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灯时分。
罗柳莹挺着腰站在书桌前。碧儿守在书房门口。
“说吧！”梓瞳慵懒地靠着软软的椅背，找不到多余的话。
罗柳宝点点头，微微弓了身子：“我要娘娘再帮奴婢做一件事。”
“继续。”梓瞳皱皱眉，虽然罗柳莹肯主动与自己交涉是件好事，可显然罗柳莹不是个好对付的角，怕她提出的要求也不低。
罗柳莹却没有顿了顿才道：“娘娘这是答应奴婢了？”
显然罗柳莹不是那么好糊弄的，梓瞳只得道：“什么事？”
“给帝姬一个身份。”
“身份？太后不承认的孩子，我一个小小的昭容（这一月内，苏瞳媛与梓瞳又上演了几出争宠大戏，弋鸿宣给梓瞳又晋了位）如何能给她身份？”
“奴婢知道娘娘的娘家后台硬着，奴婢也不是要娘娘给帝姬恢复公主的身份。奴婢只是希望娘娘宫外能给帝姬一个清白的身份。”看来罗柳莹对若遥的孩子感情深厚，这倒让梓瞳对她更刮目相看。只是天下真有这样良善的人，去关心一个与自己没有关系的小丫头？
“好。”梓瞳没道理不答应。
“那娘娘要问什么，就问吧。”知道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罗柳莹是明白的。
“哦？”她愈是这样，梓瞳就愈不急，“那柳莹你倒是说说本宫想要知道什么？”
“凭昭容的家世，怕昭容若是一心只求平静，后宫之中现在也没人会来打你的主意。可你不甘寂寞，所以你要的是后宫之主的位置！”罗柳莹缓缓道来，语气却甚为笃定。
梓瞳未语，却听得一旁正在做着香囊的慕吟突然倒吸一口冷气，梓瞳忙起身走过去，却见她的左手食指尖冒出点点血珠，原来是被针扎到手了。
“姑姑，疼不疼？怎么这么不小心呢？”梓瞳抓住她的手，掏出丝绢便帮她擦拭。
慕吟握住梓瞳的手，笑着摇摇头，示意没事。
“碧儿，去找块干净的白布来！”梓瞳吩咐碧儿道。
“慕吟姐姐何必慌张呢？”嘲讽地望了一眼慕吟，罗柳莹冷冷道，“昭容是怎样的人，难道你不知道？还是你真的忠于她，怕她走上淑妃的老路？”
淑妃的老路？果然若遥当年出事有着特别的原因？可老路到底是什么路呢？
“你不要乱说。”慕吟紧张地放下手头的针线，起身警告道。
罗柳莹也知这话在不知内情的人是不能乱说的，她刚才也是恨当时慕吟没有帮她而一时口快才会说出不该说的话，当下就闭了嘴。
“柳莹，慕吟，你们以为看透了本宫吗？”梓瞳轻轻拔出香囊上的针，转身对两人抛去一个明媚的大笑脸道，“你们以为高悬于后位的感觉本宫会稀罕？”
梓瞳早在前世就已是个对权势淡泊的人，怎还会执着于皇后之位呢？若她想取，那要的也是弋鸿宣的皇位！
罗柳莹一脸狐疑地望着梓瞳，慕吟也似信未信——如果梓瞳不是为了高位，为何要假扮小姐呢？为何又要搜罗自己的势力呢？
“人活于世，总有无奈。”梓瞳心中已有计较，但面上的大义还是得做的，“后座苦寒，帝爱无情，你们也都曾是陷入迷途的人，如何不明白？”
两人不约而同的因为梓瞳的一句“你们也都曾是陷入迷途的人”而看向梓瞳，她们不知道梓瞳到底知道她们的多少往事。
“你与淑妃争，结果她疯了，你却不得不装傻。你奢求帝王的爱，岂不更可笑？”慕吟的事梓瞳知道，可罗柳莹的事，却完全是她凭着蛛丝马迹想出来的，不过从两个难以置信的表情以看出梓瞳所说的一举中的。
“你……你如何……？”
“得知？”唇角欲发上扬，回身坐回书房的主位上，梓瞳慢悠悠地抿了一口茶，“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其实对于罗柳莹，梓瞳这样大胆地暴露自己也就算了，可她在慕吟面前演了这么久无法掌握全局的人，现在突然这样表现，也只是因为过了今晚，若遥、侍书还有孩子就出宫了，她已无需再以弋鸿宣面前扮弱，她说过：她要正面赢过弋鸿宣，她要弋鸿宣无可奈何不得不听任自己处置！
“看来咱们还真是小看昭容了。”罗柳莹讪讪地笑笑，语气中倒像是舒了一口气，看得出，救出了帝姬，她的心愿也算是了了一大半。
“哼，那就请莹讲讲当年你与淑妃的事吧。”这一个月来，梓瞳与罗柳莹都没闲着，两人瞒着慕吟等一干人，由罗柳莹负责将梓瞳从尚和园救出来的三人藏在安全的地方，再在入夜的时候送出宫去。
让梓瞳这样急于行动的原因不外乎是弋鸿宣对若遥和孩子的置之不理，以及太后近来愈来愈少的耐心。前朝的苏家俨然形成了不小的势力，与萧家正战得火热。而后宫中若遥一事始终是太后与皇后她们心头的一大忌，保不好，某天来个灭口，怕到时候梓瞳想救人也没机会了。而且长期在黑暗环境中，小孩子怕是活不了多久的。
“我……”罗柳莹有一丝犹豫。上座女子那个万事皆在她手的信心让人感到心惊肉跳，似乎她远比太后、皇后要来得难对付。可罗柳莹也是明白人，有些真相一说出口，那便是丧命的事，别说陆梓瞳她不会保自己，就算她有心想保自己，怕也不是狠下心来的太后的敌手。
“如果我没记错，其实罗柳莹你是在淑妃刚进宫时就已是她的侍婢了吧？而不是如慕吟所说的是打仗开始后才调到淑妃身边的吧？那你说……”
“出事了——”梓瞳的话还没说完，从屋外闯出一个白色的身影，突兀，惊人。
车外雨声渐渐小了下来，冷风不时拂起华锦车帘，道旁树林里传来叶子纷飞的沙沙响，夜寂静，静得可怕而诡异，越静越渲染着因死亡带来的阴森恐怖，空气冰寒，寒得得叫人胆怯，叫人甚至想尖叫着远远逃离。车厢里灯火昏暗，血腥的味道被夜风吹得四处蔓延，摇曳的光影照在若遥和侍书的脸上，那苍白的面色，还有那僵凝的表情，阴影幢幢间，容颜似魅。
梓瞳看着看着，忍不住一个激灵。
范以安一直观察着若遥和侍书胸前的致命伤口。他伸出手指比划着若遥胸前的那三处剑痕，目色暗沉深邃，神情冷静镇定，仿佛正沉思着什么。的2
半日，他眸间忽然一亮，离开若遥身前，站直身，负手沉吟了会，方道：“杀人者是武林高手。”
他得出的这结论梓瞳并不惊讶，点点头，道：“我知道。”
范以安闻言却不解了，转身看着梓瞳，眉毛皱了皱，奇怪：“你知道？”
梓瞳望了他一眼，身子自车厢角落里稍微往外挪了挪，手指伸出，指向侍书的垂落身侧的那只手，示意他：“你看，她手里拿着什么？”
范以安目光一动，俯身，取过侍书手里的暗器：“什么东西？”
梓瞳看着他，沉默一下，解释道：“发针器，每个针头上都有足够剂量的麻药，它体积小，极易隐藏，若对方不是高手，侍书绝对有机出手。”
范以安指尖自暗器上摩娑而过，默了片刻，他这才将它递到梓瞳面前来：“医术、战术、技术、权术、谋术……你倒什么都会一点。”
梓瞳伸手接过暗器放入怀中，不言。
范以安想想，又道：“你也大胆，就这样大胆地用马车运她们出宫？”
梓瞳忽地一笑，抬头望着他：“驾车的是凌君涵原先在宫里布下的人，他有出宫令牌，最危险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
范以安斜眸，唇角一勾似笑非笑，神色古怪：“自你上次逃出宫去后，皇上在宫门口的守卫是愈发森严了，你倒是不怕她们被抓？就这么一小小的太监也可保她们周全？”
“不怕，”梓瞳点头，眼睛盯着侍书胸前的伤痕，“来人杀若遥和侍书剑剑夺命狠心，招招毙命雷霆迅捷。这个小太监本就是江湖上难见的高手，所以你方才只说杀手是个高手似乎不够精确，怕他是世间少有的顶尖杀手，否则断不会让这三剑刺得如此流畅犀绝。”
范以安低眸看了看那剑痕，不做声。
“还有，你看到驾车的那人了没？眉心一剑毙命！刺客绝对是高手中的高手。”
范以安喉间似微微叹息了一声，当梓瞳转眸看他时，他抿了薄唇，俊挺的眉毛稍稍上扬，脸上神色颇为感慨：“那依你所说，杀人者是谁？”
此刻梓瞳脑子已完全清醒过来，硬下心肠压下哀伤，思了一会后，才细细揣度道：“依来人刺剑死穴的狠绝来说，非仇深似海不至于如此。侍书只是一个奴婢，要杀她随时都可能。因此杀她们的仇家必是若遥所结。若遥未入宫前诺诺恭顺，我也不曾见她得罪过谁。如此说，即便是她的仇人，也是她在宫里这段时间结下的。”
来人能轻而易举杀毙凌君涵亲自挑选出来的人，连孩子也不放过。而侍书和若遥今夜逃离皇宫的消息知道的人极少，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准确下手，主使之人必定天姿聪敏且根本就不怕梓瞳在第一时间内得知。如此说来，杀人者只可能是宫里的人，否则根本来不及布防。
范以安撩了衣袍坐到梓瞳身边，漫不经心地问：“你既然能分析出这么多，想必已知道是谁了？”、
梓瞳凝眸看了看他，良久，方摇摇头，颓然懊恼：“我不知道。”
“不怀疑是我？我也是那为数不多的知情人之一啊。”范以安侧眸看着梓瞳，眸色一瞬清朗如月。
梓瞳苦笑，垂眸：“怀疑过，不过我知道不是你做的。”
“为何？”
梓瞳也不多解释，只淡淡道：“你不屑，也不会。何况要杀若遥，平日饮食中稍稍做些手脚便可了……”
范以安突然轻轻一笑，身子悠然斜靠在车壁上，不再吱声。
见他不再言，梓瞳蹙了蹙眉，起身站直看着若遥和侍书出神。“深宫，高手？”梓瞳费神思量着，口中喃喃，“刺中眉心？”
“云魅。”范以安叹气，见梓瞳念叨半日不得解，终是忍不住出声提醒。
梓瞳回眸，心中一诧，后又一凉。“云魅？”声音颤微着，迟疑，“你的意思是落云庄的云魅？”
范以安眸色一沉，冷笑：“天下除了他，还会有谁专取人眉心一点？”
梓瞳沉吟，忽地脑中念光一闪，不由得身子发软，坐倒在身后榻上。
“这么说，是我……害了若遥？”梓瞳失神道。若非我今夜救了她们出来，若非今夜我一定要安排她们离宫，那现在她现还好好地呆在尚和园……
“不要幻想了，”范以安忽地一声冷哼，道，“如果我没猜错，今夜这场戏，是落云庄庄主故意放松戒备让你救出她们的吧？你可注意到车内人和车外人之死是由两个不同的做到的。”
梓瞳反应不过来，心底茫然：“你这话什么意思？”
范以安勾唇，目色倏然凉得吓人：“你看不出来？很明显今夜这事是有人故意为之以卖人情。若遥的身份实则注定她必死无疑，既然他自己动手定然惹你伤心，聪明如他，自然有别的方法置他死地。更何况这是一石二鸟的高招，何乐不为？”
梓瞳听得浑身颤抖，怒道：“胡说！”
范以安横眸望着梓瞳，目色冷冽无温，唇边笑意淡淡轻轻，似自嘲，又似在嘲讽着她。
“我胡说？”他叹气，揉了一下眉，点头，“那就当我胡说好了。”言罢，他起身拉梓瞳，掀帘看看天色：“不早了，天快亮了，我们得快点把她们的尸首运回尚和园，免得起早行路的宫人看到了又有麻烦。”
梓瞳已无力，只低低应了一声，任他拉着离开。
虽然之前梓瞳一直怀疑若遥的疯与范以安可能有某些关系，可自看到他也经常偷偷去看若遥后，梓瞳渐渐打消了这个念头。而那日自己以为摆脱了暗卫的视线去看若遥，却被他抓了个正着……
许多年后，梓瞳也会想，为何自己从头至尾都不曾喜欢过这个男子。末了，想想，原来真是有原因的。除却身不由己的萧潋晨与慕容吟风，其实比起弋鸿宣，范以安当真是个不错的托付。他可以与你恣意于江湖，快意人生！
若说关系亲厚，那自然是属范以安。可是为什么，那个战场上大吼的他，那个皇宫金銮殿上发号施令的他，寝殿里情意绵绵的他，他的背影，是那般的怅然孤寂……她只瞧了一眼，却一下子瞧进心中去了……
是因为让她认识了帝王的美、帝王的艳、帝王的凄、帝王迷一样的妖娆无奈吗？还是因为，那个能快意于世的范以字，来得太迟太迟了，抑或是他的原因，让他与她永远无法走在一起……
“你真以为没人知道你的动向？”声音从身后飘来，温婉中带着放诞不羁，梓瞳不用回头也知道那是几乎每天都会来给自己请脉的范以安。
梓瞳回头瞪他一眼，抿嘴薄怒。该死！他竟跟踪自己来到了尚和园。
范以安依旧是一身白衣，见梓瞳瞪他只毫不在意地笑笑，扭头继续道：“你莫不是以为弋鸿宣每次都不知道你上这儿来？”
“你的武艺倒是高强！”愣了半天，梓瞳竟挤出这样一句没头没及脑的话来。
范以安也不谦虚，只点头称是，顺带着回头再瞥一眼身前的梓瞳。但见她一脸安详，不喜也不忧。
“看什么看！你跟踪我到底什么意思！”梓瞳尽量让自己维持平静和气，只不过这范以安一直盯着她看，看得得没完没了，她终是忍不住一声轻喝。
范以安摇头轻叹，双眸中却满是诡秘的笑意，道：“我这是好意提醒你。莫以为自己能骗过所有人去。”
范以安这样一说，倒让梓瞳回头又瞧了瞧他，夜色下浩淼茵氲的雾气缭绕，弥漫在他白衣周围，别样的恣意潇洒、神秘……
“很好看吗？”范以安眼中含笑，声音轻柔，透着几许凉沉沉的干冽，听在耳中很是舒服。
梓瞳回头，不争气地脸红，犟嘴道：“你到底知道了什么？”
“我是知道了一些连他都不知道的事，”他话中满是笑意，双眸望着她透着一丝梓瞳说不明白的光芒，“这世上也只有我能看透了。”
“我且不说你自大，你倒说说看，你知道了什么。”不知为何范以安给梓瞳的感觉便是，他不会伤害自己，所以她也就放心地跟他聊起来。
“你不是在假扮南宫若然，对不对？”范以安犹豫片刻才道，“你是来报仇的？”
梓瞳摇摇头，惨然一笑：“报仇？向谁报仇？”
“如果没有恨，你如何还会回来？”范以安坐到梓瞳面前，握住她的手，关切问着，“你恨他，要向他报仇吧？”
梓瞳双眉微蹙，否认道：“我为什么要恨他？”
“如果不是恨他，为何要用陆梓瞳的身份面对他？如果不是恨他，为何要曲意逢迎他？如果不是恨他，为何不告诉他，你爱他？如果……”
“别说了。”梓瞳忙打断他，避开她焦灼询问的眼神，嗫嚅道：“既瞒不过你，你说你想怎样？”
范以安突然一笑，笑得从容淡雅：“如果你要救若遥，我帮你；可对于他……你不是他的对手。”
梓瞳轻轻一笑，无语。双眸微涩，不禁抬了抬头，把湿润逼回眼中去。回忆一起涌来，梓瞳深深地望了一眼眼前的男子，记得当初身中太后剧毒的自己，若没有范以安后来的及时出现来解毒，怕是已无力活到现在了。也是他逼退了紫罗一干人等，让若然她们顺利逃脱，虽然在打斗过程中，抱琴为自己挡住暗器死了。
“还有熙晴……”提到这个名字时，梓瞳的手不经意一抖，“她也会没事的。”
熙晴。梓瞳心中一凛，问他：“明明是他的女儿，他也忍心置之不理？”
范以安的双眸中掠过一丝无奈：“帝王有什么是不能放下的呢？”
“也对！有什么是他放不下的呢？除了这天下！”梓瞳准哼道。
范以安眼中闪过一丝不忍，却闭了闭眼，狠绝地道：“那你还跟他斗？”
“你既知他是这样的一个人，便应该明白我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过他的。”梓瞳怒起。
范以安苦笑无声，良久才缓缓开了口：“你若为了凌君涵报仇。弋鸿宣是那样的人，他又何尝不是呢？”
虽然范以安说的多少是事实，可凌君涵是为了天下大计，这一直是梓瞳说服自己的理由，眼下却被人说成是这样样子。来回急走几步，心中颇为烦躁，却又一时半会儿找不出个回应他的答话。
见状，范以安轻叹一声，双手按上梓瞳的肩头，劝慰道：“听我的，救了若遥，就出宫去吧，永远别回来了。”
梓瞳咬唇，不再言语，似是默认。
“有我在，一切会安排好的。”范以一叹，淡然出声。梓瞳心中一暖，只是那温煦的声音，是这个温柔男子的，而不是君涵……
先救出若遥？这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梓瞳思定，抬头，颊上的笑容经微光洒射，粲然夺目，衬着她白中泛红的面容，娇美无限。
不过又似想起什么，梓瞳却又问道：“你是如何知道我是南宫若然的？”
范以安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道：“医者是熟悉他病人的身体的。你的脉象与若然的极为相近，而若然的胃又不好。”
“可我入宫后从未发过胃病。”进宫后，梓瞳的饮食一直很有规律，那个小小的胃病也没发作过。
“那是你曾经告诉过我的，胃病都，不能用红霉素。上次我在你的药物中放了一些，发现引得你有干呕等现象，所以……总之迹象很多，我不像有些人是当局者，迷。”
当局者迷？如果他的心中真的有我，又岂会不知真的认不出枕边人呢？梓瞳心中失落不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