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晴日大好。
如醉春光,围山上灼然一度的桃夭今年又盛,青果缔结满枝,徐徐微风下,诺大的宫阙中总荡拂着一股清新鲜灵的果香。明光耀亮高殿阔阁,刺眼的锋芒自金色的瓦檐横射天空,盎然燃烧的熠熠光彩环绕着整座宫廷,飞鸟掠过,不敢停留。
姜菲湘的器官迅速衰竭,以惊人的速度步入死亡。而梓瞳也再无他法,不过不得不提的是,范以安那天所谓的拆穿梓瞳的证据何其多,加起来也不及梓瞳那天救姜菲湘所展现出来的匪夷所思的医术那样有说服力。
对于范以安这个人,梓瞳是防胜过信的。固然萧潋晨会利用自己,可他对自己有爱情,这一点勿庸置疑;凌君涵虽也多次不告诉自己真相,将自己蒙在鼓里,可他与自己之间的亲情却是铁铮铮的事实;而说到弋鸿宣,他利用自己的目的却是摆在台面上的,他为了他的江山和皇权三番四次利用自己……可范以安不同,他对自己一没情,二没明显的利用目的,这个人,坦白说,梓瞳看不透。纵使他救过自己,可在他的目的未明朗之前,梓瞳对他,不得不防。
不过有因必有果,梓瞳对姜菲湘好,她也不是什么知恩不图报的人,在临死前,把她所知的都告诉了梓瞳:
姜菲湘是与若遥一同入的宫,她父亲在朝中的职位听去虽没有丞相、大将军那样显赫,可到底也是个有品级的京中大官。弋鸿宣的柔情梓瞳是见识过的,想不知人心险恶的姜菲湘又怎能逃过他的温情魔爪。弋鸿宣临幸她不过几次,却硬生生地让她觉得他是爱自己的,直到死的那一刻,才幡然醒悟。
至于若遥在若然还在宫里时,的确是圣宠不断,可自从若然离宫后,弋鸿宣对她的宠爱虽然因为要顾着德妃而有所减少,可到底还是不错的。不过听说淑妃就此感到有些失意,还想通过生一个皇子来扳回一局。不过从那时起,淑妃与德妃斗得水火不容,整个后宫里是一副硝烟弥漫的样子,乱成一团。也在那个时候,皇后从冷宫里放了出来,重新执掌后宫。她一出宫便打理了清修容小产的事。之后便是萧贵妃性情大变,处处与人作对,时不时地诬陷别人。
最后就是淑妃难产的事儿。淑妃难产是确有其事,听说生了三天才把帝姬生下来的,可不知为何太后拒不承认帝姬,淑妃也被关进了那暗无天日的地方。而即使对后来胡闹的淑妃都是一副好脾气的皇帝这次却没有出手救淑妃,任由她和帝姬在那里自生自灭。而知道淑妃被关在尚和园的人并不多,除了几个嫔妃外,就只有几个奴才,而那些奴才也都是人精了,哪此事该说,哪些事不该说也是分得顶顶清楚的。
至于云羡芙被杀,姜菲湘虽不十分明白各中缘由,可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有人要除去淑妃,当时她隐约听到,大意是淑妃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事情,现在看情形是疯了,可保不准哪天疯病好了,记起了什么不应该记起的事……而皇帝现在还保着淑妃,无非是因为淑妃有个帝姬,弋鸿宣不会允许别人动手。之后的事情姜菲湘就不知道了。可梓瞳猜也猜到了,自己想要救出若遥和孩子,那帮有秘密的人便怕了,急着要杀人灭口。
可到底是何人动的手呢?是萧沁岚?蔚舒萌?
“不管你这半年来对我的好是否有别的目的,我都不再去计较了……因为那样太累,有一个人对自己好,就够了,对不对?何必计较那么多呢?自己确实感受到幸福不就行了吗?”这是姜菲湘对梓瞳说的最后一句话。夜晚,风有点凉。窗外稀疏传来几声细碎的虫鸣声,浅转低吟,并不招人厌烦。殿里灯盏明亮,帷帐轻飘,珠玉串成的帘子偶尔发出几声清脆的碰触声,叮当声冷冷洌洌的,带着珠玉上冰凉的温度一点点在殿间散开。
弋鸿宣斜身躺在一边的软塌上看奏折,梓瞳本欲握笔写些什么,却不禁伏案凝神思量起来,全心皆思,一时专注不知身外事
腰间突然一只胳膊缠了过来,梓瞳吓了一跳,笔下一顿,雪白的锦书上顿时多出一道长长的墨迹。
“做什么?不要闹。”梓瞳不耐烦,正要扭头瞪他时,却闻得耳畔那人低低一声叹息,似无奈忧愁,又似苦恼难解,梓瞳心思一动,于是搁下手中的笔,忙转身抱住他,改口,柔声问:“怎么啦?”
他抿唇一笑,搂过她坐入他的怀中,垂眸盯着她的眼睛:“瞳儿可是在担心苏瞳媛临盆?”
梓瞳蹙了一下眉,迟疑:“皇上都安排好了一切,臣妾有什么好担心的。”
“真的不担心?”他低声问,握住梓瞳的手放在他的掌心里揉着。
梓瞳摇摇头:“苏昭媛必须生儿子,皇上也一定会保住她,保她的儿子登上太子之位。而……”
弋鸿宣闻言稍稍抬了头,看着梓瞳,凤眸凝深:“你觉得我会放任你不管?”
“呵呵。”事实如此!梓瞳无奈地笑笑。苏瞳媛的儿子一旦被立为太子,朝中那些中立派的态度必会发生改变,萧家与弋鸿宣会正式扯破脸。而受宠的陆家无论怎么看都像是站弋鸿宣这一边,萧家势必会联合慕容家对付陆家,以打击弋鸿宣的势力。而在后宫宠极一时的陆梓瞳,则首当其冲!弋鸿宣会为了用陆家将来对付慕容家而护住自己,可要大偌大的后宫中杀一个人易如反掌,弋鸿宣必会派大量的暗卫去保护苏瞳媛……萧氏也不是一举可以拿下的,如果到时候太后要他在两个女子中选择一个留下的话,那被除去的势必是自己!
“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说得好听!梓瞳笑笑道:“蒙皇上错爱。”
弋鸿宣睨眼瞅着梓瞳,微笑道:“我不会让萧家的人伤害我的女人,以前不会,现在也不会。”
梓瞳却不信:“陆家是大家族。”
“我要保的是你。”弋鸿宣面色古怪,勾唇笑道,“对皇帝而言,你是陆家;可对我而言,你是梓瞳。”
梓瞳想想,还是怀疑:“太后会放过我?养虎为患?”
“后宫的虎不止一只。”
梓瞳大悟,明白过来,可是——“大皇子的母妃娘家无人,不足为惧;慕容素清与我一样,不曾有孕。可我圣宠当头,太后怕是只会动我……”
“暂不说沐茗雪,但说慕容家,势力远在你们陆家之上,太后岂会放心?”弋鸿宣一挑剑眉,神色间既见神秘又见风流,优雅下魅惑浮生,好看得叫人移不开眼。
梓瞳脑中念光一闪,点点头,回眸看了看书案上的那份未写完的帛书,不由得叹道:“你不会现在想宠慕容素清吧?”
弋鸿宣扬眉,不露声色:“现在才宠,目的太过明显,不也晚了一些?你当他们都傻……”他停下言词,沉吟。
“那你是早就……”
“明日瞳儿随我去一处地方。”言罢,弋鸿宣横眸望向窗外夜色,目光不再温柔,一抹寒芒倏然划过那漂亮的墨玉眼瞳,脸色冰凉阴沉,看得人忍不住瑟瑟一个寒噤,忙弯了胳膊抱紧他。
弋鸿宣沉默,半日,他低声道:“在这个世界上,选对主子,才会有活路。”
“那我选对了吗?”主子?是啊,主子。
“你选对了丈夫。”弋鸿宣伸手摸了摸梓瞳的脑袋,凤眸笑得弯起来,柔声,“我的瞳儿真的很聪明。”弋鸿宣口中所说的一处地方,只不过是弋京城的郊外。
这日弋江上,舟棹轻飘,白帆滑逝如流云。
弋鸿宣随行从简,除了祈枫、南宫之云二将外,唯带了十名宫中禁卫。
船舱内,他躺在榻上翻着书简闲阅,梓瞳趴在舱壁窗棂上,饶有兴致地看着江上的秀美风景。
碧水横漾,映着烟蓝的天色,粲然的阳光,波面浩淼壮阔,潋滟生烟。两岸青山跌宕起伏,一峦一峦,连绵不绝,直至消隐天际露出一个淡淡的墨青边影。远处的汀渚上三三两两歇着白色水鸟,拍翅而行,姿态懒懒。苍天下不时飞过几只鹰隼,锐利的啸声鸣彻在山水间时,回音荡荡缥缈。
“美么?”身旁有人凑过来,往梓瞳嘴里递了一粒清凉的果子。
梓瞳张嘴咬过,笑着连连点头,前些日子心中堆积的郁闷愁结仿佛在这一刻烟消云散,满眼看到的,只有青山绿水的逍遥,还有眼前人俊美深情的面庞。如姜菲湘说的何必计较那么多呢?此刻感到幸福知足就行了。
“喜欢?”他抱住她,轻声问。
梓瞳伸手勾住他的脖子,将脸颊贴近他的胸口,满怀快乐:“喜欢,好喜欢。”喜欢得让我舍不得离开丢下,舍不得回头,也舍不得往前。
弋鸿宣笑了,抱紧梓瞳,柔声道:“瞳儿若喜欢,以后待你我空闲,便日日泛舟湖上,遍游天下湖泽河泊,赏尽天下山川美景,如何?”
以后?以后是何时?梓瞳心中小小伤感一下,随即又笑起来,点头:“好。你记得说话算话,不许耍赖。”
“为夫怎敢?”弋鸿宣低下头,唇压在梓瞳的耳边私语。
梓瞳忍不住脸一红,侧过头,想要转眸继续看窗外。
眼前突地一暗,厚重的锦帘被他一拉垂落,遮住了她的视线,也遮住了外面的日光。
“你做什么?”梓瞳开始不安,尤其是看到眼前那双目光渐渐热烈迷离的眸子时,心里更加紧张,忙道,“别胡来,现在是白天,舱外还有人。”
可他还是吻下来,在她唇上研磨喘息:“可我好想你。”
“想什么?我就在这里,我不走。”梓瞳急得满脸通红,伸手用力推他。
“想要你。”他纠正言词,手臂收紧,不由分说地再次堵住她的口,吞走了她所有的低呼。这一下,他吻得霸道而又狂野,吻得她全身仿佛有火燃烧一般开始泛红发热,呼吸急促着,神思慢慢消散。
你个妖孽
梓瞳捶打着他的肩,又羞又气又没奈何,只能在心中暗自骂他。
船舱之外,祈枫面无表情,眼中的厌恶一闪而逝。南宫之云略皱眉头,担心地望了船舱上厚重的帷幔一眼,低了头,转身去了船尾。南宫之云自那次受伤,便不能行人道,官爵之类的也是无福享受了,虽然继续了南宫敬德的忠烈侯位,却是真正地被驾空了兵权。他现在负责宫内的安全,与祈枫一同掌管负责禁宫安全的神策军。
梓瞳的事,他是知道的,因为当初如果没有他的配合,梓瞳是无法完成那些事的。可以说,梓瞳的目的、计划南宫之云是知道个大概的。梓瞳也是明白南宫之云的苦的,他们南宫家是倒了,可以前与人结下的仇怨还在,即便他不图崛起,为了将来烨磊能有个好生活,也容不得他只做一个啃白饭、坐吃山空的什么侯!所以他要替衰败的南宫家找一个靠山,而这世上没有比皇上更牢靠的靠山了!
只是许多事情都无法如他所愿。他救不了若遥,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梓瞳陷入泥淖之中。现在又看到她要曲意逢迎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心中不禁又是一阵痛——她也是这样的吧?
舟行一个时辰,方至。
到后,有人派了人来迎,未上岸换车,而是继续飘舟过城门,将梓瞳和弋鸿宣送至了建在云梦泽中一座孤岛上的山庄。
彼时彩霞万倾,千里江面晚烟笼波,水天一色下,有塞雁鸥鹭分路而飞,景致是美到不可思议。山庄因建在孤岛上所以并不大,四面环水,亭台楼阁隐在深深重重的碧树花影下,若隐若现中,风格别俱一韵。
来人领着梓瞳和弋鸿宣直入山庄,边行边致歉,只道主子有贵客在访,无法脱身亲临庄前迎接皇上大驾,实属无礼,让他代为赔罪。
弋鸿宣倒释然,淡淡道:“又非正式的造访,也不讲什么虚礼。只是不知你家主子的贵客是何人?”
来人垂首,恭敬:“萧潋晨萧大公子。”
梓瞳闻言脚下一滞。
弋鸿宣冷冷一笑,拉住她的手,不再言。
来人侧眸悄悄瞥了好几眼梓瞳和弋鸿宣,目光越来越闪烁不定。梓瞳脸红着挣扎开弋鸿宣的手指,率先朝前方走了过去。
来人回神,忙闪身前面,言笑如常,接着引路。
一处凉亭。
亭前等着一位身着玉青色锦袍的男子,修长的身影,不凡的气质,看不出年龄几何的面庞上五官极度优雅柔和,唇边笑意浅浅随意,神色淡定得有如天上的闲云。
梓瞳和弋鸿宣刚自花从后绕出时,男子便缓步上前,朝弋鸿宣揖手,笑问:“皇上别来无恙?”
要梓瞳不认识这个男人,那是不可能的,只是在这种场合,却也只能当做不认识。不过,他与两年前已是大大的不同了,他对弋鸿宣的态度太冷,太冷。
弋鸿宣习惯性地点头,剑眉上扬,笑容潇洒:“难道为你有贵客在,还迎以出来。”
男子笑道:“皇上亲临,哪还有什么别的贵客?”
弋鸿宣笑而不答,只转身拉过默然站在他身后的梓瞳,轻声命令:“瞳儿,这就是朕今天要带你来见的人——慕容山庄少主慕容吟风。”
梓瞳今日作男儿打扮,于是如男子状作揖道:“见过慕容公子。”
“不敢不敢,”慕容吟风忙托住梓瞳的手,口中连连推却,“久闻昭容美誉,今日得见,吟风之幸。昭容已是一宫之主,吟风虽然狂妄,却也不敢受如此大礼。”
梓瞳讪讪一笑——唉,慕容吟风明明就在自己与他大哥的婚礼上见过自己,却说这样一番话,不是让弋鸿宣觉得我和他们有关系更不同一般吗?他葫芦里要卖的是什么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