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收获的大好季节。按照弋阳王朝的规矩,是要举行祭天仪式来祈求丰收的。在工业不发达、农业致关重要的古代,粮食好收成,这人才能活下去,这国家才能稳稳地存在下去。
祭天的地点在城外西郊的弋日坛,除了皇上、豫王、新丞相萧文渊之外,大大小小还去了一百多个官员。而后宫之中,除了太后和皇后必去外,伴驾同行的还有贵妃萧沁岚以及二皇子。
这些人要离开这皇宫,梓瞳有一种说不出的轻松感。虽然知道她们的眼线依旧留在宫里,但心里却是放松不少。祭天这种事轮不上她操心,梓瞳因极度担心若遥而睡眠不好,脸色极差,弋鸿宣过来的时候梓瞳也提不起什么情绪去应对。可他似乎并不介意,反倒是更加心疼梓瞳了,一遍遍嘱咐身边的人要照顾好她,或许是他以为梓瞳在为自己没有怀孕而吃味。
弋日坛离皇城有一定距离,弋鸿宣他们这一去怕是没个十来天的是回不来的。
送行是必须去的,依着礼数送走了浩浩荡荡的车队后,后宫几个嫔妃站在原地,等着凤纭先走。皇后和萧沁岚随驾走了,剩下的几个中,也就凤纭德妃的品级最高了。其实整个后宫中,梓瞳最不熟悉的怕就是这个凤纭了。她是北朔和硕亲王的女儿,身份虽然高贵,可在弋阳皇宫里却是个尴尬的主儿。不说朔人与弋人自古以为互为异族,不甚友好;单说九个月前的那一仗,就已然打得弋阳人们对北朔朝廷心寒,可当时弋鸿宣力排众议,甚至搁下若遥,来盛宠这个叫凤纭的女人。不是弋鸿宣别有图谋,便是这个女人在他心目中的确有些份量,让他极力想要保住她。
可能是太后、皇后、萧沁岚这三个人不在的缘故,大家的表情竟都不自觉地放开了。凤纭更是笑道:“走了走了,人都走远了,咱们还傻站在这里吹什么冷风。”说罢,转身先走了,可能真是那个草原巾帼,走起路来也没有一般弋阳女子的扭捏。
凤纭走后,慕容素清与梓瞳走上前去,看似并不心甘情愿地拜别了苏瞳媛。其实这半年来,这两个人的关系一直都是很微妙的,偶尔好偶尔闹,也叫外人看不懂。目前看来,她们是交好的,从她们一起看自己的眼神里苏瞳媛就能明白——她们看自己并不顺眼。慕容素清自然是因为自己比她晚进宫却早怀上了孩子。而梓瞳,恐怕是因为如今皇上倚重了自己,自己成了皇上棋盘上的一颗有用的棋子,与此同时,却成为了她棋盘上障碍最大的棋子。当然这只是苏瞳媛个人的想法,慕容素清到底怎么想的,梓瞳心里有数,而自己在想什么,她更清楚,远不是苏瞳媛想的宫妃间吃醋那样简单了。
苏瞳媛拜别凤纭之后,就先由素娥扶着回去了。凤纭亦没做多的逗留,今天她的心情不太好,因为这次祭祀,弋鸿宣叫了二皇子去,却没有让她的儿子随驾同行,立储是早晚的事,而这次事件无疑是一个信号,在提醒着她,做为一个皇子的母亲,她自己现在做的是远远不够的。接下来是身为沈念语(充媛,品级比梓瞳稍低)上来拜别梓瞳。她一直以来是后宫中最无声无息的人,即便以前梓瞳以前在宫里时也没见过她。无意与她多接触,梓瞳把目光落在了季馨脸上,这个丫头今天确实是反常,也不说话也不笑。
“几日没见,好像清瘦了许多。”梓瞳走了过去,摸了摸季馨的脸,果然是消瘦了下去。
“陆姐姐……”季馨见所有人都离开了,撇了撇嘴,竟一下子抱着梓瞳哭了起来。虽然人走得差不多了,可到底是太显眼了,慕吟本想上前阻止,梓瞳却摆了摆手示意没事。季馨伏在梓瞳的肩膀上哭了一小会儿,一边断断续续地说,“……陆姐姐,季馨本与羡芙约好了春天去放风筝的啊……怎么不在了……怎么就不在了呢……”
梓瞳的心被季馨哭得沉甸甸的,怎么就不在了呢?或许死了倒是一种解脱,像若遥现在这样,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地方……
梓瞳不晓得怎么安慰季馨,只是一下一下拍她的背。
季馨哭声小了,最后哽咽道:“延翎宫也是,那两个人在想些什么,我一点也弄不明白。高兴了不笑,难过了不哭,也不晓得到底是个什么心情……”
梓瞳知道季馨是在抱怨慕容素清和苏瞳媛,季馨这个性子夹在那两人之间确实是没法过得开心。梓瞳原想说“不如云妹妹搬来延清宫吧”,话未出口就明白不妥,先不说这宫妃搬宫不是自己能随意做主插嘴的,光说现在这宫里的情况她也是一知半解没有完全弄明白,季馨搬过来,自己也没有时间和精力顾着她,何必多事呢。
想到这里,只好对季馨道:“季妹妹若是觉得在延翎宫无趣,可以来我那里坐坐。我一个人也怪闷的,你若得了空,来陪陪我。”
季馨摇了摇头,嘟着嘴道:“皇上经常在姐姐那里,姐姐陪皇上都来不及,哪里顾得上季馨,来了也是找没趣。还是姐姐有空的时候,让碧儿来找季馨。”
梓瞳想也是,就应下了,季馨先行去了,而她回了宫。
一到延清宫门口就见到了范以安,恭恭敬敬地站在门口,似乎是在等梓瞳回来。
“范太医有事?”
“臣来替陆充媛请脉。”
方和珞依旧是开了些疏经的药,怎奈梓瞳的葵水却仍迟迟未来。梓瞳靠在榻子上看着他叮嘱小福子煎药的方法,心里暗自叹气——避孕药本就有阻经的效用,经期不调也是正常现象,其实根本不用吃什么疏经的药,弋鸿宣这半个月不在,自己不吃那避孕药,经期自然就正常了。
只是梓瞳不明白,她知道范以安是绝对知道弋鸿宣给自己下的是避孕药,可他如何能做到在自己面前滴水不漏的呢?或许是在这宫里呆久了,这种现象看多了,麻木了吧!没由来心头一阵堵,想当年在弋南时,范以安是何等的自然潇脱,进出县衙大堂都不跪拜!
“范太医,”梓瞳一出声范以安便回了头,道,“姜婕妤怎么样了?今天也没见她出来送行,病得真是不轻吧。”
“臣之前就说过,心病还需心药医,臣那几幅方子,帮不了姜婕妤。”
梓瞳听着听着不由皱起了眉头,姜婕妤钟情弋鸿宣,自己原先就明白。想当初若遥盛宠不衰时,她便恹恹地有些不高兴,可碍于家世比不过南宫家,也只得作罢。不过自己和苏瞳媛开始得宠的那些日子里她除了面色难看之外并没有病倒,况且她的宫女也说了,姜婕妤真正开始出问题是在云羡芙死的那天夜里,看来,姜婕妤的心病恐怕不只一例。
“范太医还是再去看看吧。同住延清宫,她那个样子,我也不安心。”
范以安抬头狐疑看着梓瞳,半响才似笑非笑着低下头,答应了。梓瞳也没多在乎他的表情,自己的心思本来就不是不知情的人能猜出来的,虽然被他误会心里或多或少有些难受,可梓瞳也知道没有必要告诉范以安事情的真相。一来是两个的交情到底不算深厚,二来人心难测,他的来历恐怕没那么简单。
弋鸿宣走后的第三天下午,碧儿进来说琼萃楼来了一个宫女想见梓瞳。
那个宫女梓瞳之前见过,是姜婕妤贴身的。她进门行了礼,道:“姜婕妤想请充媛过去说说话。”
她说的小心翼翼,看来也明白这样不合礼数。梓瞳并不想计较这些,带着慕吟一块去了琼萃楼。
那位宫女说姜婕妤之前就想来找梓瞳,无奈皇上皇后都在宫里,她一个病怏怏的人不能把一个身体违和的宫妃请到自己的屋子里去。可有些话她想说,只好趁着祭天的这几天请梓瞳过去,要责罚也是后头的事情了。
姜婕妤的房间里并没有浓郁的药味,那宫女叹气解释道:“知道充媛要来,就怕药里哪一味对您身体不好,刚才开着窗子通了很久的气了。”
梓瞳微微微颔首,心里却是记下了她的云云。在姜婕妤床边坐下,道:“天气怪冷的,委屈你了。”
姜婕妤的脸色并不没有比上次见好多少,憔悴地让人心疼,不时拿着帕子轻喘。
“有什么话,就说吧。”
姜婕妤看着梓瞳,神情哀伤:“其实啊,这宫里也没剩几个好人了。但好人,都过不了好日子。淑妃虽然平日里待我们冷漠些,但人其实不错。我最后一次见她的时候,她都快临产了,精神也不错,可太后说她病了,她就只能搬走了。”
梓瞳没想到姜婕妤会提起若遥,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姜婕妤也不等梓瞳插嘴,继续说:“云宝林也是好人,以前常去找淑妃,现在却死了。”说到这里,姜婕妤的眼神突然冷冽了,盯着梓瞳说:“陆充媛,你知道云宝林为什么会死吗?”
梓瞳懵了,这是自己一直想知道也无法知道的事情,难道姜婕妤知道?
姜婕妤盯着梓瞳的眼神一点都不放松,冷冷道:“是因为你。”
她的话如晴天霹雳一般,击得梓瞳说不出话来。为何会是自己?
“你不杀伯仁,伯仁却应你而死。陆充媛,你到底算好人还算坏人?”姜婕妤说着说着就笑了,很无奈很悲伤的笑容,“你愿意做好人还是坏人?”
梓瞳无法回答,也没有答案,坏人不易做,但好人更加不易做。自己曾尝试着做个好人,可结果得到了什么?哥哥嫂嫂死了,妹妹疯了,而且还要无名无姓地继续疯下去,连她的女儿也见不得天日!
姜菲湘似乎不愿意再纠缠这个问题,另起了一个头:“萧贵妃这人,你怎么看?”
“她很皇后走得很近。”这也是梓瞳奇怪的地方,萧沁岚本是个冷性子,不太看待见人,也不愿与人多交往,原本在鸿王府里,弋鸿宣的女人算多时,还好些,会与几个“姐妹”闲聊番,可是自从入宫封了贵妃后,性子是愈发地冷了,对蔚舒萌的态度也是淡淡的。可梓瞳这次进宫后的情况似乎又有些不一样了。
“原先可不是这样。”姜婕妤轻轻哼了一声,“是你们得宠后才越走越近的,只不过她毕竟是外人,皇后不如信任沐贤妃一般的信任她。可到了眼下,皇后对萧贵妃可比以前放心多了。”
“为何?”
姜婕妤怔怔看了梓瞳一会,道:“九月初七。”
梓瞳震惊地抬头看着姜菲湘,她却已经垂下了眼帘不再注视自己。梓瞳心里七上八下乱成一团,九月初七正是云羡芙中毒身亡的那一天。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梓瞳轻声惊呼,“这些话不该跟任何人说的,你应该明白。”
姜菲湘的眼睛依旧垂着,她道:“这一个月来我吃不好睡不好,真的很害怕。思前想后,还是决定说出来。”
姜菲湘的视线停在梓瞳的肚子上,她伸手摸了摸,低声道:“这后宫出一个遥淑妃就够了。我只是不想看到,有一天你会走上她的老路子……或许孩子还是没有的好,怀上了,反倒成了催命符了。”
从琼萃楼出来,梓瞳一直有些恍惚。姜菲湘病怏怏的样子留在脑海里,她今天肯开口,说的应该都是心里话。
梓瞳把这么些事又串在一起想了想,估摸着九月初七那日,姜菲湘很可能是看见了什么,而她看见的正是和云羡芙的死有关的。所以她才会害怕不安得一病不起,被噩梦纠缠。而且,那件事是和蔚舒萌和萧沁岚有关的。可萧沁岚不是太后的人吗?她如何要用亲近皇后呢?直接通过太后行事,不是更方便吗?
慕吟走在后面也是紧锁着眉头,回到卧室之后梓瞳遣退了所有人,留下她说说话。
“姑姑怎么看这事?”并不是不想瞒慕吟,只是这后宫的耳目众多,往往是防不胜防,索性就让弋鸿宣信自己是相信她的,这样也省得他派了一拨又一拨的探子来。
“小主,姜婕妤说的应该是可信的。”慕吟解释道,“姜婕妤和皇后她们一向处得不好,但是和淑妃感情还是不错的,和云宝林也一样。现在一个疯了一个死了,她心底不舒服却也说不出。”
“萧贵妃呢?”这里面最搞不清楚的就是萧沁岚的表现了,她够高傲的,不像是那种会向蔚舒萌摆低姿态的人,而且蔚相早已失势,蔚舒萌这个皇后当得也没什么靠山,不像是还有这么大能耐的人呀!
“小主觉得在皇后心里,贵妃是个什么位置的?”
“可有可无?”虽然觉得这不太可能,可梓瞳实在想不出别的答案来。
萧沁岚虽然有个儿子,却也没有留住弋鸿宣,虽处贵妃高位,却是不太可能再升位了。娘家势力显赫,对无子的皇后来说,暂时是个不需要怎么留心的对手,却可以是个好帮手。
那么萧沁岚呢,她靠近皇后的目的是什么?她能从蔚舒萌身上得到什么?
“云宝林可惜了,一个牺牲品。”慕吟叹了口气,摇头说道。
梓瞳一言不发地看着慕吟,姜菲湘的话又在耳边回响,云羡芙是因自己而死的,她做了皇后和萧沁岚交易的一个牺牲品。只是难道自己的威胁真能大过目前怀孕了的苏瞳媛去?第二日是个好天,晴空万里。梓瞳却不想待在延清宫里,说不出的不自在。慕吟虽然不放心,但一大早来请脉的范以安说了身体没什么大碍,她才应允了梓瞳去畅月园里散散步。
让梓瞳没有想到的是,她在园里见到了凤纭。
凤纭住的宫离畅月园有不少的路,她会出现在这里实在让梓瞳很意外。她也瞧看了梓瞳,按着规矩梓瞳不能对她视而不见,只好过去请安。
凤纭正坐在背风的一处小亭子里嗑瓜子,梓瞳刚要动作,她就拦住了,道:“可别拜,你身子不舒服。”说完,就让边上的太监在椅子上垫好了软垫招呼梓瞳坐下。
“德妃娘娘今天兴致不错。”
凤纭笑了笑,一边嗑一边说:“我从小就静不下来,爱闹,才出来走走。”
“在延清宫里闷坏了,我也才出来逛逛。”
“你那里也就是闷点,我那里可是浑身不舒坦。”凤纭把瓜子壳啐到了地上,哼道,“莫名其妙死了个人,还是被毒死的,住得都不踏实了。晚上睡觉都睡不安心,就觉得有人在盯着你。晦气晦气!”
梓瞳笑了笑,小声说:“之前不是都不提的嘛,怎么如今说起来了?”
“上面那两个在呢,她们不提我能说什么?跟她们说我觉得自己快撞鬼了吗?”凤纭说到这里脸色变了变,忙道,“呸呸!百无禁忌百无禁忌!”
凤纭说完又念了几遍“阿弥陀佛”,才继续说:“萧贵妃也不晓得怎么回事,越来越喜欢和皇后待一块,粘得那么紧天晓得她怎么想的。那两个人有事也就自己说说,完全把我当外人了!”凤纭虽本就是个外人,可她这么说也是自有她的道理的。她刚进宫那会儿,亦是与若遥争宠争得水火不容,听慕吟说,蔚舒萌一出冷宫便与凤纭走得很近,多少还偏帮着她打压若遥的,俨然这两个便是一个帮派,现在却被萧沁岚插足进来,自然是有些不舒服的。
梓瞳赔笑不语,不过看来凤纭并不怎么喜欢萧沁岚。
凤纭喋喋不休地说了很多,十句里有八句是在抱怨萧沁岚的。直到嗑完了剩下的瓜子,才起身看着梓瞳说:“陆充媛呀,今天也就是我们拉拉家常,别的也没啥。我可没说过什么不该说的。”
“是啊,就是两个在宫里闷了的人随便扯扯。”
凤纭对梓瞳的反应似乎是极满意的,招呼了人自己走了。梓瞳出来久了也觉得有些冷了,便决定回去。
快走到延清宫的时候,就见门口站着一个人。还没等梓瞳看清楚是谁,那人已经跑开了。
梓瞳疑惑地看着背影消失的方向,叹了口气往琼荟楼走。
小方子一梓瞳就迎了上来:“小主可算回来了,都把奴才们急坏了,就怕您在外头冻着。”
“我没事。倒是小方子啊,之前谁在我们宫门口晃悠呢?”
小方子听见梓瞳问话,眼睛骨溜溜一转,道:“是贤妃娘娘,在我们延清宫外头来来回回走了好几趟了。”
沐茗雪?梓瞳闻言有些不解,追问道:“就她一个人?没人跟着?”
“奴才也奇怪呢,就贤妃一人,谁都没带。”
梓瞳摇摇头,这个沐茗雪,从来跟自己都是不相往来的,怎么会独自一人在延清宫外晃荡?
“她是来找谁的?”
“不清楚。可能是来找小主的,也可能是来找姜婕妤的。”小方子低着声音问道,“要不要奴才去打听打听。”
“不用,随她去吧。”
沐茗雪现在给梓瞳的感觉是胆小怕事的人,小方子若是去打听,恐怕更是要吓得她不敢来了。如果真有什么事,她自己自然会上门来,抓准的也就是皇后和萧沁岚不在的这几天,真发生了什么,在事后被追问起来,也能抵死不认撇个一干二净,咬定了就是串门子。
只是这沐茗雪,到底是要找谁?又想要说些什么?
慕吟也不肯多说蔚舒萌与萧沁岚这层关系转变的原因,又或许说是她也不甚明白吧。毕竟那两个女人一个大方得体,一个高贵孤傲,又都是聪明人,心思不是那么容易被猜到的。不过萧沁岚除去云羡芙又是为了什么呢?是否会与若遥的事情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