃对方心理的最后防线。
如果慕容吟风以为方才的一席话就能完全让若然落入自己设定的节奏中,那他似乎错了,当若然还是程绯染的时候,她最擅长的便是应急如理——这就是一个高素质的商业人才必需具备的。
“实话?”片刻在脑中形成一个速成的计划,若然从座上轻轻起身,不经意地走到书桌旁。
原来以为掌握了整场谈话气氛的慕容吟风在此刻也变得不自信起来,因为对方的镇定,因为对方的处变不惊。
见慕容吟风不语,若然才缓缓放下心中紧绷的弦,一面故作轻松地用左手轻轻磨墨,一面努力回想着方才在《四言箴语》中所看过一些字。
没料到对面的女子竟提起笔用左手开始写字,慕容吟风一个好奇,轻轻上前,只见桌上赫然出现的便是“慕容”两字。
“表哥,小妹的字可好?”对于从小就练习小篆的程绯染来说,要写出漂亮的字并非难事,而慕容吟风当然更不会知道小学里的绯染会无聊到用左手来练毛笔字。
没有放过男子眼中一闪而逝的镇惊与懊恼和一种连若然也没有来得及看清楚的眼神,若然知道自己的这个表现会让慕容吟风对自己的身份更摸不着头脑。
“表妹,再过几日便是你舅父的生辰了,不如你在府中多住几日吧!”似乎方才计划的失败并没有影响到他,慕容吟风轻笑着向若然公布了这个爆炸性的消息——他已经承认了若然的身份,那下一步又将会是什么动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