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所料,三日后慕容夫妇便回到了府中,以长辈的身份接见了他们的外甥女。设宴款待自不必说,更由南叔陪着,让若然游遍了慕容府的里里外外。对于他们的这番盛意,若然委实没有借口推却,只是对方安的是什么心,若然心中也分外清楚——绫罗绣庄已二十多日没有接过一笔生意了,先不说由以前为灾民们制冬衣所搁下的债务,光是养活庄中那一大家子工人的生计,便已让若然手头有些拮据了;若是她再不在慕容府中取得突破性进展,恐怕绫罗绣庄倒闭指日可待。
而另一边,慕容夫妇以离去多日,需要归整生意为名“无暇”接见若然;慕容吟风也是借口忙着操持父亲的大寿而几天都没有露面。任是再耐得住性的人,在此刻也会着急,更别说若然这个骨子里性急的人。对于对方的避而不见,若然隐隐觉得此事并不简单——恐怕以慕容一府的势力还不至于能将绫罗绣庄压制到如此地步,或许这背后还有一个真正的主谋,而它就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不仅压得若然透不过气来,就连慕容山庄也要顾及它三分——因此没有它的发号施令,慕容家还不敢对绫罗绣庄进行毁灭性的打击,于是现在他们只好不与若然进行正面交锋。想到这些,若然本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心,倒是真正欣赏起这个败絮其外,金玉其中的慕容山庄来。
深冬时节总免不了一些令人惆怅的细雨。绵绵细雨周密而仔细地覆盖住这座精致山庄小院中的每一个角落,通往禁闭着房门的主厅的砖红通道两侧,两排铁树纵向一字排开,雨水沿着它们深绿色的冰冷细叶亮晶晶地滑下。透过雨雾,檐下横向站着一队神色黯淡的侍从,瞪着空洞木然的眼睛懒懒地注视着眼前铺天盖地的雨雾。风悄悄地鼓动着他们轻盈的麻制衣服,于是,那瑟瑟抖动的宽大衣袖,就成为了此时死气沉沉的潮湿空气中惟一的一线自由。
“哎,等等,表小姐,这个地方你不能进去——”南叔快跑上两步,拦住了正欲敲开那扇已褪色了的红木漆大门的若然。
“舅父不是准我任意参观吗?”当作不解南叔的话语,若然故作困惑地回忆着那日慕容坤的对她“慈爱”的话语。
“怕是老爷觉得表小姐不会行至这偏僻的禁闭之处,一时疏忽,没有提前知会表小姐一声。”不愧是精明老道的管家,丝毫没有被若然糊弄过去,并在情在理地再次婉拒了若然。
本来若然只是例行公事地想进这个幽静的小院粗粗地瞧一瞧,现在却被南叔的一席话勾起了极大的好奇心,一股倔劲上来,倒是非想进去探个究竟不可。
“里面到底是什么?这么神秘啊!”若然摆出一副小女孩的样子,一脸的向往似乎在向对方说明她这是不知者不罪。
“这……”看来这是个很难回答的问题,让阅历深厚的南叔一下子也不知道如何解释。
“不会是个大怪兽吧?呵呵……”仍沉浸在若然银铃般的笑声中,年过不惑的南叔一晃神,倒让若然钻了空子,推开了门,冲了进去。
“表小姐——”等南叔反应过来,若然早已冲进了院中;他正想再干些什么来弥补时,却被一道身影拦住了去向。
小院不似从它外面看的那样破落杂乱,只是墙角屋檐由于好久未见打扫,遍积了灰尘,挂满了蛛网。院外的一切动静被前院高大的屋檐和院中的一棵古树隔得很远。于是这儿就更幽深潮冷,透着神秘。两棵树之间有两张精致的吊床,风一吹,便轻灵地左右摇摆,如果现在是夏天,那它们一定会把夏日浓郁热情的景色点缀得很悠闲。
若然在参观的同时,不时地回头看南叔的追兵时否已至,可院外似乎宁静得格外诡异,不禁让人没有逃脱的快感,反而有了一丝随时都会被抓的恐惧。
“在你不知道应该说什么的时候,说实话往往是最聪明的选择。”冷不丁,院正中的屋内传出这句让分外熟悉的话语,这句让她至今感到惴惴不安的话。
“谁?”眼睛紧紧注视着紧闭的屋门,若然警觉地问道。
“在你不知道应该说什么的时候,说实话往往是最聪明的选择。”屋内没有别的动静,只是话语的主人重复了这句话。若然方才的第一感觉是以为这是慕容吟风的心理战术,但待对方二次开口,若然已清楚地知道屋内的人并非慕容吟风——慕容吟风说这句话的时候让人感到的是被透视的压迫和无所遁形的窘迫,而他的声音却更多地透着一种无奈,一种苍凉,一种深深的悲哀。
“那你想知道些什么呢?”虽然对方不是慕容吟风这只狡猾的狐狸,但若然丝毫没有放松警惕,咬牙问道。
“在你不知道应该说什么的时候,说实话往往是最聪明的选择。”依旧是同样的话,同样的语调,同样的悲凉。
在接下来的一盏茶时间内,这个萧条的小院一如往昔那样沉寂,仿佛屋内没有那个已疯了十多年的男人,仿佛屋外没站着那个来自异世的女人,仿佛在远处屋顶上皱眉凝视的那个男子也停止了呼吸。
“母亲给我的最珍贵的礼物就是把我生到这个世上来,而我能回报给母亲的就是把自己交还给她。”屋内突然传出的一句话挡下了若然正欲上前推开厅门的手——这句莫名其妙的话,实在让若然摸不着头脑。
“吱——”门终于还是应声而开了,只见——一张本应英气逼人的脸面无血丝,头发也因为久未梳洗而耷拉在两侧,身体被已生出锈气的粗铁链捆绑在椅子上。男子因为久未见光,随着若然的破门而入到来的并不猛烈的阳光依旧刺痛了他的眼睛,让他霎时眯起眼来,却让若然有更多的机会打量他。
“你是谁?”看到对方熟悉了新的光线环境后,仍是漠然地注视着自己,仿佛眼前这个活脱脱的人对他而言如同空气一般,若然不得不率先开口。
僵局持续了很久,久到若然没有发现屋内又多了一个人,说是因为慕容吟风武功高强——来无踪,去无影也好,说是因为那个陌生男子深邃但空洞的眼神彻底吸引了若然的注意力也好。
“你不记得他了?”慕容吟风并没有看若然,只是随意地将四周的窗户打开,又不咸不淡地问道。
迅速在脑中组织着连日来获取的信息,再看看面前两位男子相似的面容,若然大胆地作了一个假设,轻笑道:“大表哥不记得我了,我好伤心啊,这才逗他玩呢!”
“闭嘴!”慕容吟风瞬间变了脸,咆哮道——他不允许任何一个人“逗”他玩。
惊异于对方的失态,若然在心底却肯定了自己猜测的正确性,不觉莞尔道:“最好常常带他出去见见太阳,这样有利于他的健康。”
“大表哥”到现在为止仍呆滞的表情让若然明白了他恐怕也是个智障人士,至于为何严重到要被锁起来就不得而知了,只是从慕容吟风复杂的眼神中若然还是看出了他对这位大哥深深的敬意和爱怜。
“长期呆在阴暗的地方,会让一个人的体质变弱,连生命都会提前枯竭。”若然试图讲一些无关紧要的事,好打破这个僵局,“你不会不相信我说的吧?”
“怎么会?能医治好绫罗城几万百姓的神医说的话,我怎么会不信呢?”慕容吟风似乎此时才缓过神来,轻轻掸落了外衣上的水珠。
从他的有些狼狈的外表,若然不难判断他方才站在雨中多时,而自己的一举一动似乎也早已在他的掌握之中。
“我有话对你说。”若然有迫不及待想离开这个房间的冲动,因为“大表哥”注视着她的眼神让她感到即将会发生更不妙的事情。而此时却又被慕容吟风叫住,心中很是不悦。
“你就没有话想对他说?”这时的慕容吟风已恢复到一惯骄傲的姿态中,俯视着若然道。
自然不知道他们以前的状况如何,若然委实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任若然再聪明,分析事件的本事再强,也不可能凭空猜测出他们曾经的相处状况——敢情曾经那两个傻子蛮谈得来?
面对女人的低头不语,慕容吟风冷笑道:“好歹你也是我大哥未过门的媳妇,难道见到我大哥,就连问声好都不会了吗?”
“什么?”掩饰不住吃惊,若然猛地叫了出来,这一叫倒是让一直面无表情的“大表哥”稍稍抬了抬头,眼中却仍是一汪清水,不见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