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窗帘半卷,暖风吹动了绯色帷帐时,满室皆散开了一股沁心的清幽花香。弋鸿宣捧着梓瞳带回来的雪莲花爱不释手地赏玩着,时而快意地笑几声,时而又神经兮兮摇头叹气,清俊的眉宇间还顺带着陡然添上几分不舍和犹豫。
他装模作样地叹气可惜,细长的手指灵活地揉抚着雪色花瓣时,还不时拿满含深意的眼光瞄一瞄梓瞳。
梓瞳低头饮着茶,对他的眼神视若无睹,拈指执杯,目光定定地看着自茶面缕缕袅起的轻烟,愣了神不说话。弋鸿宣的耐心真好,梓瞳不得不抬眸瞅着他,心念一动,问道:“皇上总是这么气定神闲,仿佛早就料到了一切?”
弋鸿宣扭过头迅速打量梓瞳一眼,目光闪避时,面色有些不同往日的复杂。他不回答她的话,只把茶杯放在桌上后,沉吟片刻,起身问南宫之云:“查出刺客是谁了吗?”
未待南宫之云开口,梓瞳抢言道:“皇上不先问问臣妾的的伤势如何?”
弋鸿宣下意识地将雪莲往怀里藏了藏,勾眸笑时,眼底飘过了几丝恶作剧成功后的戏谑和玩味:“在怪朕没有保护好你吗?”
南宫之云有些无语,这两夫妻之间谈话还真具有跳跃性,该说他们什么好呢?
梓瞳嗤然一笑瞪眼看弋鸿宣,心中感叹着总算知道什么叫做“小人之心”时,一时也被气得无话可说。他的眼线遍布天下,在太后身边更是多如牛毛,不可能不知道太后要杀自己。可他却没说,没有告诉自己。试问那天,如果没有紫罗的手下留情,没有和硕的及时出现,他打算怎么办?
弋鸿宣将雪莲收入宽大的长袖后,这才扬指点着南宫之云,眼睛却看向梓瞳,慢悠悠地笑道:“我派了之云一路跟着你,你不会有事的。至于他后来未出手,我想是因为他也觉得这是一个引端木鹜远上当的一个好时机吧。”
南宫之云锁了眉,踌躇地看了梓瞳一眼,凤眸微敛时,目中光芒骤暗。
梓瞳懒得理弋鸿宣,心知南宫之云有如此不寻常的神情那定是因为他知道了更多的真相,而且,这些真相一定是与自己有关。
可在弋鸿宣面前却不好表现出来,于是梓瞳起身走近南宫之云,抬了头看他,笑道:“南宫将军对自己算时机的本事可真是有信心啊?料定梓瞳一定能险险地度过这一劫?”
南宫之云配合地面色一紧,正张了唇要说什么时,身后的弋鸿宣却一把拉住梓瞳,清和的眸光停留在她的脸上时,隐隐流露出了细锐的锋芒:“后悔继续当朕的棋子了?”
梓瞳皱了眉,心思转动时,一时也踟躇难定,不知该说些什么。弋鸿宣说的话着实自己心凉。他可以柔情款款,却也可以这样绝然地对自己,他到底是什么心思?
耳边突然传来南宫之云的冷笑声,梓瞳回首望他,只见他脸色微寒,一向淡然的嗓音此刻更显冰凉:“微朕对自己的眼力一向自信。皇上,微臣还有事,暂且造退了。”说罢,伏了伏身,南宫之云便头也不会地退下了。
梓瞳面露震惊之色,不信道:“他……他刚才的算是什么态度?”
弋鸿宣垂了眸细细瞧着梓瞳,叹气时,目光里暗自流转着浅浅光华:“军人本就随性,以前他压抑惯了,现在没什么渴求的,自然也不怕得罪人了。之云不笨,你以为他看不出来当初你助若遥出宫的目的。怕他心里,有多恨慕容素清,就有多恨你吧?”
话音一落,室中骤静。安寂之下,无数的暗潮翻滚来回,似要激得人的思绪倏然紊乱。可偏偏一切都在梓瞳的预料之中。果不出其然,与南宫之云合演的这出戏十分精彩!礽弋之议,梓瞳不是有这个胆子敢在弋鸿宣眼皮下与另两国的人做这么大的动作,实则这都是弋鸿宣授意的。只是弋鸿宣没料到梓瞳是阳奉阴违,他更没料到派去监视她的南宫之云与梓瞳实则是一路的。如果说梓瞳不是若然,那弋鸿宣这个计堪称绝妙……可偏偏没有这个如果。
半响后,梓瞳扬了眸看弋鸿宣,嗫嚅:“端木鹜远起先不答应,皇上猜后来他为何答应了?”
弋鸿宣摇头,再次叹气:“他虽英勇善战,但绝没这个头脑,这应该是和硕的意思。看来和硕的心里还是只有北朔啊,其实和硕的母妃是我的姑母,我们说起来也是兄弟。不过他对你倒是出手大方,这朵雪莲可是百年难得的良药啊!”
“你又不知道他要我怎么照顾凤纭?”梓瞳有些心虚,不禁语气慌乱,面色苍白,冰凉颤微的手指无所依靠时,不由得一把攒上了弋鸿宣的衣袖,用力地拉住。在不知情人看来,倒是有撒娇的嫌疑。
弋鸿宣瞥眼看了看如此模样的梓瞳,涩然笑道:“她……会需要你的照顾?”
弋鸿宣这么说,梓瞳脑中倒是猛然清醒过来,心中忽觉不对:是哪,如果凤纭真像表面看去那样大大咧咧,在当初她那个关卡,怕早就被太后她们在抓住口舌上的把柄而借机除去了。可事实却是,她未但没有被除去,反而与太后一派走得更近了。这个女子怕是不简单……
梓瞳心中越想越惊,手指一颤松开弋鸿宣的衣袖,侧过身时,全身顿寒。
而弋鸿宣也似看穿了相瞳的心事,沉默了一会后,他才轻声道:“她虽长在草原,可也是在王府长大的。一个王府内院的精彩程度怕绝不会逊色于偌大的皇宫。老和硕亲王一个正妃,三侧妃,八房夫人,侍妾更是不计其数。而凤纭的母亲只是一个卑贱的丫头,她能在众多姐妹中脱颖而出,被封为凤纭公主,没有些手段……”
心潮如涌,额角冷汗顿起,梓瞳咬了唇,思绪转动时,不由得回眸盯着弋鸿宣,面色冰寒。
弋鸿宣身形一僵,目光接触到梓瞳的视线时,苦笑无声。
“你也不必乱怀疑了,她是个绝顶聪明的人,男人的恩宠都不长久,即便得到,也会转眼失去,她不会傻到去争这宠。”良后,终是弋鸿宣打破了室中近乎凝滞的气氛,说话时语气虽含不屑,但字字肯定非常。
“那她要什么?”梓瞳斜了眸看他。女人不要男人的宠,不要男人的爱,除了像自己这样是来报仇的以外,那她还要什么?
弋鸿宣敛容,弯唇时,眸底颜色幽深莫测:“安身立命,抑或是证明她的存在吧。”
梓瞳定睛望着他,一时迷乱失神:“什么意思?”
“我初见她时,她在王府还不是一个受宠的丫头。”弋鸿宣嘿嘿笑了两声,眸光微闪,“那几年中,我看着她一步步成长,一步步地证明自己。她的马术很好,日夜练习,她是我见过的女子中最好的。老亲王喜欢人使斧,她一个女孩子就天天抡着两把大斧挥……所以她会受宠,也不光是凭诡计,更是凭着她的苦练。”
梓瞳看了看他,抿紧了唇,低头思索,“值得吗?”
弋鸿宣摇头,大笑道:“北朔是苦寒之地,又连年征战,一般人都活不过三四十去,她不想嫁给那样天天驰骋在战场上随时可能丢命的将领。如果你不受宠,你的命运就轮不到自己做主,或者,你无法被分配到好的命运。”
“那她嫁得好了以后呢?”梓瞳惊讶于这番言论,喃喃着,说不清是质疑还是无法接受。
“人情淡泊,她并不奢求得到爱。我曾经送她一朵漂亮的珠花,她在王府中戴着四处炫耀,你一定认为她很浅薄吧?呵,我一开始也是这样认为的,可后来我渐渐明白,如果没有别人嫉妒的眼光,她根本无法证明自己还活着!因为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活下去的意义。”言毕,尽扫落寞之情,弋鸿宣挑眉笑,勾唇时,脸上又恢复了偶尔不正经的姿态。
梓瞳看着他,无语而默。
屋子里的光线有些昏暗,一个穿着黄袍妇人坐在正中的椅子上,看不清她的长相,但不难感受到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落寞气息。
“太后,昭容娘娘求见。”素芳小心翼翼地上前禀道,太后最近心情不好,宫里所有人都知道,特别是在这个时候提到陆梓瞳,怕是会引来她的反感吧?
“陆梓瞳?”萧太后略一皱眉,不悦地斜了一大门的方向,“不见。”上次派去杀她的人竟然没得手?哼!
如果没有她陆梓瞳完全投靠了鸿儿,立太子一事怎会如此顺利;如果没有她陆梓瞳将弋南的势力尽数献给鸿儿,我萧氏一门怎会如此轻易落败?哼,若非潋晨这孩子从中周旋,怕我萧氏现在已尸骨无存了吧?
“梓瞳叩见太后娘娘,愿太后娘娘万福金安。”已然陷入沉思的太后根本没注意梓瞳已经闯进了咏凤宫。
“你?!”这个姓陆的女人哪有半点请安的样子?!她这样直腰挺立,昂首看着,不是挑衅,还能是什么?
“太后不请梓瞳坐坐?太后难道以为手头还有什么筹码,怕梓瞳又抢走了?”很满意萧太后现在的反应,梓瞳顾自找了个位子坐下,缓缓道。与其整日防范太后不定什么时候又会对自己下手,还不如主动出击,邀她入局。
太后吃惊的看着梓瞳,半晌才说道:“放肆,如何口出此狂悖之言。”
“娘娘何必拒人以千里之外呢?”不紧不慢地开口,不用演戏的梓瞳总是这样自信满满,“朝堂之上,后宫之中,只有永远的利益,却没有永远的朋友。”
“你……什么意思?”听到梓瞳有意与自己合作,萧太后还是不太相信。
这个太后还真是怕了自己!梓瞳略一弯唇道:“娘娘请听梓瞳细细回禀。萧氏已败,现已入不了朝政这个局中。可苏氏坐大,慕容突起,豫王狼子野心,这俨然是一个藩王和权臣之间,权臣和巨商之间的相互牵制。虽说他们的规模都不足以与以往的萧氏相比,可娘娘应该知道他们对于皇上,怕也是不小的威胁吧?”
梓瞳看了一眼太后的脸色,知道是否能拉动萧氏与自己连成一气的成败在此一举,必须放手一搏,因此接着说道:“可这三方势力互相制肘,皇上又如何好亲自出面破坏了这平衡呢?太后难道不该在这个时候站出来,帮皇上一把?”
梓瞳见太后似乎有些动容,的确,梓瞳的话虽然说得不甚明白,可以太后的智慧不可能不知道她要表达真正意思是:萧氏不趁着这个时候翻身,怕永远也没有机会了。
梓瞳又接着说道:“现在太后您的优势是:苏门刚兴,虽出太子,可根基不稳;慕容突起,却是商贾人家,不怎么为士族接受;有弋南的吴王在,豫王亦不敢过份造次。而你萧氏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太后看着梓瞳久久的不说话——对朝政的把握连自己都无法做到这样精辟,却被她一个十几岁的小丫头看得为样透彻!
半晌,太后才说道:“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好处?”
她果然心动了!梓瞳笑答道:“实不相瞒。我陆家的产业尽数为皇上所收,在这个后宫,淑妃权势正盛,为了安抚慕容氏,慕容素清定然也会节节高升。而我怕……现在我不与娘娘合作,难道还有别的选择吗?”
除去在宫中和弋南的势力,光讲陆家的形势,梓瞳说的的确是实情!容不得太后不信!
太后略一挑眉,问道:“可方才昭容的架势,似没有合作的诚意啊?”
果然是只老狐狸,知道现在梓瞳处在弱势,便马上示起威来!梓瞳换了个更明媚的笑容道:“皇上对我有多少情,对我有多少信任,梓瞳还是清楚的。梓瞳缺的是像太后这样的势力,而太后缺的是皇上的信任。所以梓瞳不觉得比太后差什么。”
太后看着梓瞳,良久,才点头。
“还有,”正欲起身离去的梓瞳又突然转身道,“那帮杀手的技艺实在有待进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