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吃过早膳,太后让梓瞳和她下一盘棋。太后一边下棋,一边说:“梓瞳,你知道皇上昨天为什么事情生气吗?”
梓瞳忙说:“臣妾不知。听万岁爷的意思,好像与弋南盐务府有关,不过听太后娘娘的意思,又好像与百姓有关。臣妾一直不解,这百姓与盐务府会有什么关系?”
太后笑着说:“你虽然聪明伶俐,可很多事情还是所见有限。要知道这处理朝政就和下棋一样,不光要只顾眼前这一步,还要看到一步以后,两步以后,甚至看到全局,这才是高手。”
梓瞳在心里暗笑,嘴上却说:“太后娘娘的教诲梓瞳牢记在心。”梓瞳深知适当装糊涂的好处,太后恐怕不知道这一切都是自己一手操控的。
太后又说:“昨天曹大人给皇上的奏折中说,弋南盐务府的官员勾结富户侵吞百姓的盐滩。如今这些百姓跪在曹大人的公馆之外,请曹大人做主。”
梓瞳故意沉思了一会儿,“太后娘娘,臣妾倒是有一个想法,不知道对不对。”
太后说:“你说来听听。”
梓瞳忙说:“太后娘娘,以臣妾看来,这件事情恐怕绝非表面看起来那样简单。太后娘娘,这些百姓早不闹,晚不闹,偏偏等曹大人查不下去的时候闹。在臣妾看来,一定是背后有人指使。”
太后沉思着不说话,半晌太后点了点头,“哀家也是这样想的。”
梓瞳低声说:“太后娘娘,这一定是有人想借机把事情闹大,才暗中指使这些百姓这样做的。”
梓瞳又接着说:“太后娘娘,如今事已至此,如果万岁爷不严办弋南盐务府的官员和那些富户,只怕难以平民愤,所以必须严办弋南盐务府的官员。”
太后说:“皇上也主张严办,只是如何办,皇上还没有拿定主意。”
梓瞳忙说:“臣妾现在想见一见慕容吟风。”
太后疑惑的看着梓瞳,梓瞳低声说:“太后娘娘,这个慕容吟风是个绝顶聪明的人,这宫中肯定有他的眼线,因此他肯定会知道这件事情。他一定也猜得到现在的局势,想必他一定也是惶恐不已。如果太后娘娘现在派人去见他,告诉他太后娘娘可保他平安,那么他说不定会把太后娘娘想要的东西献给娘娘。先下手为强,如果被别人抢了先,悔之何及。”
梓瞳深知无论是太后,还是苏清政都想拉拢慕容吟风的原因——就是他们认为慕容吟风有记有慕容坤收受贿赂的账册。如果他们拿到这本账册的话,就会将慕容坤掌握于手中,扳倒慕容坤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不仅是他们,梓瞳也怀疑慕容吟风会有这本账册。不过他当时肯定没想到,那本账到现在却是用来保命,从自己父亲手下保命。
今天梓瞳要出宫去见慕容吟风,来走自己的下一步棋。所以梓瞳故意提醒太后,流民一事是苏清政暗中搞的鬼,苏清政要动手了,而关键人物慕容吟风此时尤为重要,劝太后派自己去见慕容吟风。
果然太后沉思了一会儿,看着梓瞳说:“你一会儿出宫去办。”
梓瞳忙口称:“领旨。”月奴开门见是梓瞳,忙把梓瞳让到里面去。梓瞳走在院子里,就听慕容吟风在高声吟诵李太白的《将进酒》。这句诗是梓瞳以前写给他的,想不到他还记得。
当慕容吟风念到“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的时候,梓瞳高声说:“此句值饮一大杯。”
慕容吟风大笑着走了出来,“绯染果然是深知吟风。”
梓瞳仔细看了一眼慕容吟风,慕容吟风头上没有带冠,只是将头发束在脑后,身上穿了一件月白色的丝绸衣服,依旧是宽大的袍袖,腰间松松的系着带子。
梓瞳笑着说:“先生在都察院大堂穿的那件衣服甚妙。”
慕容吟风大笑,“绯染打扮成小太监也是惟妙惟肖。”梓瞳不禁也笑了。
慕容吟风侧身将梓瞳让了进去,一进去就见慕容吟风在地上摆了一壶酒,看来刚才他果然是一边饮酒,一边读诗。
梓瞳坐了下来,月奴拿了一个杯子来。慕容吟风替梓瞳倒了一杯酒,“这酒是陈了三十年的老花雕,绯染慢饮。”
梓瞳接过酒杯,喝了一口,低声说:“有流民告弋南富户侵吞盐滩,弋南盐务府的官员也牵连在内,皇上龙颜大怒,要下旨严查此事,只怕先生危矣。”
慕容吟风一笑:“吟风已知此事。”
梓瞳忙说:“先生放心,梓瞳一定竭尽全力保先生无虞。”
慕容吟风只是微微一笑:“吟风只问绯染一句话,不知绯染把吟风当做什么?知己?棋子?”
梓瞳直视着慕容吟风:“梓瞳绝不欺瞒先生,梓瞳既把先生当做棋子,又当做知己。”
慕容吟风大笑:“痛快。”说完,就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梓瞳看着慕容吟风一笑,“先生可知,流民一事是梓瞳的计策。”
慕容吟风鼓掌大笑:“绯染这招棋果然高明,绯染倒要喝一杯。”
梓瞳喝干了杯中的酒,问慕容吟风:“先生可知梓瞳今天来见先生,所为何事?”
慕容吟风一笑:“绯染做事神出鬼没,不过今天绯染所为何事,吟风倒是能猜知一二。”
梓瞳走到慕容吟风那把七弦琴前坐下,调了调琴弦,弹起高山流水来。慕容吟风也不再说话,只是静坐细听。
一曲终了,梓瞳低声说:“为先生计,此时还不是时候。”
慕容吟风说:“吟风明白。”
梓瞳刚才弹高山流水,就是告诉慕容吟风梓瞳现在把他当作知己。慕容吟风一定猜到了梓瞳今天来是为了太后作说客的,所以梓瞳告诉慕容吟风现在还不是交出账册的时候。
慕容吟风看着梓瞳一笑,“吟风早知道会有今日。”说完,慕容吟风自己斟了一杯酒,一口喝下,又接着说:“可吟风并不后悔,人生在世,会当潇洒纵横,岂能庸庸碌碌过此一生。试问天下,又有几人有吟风的气魄。”
梓瞳不禁为慕容吟风的豪气所折服,也斟了一杯酒,一口喝下,“先生此语,已足令天下豪杰钦服。”
慕容吟风大笑:“能得绯染称赞,吟风何幸?”
梓瞳站起身来告辞,待梓瞳走到院中,就听慕容吟风在弹那曲《十面埋伏》。
回宫后梓瞳连衣服都没换,就直接去见太后。
太后一见梓瞳就问:“他怎么说?”
梓瞳忙跪了下了,“太后娘娘,请恕臣妾无能。这个慕容吟风似乎是铁了心,无论臣妾说什么,他都不肯开口。”
太后沉吟良久,“你起来吧。”
梓瞳站了起来,站在一旁不说话。
太后自言自语道:“他难道还有别的脱身之计不成,还是苏清政先下手了呢?”
梓瞳忙说:“太后娘娘,以臣妾看来,这个慕容吟风还是心存侥幸。现在弋南盐务府那边还没有大的举动,慕容吟风以为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所以想看一看风声再说。”
太后只是低着头不说话,半晌太后才抬起头来,“你去把衣服换了吧。”
梓瞳忙躬身告退,等梓瞳换好了衣服,回去见太后,就见弋鸿宣已经来了。
梓瞳忙给他请了安,他看着梓瞳:“梓瞳喜欢看跑马?”
梓瞳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只是陪笑了一下,后来才后知后觉弋鸿宣说的是弋明宣生日那天的事情。
太后只是看着棋盘,突然太后问道:“皇上,弋南的事情皇上打算怎么处置?”
弋鸿宣忙恭敬的说:“启禀母后,儿臣明日就下严旨令曹明法将弋南盐务府的官员和富户带到京师严加审问。”
太后点了点头,“弋南那里皇上又打算派谁去呢?”
弋鸿宣说:“儿臣打算派德顺(德和跟太后有关系)去。”
梓瞳大吃一惊,忙看了弋鸿宣一眼,从他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来。
就听弋鸿宣又说:“儿臣打算推行盐务新政,不只是弋南盐务府,闽粤、川滇两处盐务府,儿臣也打算把那里的官员另委他用。儿臣已令德顺选两个妥当的内监,去那里管理盐务府的事情。以后盐务府的总管儿臣都打算选大内里的宫监,而且盐务府也不再归户部管,而由大内来管。”
梓瞳终于明白为什么当初曹明法在弋南束手无策时,弋鸿宣毫不着急,因为他一直在物色可以去弋南管理盐务府的人,所以不急着对盐务府的那些人动手。
盐务府不仅每年缴纳巨额的赋税,而且盐务府交的盐用于与北朔交换货物,还有赏赐边陲诸夷,其重要可想而知,所以才会有这么些人都想插手盐务府的事情。
如今弋鸿宣不仅打算将弋南盐务府至于自己的控制之下,更打算把闽粤,川滇两处盐务府也置于自己的控制之下。所以他一直打算派自己的心腹去,因此想在朝中找到妥当的人。
但由于梓瞳的搅局,逼得他必须提前动手,可弋鸿宣还没有物色到合适的人选。于是弋鸿宣决定不在朝中选人,而是将盐务府交给太监们管。这个德顺自不必说,他是弋鸿宣的心腹,所以弋鸿宣才会把弋南盐务府交给他。而弋鸿宣又令德顺选了两个太监,这两个人也一定是弋鸿宣的心腹了,这样相当于把盐务府置于弋鸿宣自己的控制之下。更何况弋鸿宣明确下旨,以后盐务府的事情全由大内来管,这样无论是慕容坤还是苏清政都没有插手的份了。
如今弋鸿宣相当于翦除了慕容坤一翼,在这场君臣斗法之中,无论是苏清政,还是慕容坤都没有占到便宜。弋鸿宣才是这场君臣争斗的最终赢家。
太后满意的点了点头,“皇上想得很周全,很好。”
弋鸿宣又说了一会儿话,就告辞了。
到了延清宫,守门的太监一见是梓瞳,忙说:“娘娘来得倒是时候,再晚一会儿,宫门就关了。”
梓瞳忙说:“烦劳公公通禀一声。”
那太监笑着说:“娘娘,昭仪娘娘吩咐了,只要是您来就不用通禀。”
梓瞳说:“今日天时已晚,还是通禀一声好。”
那太监转身进去了,过了一会儿,那太监笑着说:“昭仪娘娘请您进去。”
梓瞳一进慕容素清寝宫,就见慕容素清已经卸了晚妆,只穿了一件藕荷色的轻衫。
慕容素清看着梓瞳笑着说:“妹妹,怎么如此多礼。不必行礼了,过来坐吧。”
梓瞳俯身行了个半礼,就坐在慕容素清身边。
梓瞳见屋子里只有几个慕容素清的心腹宫女,就说:“昭仪娘娘,臣妾今晚来是有要事禀告。”
慕容素清吃惊的看着梓瞳,梓瞳低声说:“昭仪娘娘知道弋南百姓状告盐务府官员勾结富户侵吞盐滩的事情吗?”
慕容素清沉思了一会儿,“本宫恍惚听太监们说起过,正要找妹妹问问明白,但派去找妹妹的太监说妹妹在太后娘娘那里,没法离开。”
梓瞳忙说:“臣妾听到了这个消息,也急着来禀告昭仪娘娘,可臣妾一直脱不开身。”
慕容素清问梓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梓瞳这才说:“昭仪娘娘,昨天万岁爷来太后娘娘的寝宫很生气,好像是曹明法的奏折里说了些什么,可臣妾也不知道详情。今早太后娘娘才说是因为弋南那些百姓跪在曹大人的公馆外,求曹大人做主,要状告弋南的富户与盐务府官员相勾结侵吞他们的盐滩。”
慕容素清冷冷的说:“这一定是有人暗中搞鬼。”
梓瞳忙说:“臣妾也是这样和太后娘娘说的。”
慕容素清忙看着梓瞳:“太后娘娘怎么说?”
梓瞳说:“太后娘娘当时也没说什么,后来万岁爷就来了。万岁爷告诉太后娘娘,明日要下圣旨令曹大人将弋南盐务府的官员带到京师审理呢。”
慕容素清呆坐着,半天也没说出话来。
梓瞳突然跪在慕容素清面前,“昭仪娘娘,臣妾有几句肺腑之言。”
慕容素清拉起梓瞳,“梓瞳尽管说,梓瞳能深夜来告诉本宫这件事情,足见梓瞳对本宫的忠心。”
梓瞳看着慕容素清:“昭仪娘娘,记得臣妾曾说过‘毒蝎蜇手,壮士解腕’。”慕容素清慢慢点了点头。
梓瞳接着说:“臣妾当时说那时还不是解腕的时候,可事到如今,昭仪娘娘必须解腕了。”
慕容素清只是看着梓瞳,梓瞳也看着慕容素清不说话,慕容素清半晌才问:“梓瞳,那你说本宫应当解哪只手腕呢?”
梓瞳低声说:“昭仪娘娘,以臣妾看来万岁爷已经下定决心要处置弋南盐务府的官员了。如果娘娘此时再想保这些人,无异于引火烧身,所以现在丢卒保车才是上策。”
慕容素清沉吟着不说话,梓瞳又低声说:“昭仪娘娘,这朝中有人以陷害忠良为事。慕容大人为国殚精竭虑,可有些人嫉妒慕容大人德高望重,每每要陷害慕容大人。难免有人到时会指使弋南的这些罪臣,将慕容大人牵扯在内以陷害慕容大人,慕容大人还是小心为是。”
现在梓瞳必须让弋南盐务府的这些人认罪,这样梓瞳才能走自己的下一步棋。可如果交给曹明法去审的话,不知道要拖多久,拖得越久,变数越多,对梓瞳越不利,梓瞳必须速战速决。
解决这件事情最快的办法就是从慕容坤这里入手,因为弋南盐务府都是他的人,如果慕容坤不再保他们的话,他们没有了倚仗,很快就会招供。梓瞳甚至要让慕容坤去劝他们招供。
梓瞳知道慕容素清和慕容坤也明白现在弋南盐务府的这些人是保不住了,可他们又怕这些人将来会牵连到自己,所以迟疑不决,不知道是否应该保这些人。梓瞳对慕容素清说这一番话的意思就是要打消慕容素清的疑虑。
果然慕容素清拉住梓瞳的手:“妹妹说得很是,可怎么做才能让这些人不乱咬人呢?”
梓瞳说道:“这些人也知道自己难逃一死,所以他们最不放心的就是自己家人的安危了。慕容大人大人如果告诉这些人,能保这些人的家眷平安的话,他们也就不会牵扯到慕容大人大人了。因为如果慕容大人大人被牵连了进来,也就没人肯保他们家人的平安了,对他们也没什么好处。”
慕容素清高兴的拍着梓瞳的手:“妹妹果然是神机妙算。”
梓瞳一笑,“昭仪娘娘过誉了,天晚了,臣妾告退。”说完,梓瞳行了礼就要告退。
突然梓瞳又走上前去,低声对慕容素清说:“昭仪娘娘,事不宜迟,事情拖得越久,变数就越多,牵扯到的人也就越多。现在让这些人快些招供,让这场风波快点过去,也就没事了。”慕容素清缓缓的点了点头。
梓瞳一个人提着灯笼慢慢往回走,在心里是长出了一口气,局已经布好了,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梓瞳将是这场风波的赢家。
突然有人在梓瞳背后说:“谁这么大胆,这么晚了还敢擅自在宫里行动?”
梓瞳吃了一惊,只听那人“扑哧”一声笑出来。梓瞳回过头去,原来是弋鸿宣。
弋鸿宣笑着看着梓瞳:“吓到你了?”
梓瞳忙行礼:“臣妾给万岁爷请安。”
弋鸿宣看着梓瞳:“你还没告诉我,这么晚了去做什么去了?”
其实梓瞳一直都没有注意到弋鸿宣在她面前一般都不自称“朕”的。
梓瞳只能说:“回万岁爷,臣妾见夜色良佳,出来走走。没想到因为贪看夜色,所以耽搁了。”
弋鸿宣笑着说:“你倒很有雅兴啊。”说完,就拉梓瞳坐在一旁的石阶上,“我最喜欢晚上坐在这里仰看星斗。”
梓瞳也抬起头来,今晚的天气很好,星斗满天,灿然苍穹。看着看着,只觉得心思空明了很多。
弋鸿宣突然问梓瞳:“梓瞳可明天文?”
梓瞳忙说:“天文是圣人之学,习之可知国家之运术。臣妾是一介女子,如何学得?”梓瞳天朝律例:民间有私习天文者,以不道论处。(历史上有的朝代确实有这样的规定。)
弋鸿宣只是指着北方:“那就是紫薇垣,一连五颗,其中赤色的就是帝星。”
弋鸿宣又指了几颗星给梓瞳看,梓瞳看着漆黑的夜空,不禁有些出神。
也不知过了多久,弋鸿宣突然轻轻推着梓瞳:“梓瞳,回去吧,夜凉了。”
梓瞳才回过神来,不禁有些不好意思,歉然的看着弋鸿宣:“万岁爷,梓瞳——”
弋鸿宣笑了:“快回去睡吧,天晚了,着了凉就不好了。”
梓瞳行了礼,走出去几步,回过头去,弋鸿宣依旧坐在那里仰看着天空。
弋鸿宣啊弋鸿宣,你如此精明,现在却被我步步算计在内,假以时日,你若发现我是谁,你又该是怎样一个吃惊的样子呢?
到时,我们将是谁不放过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