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季的夜总是来的早一些,不经意间已经到了掌灯时分。
梓瞳走出卧室,看着一盏一盏亮起来的宫灯,突然又觉得冷了几分。
尚和园里,蔚舒萌的笑容让不人有些不寒而栗,指着坐在那里痴痴呆呆的若遥,以及被侍书抱着的孩子,她说:“太后并不承认这个孩子。所以,她跟死了没什么区别。”
梓瞳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面前的人,心绪烦乱,蔚舒萌她今天到底是想告诉自己什么?是用若遥给自己提个醒,让自己不要重蹈覆辙?可见到若遥没死的巨大喜悦不断冲击着梓瞳理智,她已无暇想太多,只是直愣愣地看着坐在阴暗处那个双眼无光却与自己血肉相连的女子。
若遥的目光直直往刚进来的两个人而来,梓瞳却有种感觉,她看的不是自己和蔚舒萌,而是她们身后的阳光。
侍书欠身拜了拜蔚舒萌,请了安。到了梓瞳的时候她只是行礼而没有出声。
“素……哦侍书,这一位你还没有见过吧。”蔚舒萌对着侍书(侍书其实是太后身边的人,故也是“素”字辈的)道,“这是陆充仪,现在是皇上的心头肉。”
蔚舒萌是故意这么说的,梓瞳虽不满面上也不能有什么显露。素黛恭敬地叫了一声“陆充仪”,但在她的眼神里,梓瞳抓不到丝毫情绪。
蔚舒萌似乎还要说什么,那小婴儿却突然放声大哭起来,侍书赶忙去哄,孩子却是越哭越厉害。
蔚舒萌的脸色更加难看了,放开了梓瞳的手转身就要出门去。梓瞳又看了看房里的两人,想留下来,可理智告诉她不许,只得跟着蔚舒萌走了。
背后,一道道大锁又落下了。
出了尚和园,梓瞳忽然有一种感觉,她最后看那一眼的时候,阴影里,若遥对着自己浅浅笑了,如同一副水墨画般,不浓郁但一样可以醉人,丝毫不见痴傻。
那份感觉是否真实,现在也已经弄不明白了。
蔚舒萌把梓瞳交给了在园外候着的慕吟,道:“慕吟,好好照顾陆充仪。最近宫里事多,可别让陆充仪病了啊。要是病了……”
蔚舒萌的话说了一半,她斜着眼看了看紧紧锁起来的尚和园,拿着帕子捂嘴一笑,扶着素琴走了。
梓瞳知道她的意思,要是“病了”,就算怀着龙胎,一样住冷宫,一样做“死人”。怀孕?哼,弋鸿宣没有让你怀孕,那是因为你当时是蔚相的女儿,如今她一样不会让我怀孕,是因为我是姓陆的!
半年前,若遥到底发生了什么呢?梓瞳很想冲进尚和园把若遥接出来,问个明白,可理智告诉她不可以,若遥这件事情绝对不会那么简单的!
“小姐,回屋坐一会儿吧,你在外面站了很久了。”
碧儿这一叫,梓瞳才回过了神。小方子进来报,说弋鸿宣来了。
行完礼坐下后,梓瞳就让小福子端了碗热汤来给弋鸿宣去疲劳。
“今天皇后来过了?”弋鸿宣边喝汤边问梓瞳。
“恩。”
“说了什么?”
梓瞳看了弋鸿宣一眼,这个人明明知道却还是要问,便道:“去了尚和园,见了淑妃娘娘。”
“她是个聪慧女子,变成现在这样,着实是可惜了。”弋鸿宣放下汤碗,摇了摇头,“云宝林也是,她其实才十四岁,跟个孩子似的。”
梓瞳思索了片刻,还是问道:“云宝林的死,皇上怎么看?”
“牺牲品。这宫里的生活,原本就不适合她啊……”皇上似乎并不愿意多谈云羡芙的事,转而问道,“熙晴还好吗?”
“熙晴?”
弋鸿宣见梓瞳一脸不解,解释说:“淑妃的女儿。”
“隔着远,并没有看清楚。但哭声挺响的,精神应该不错。”淑妃的女儿?哼,难道不是你的女儿吗?
“熙晴也是个可怜孩子,生在尚和园里,宫里知道她的少之又少。八个月大了,怕是连份像样的礼物都拿不到。”弋鸿宣说话的语气带有一种淡淡的伤感。
梓瞳越听越觉得奇怪,就算亲生母妃是个疯子,皇家也不会不认这个孩子。况且还是个帝姬,多一个少一个都不会有什么影响,太后为什么就不肯给她个封号?南宫一族已然失势,也不会碍着他们萧家!
还是说,梓瞳又抬头去看弋鸿宣,他也是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难道不承认熙晴只不过是太后对皇上的示威?可这似乎不太可能。
“瞳儿,你觉得淑妃如何?”
“咦?”这个问题多少让梓瞳有些措手不及,但很快就静下心来答,“她是皇上口中的聪慧女子,却不是个聪明伶俐的宫妃。”
弋鸿宣怔了一下,看着梓瞳的眼睛慢慢眯了起来。而梓瞳没有逃避,目不转睛地直视他,她要知道关于若遥更多的事情,却又不能直接问,只能这样旁敲侧击。
弋鸿宣的唇角终于扬了起来,露出一个若有似无的笑容,他揽过梓瞳,在她的额上落下一串细吻。
梓瞳闭上眼睛,盖住眼底的笑意。脑海里是冰冷的尚和园,梓瞳告诉自己,她一定要接接若遥出来,君涵已经不在了,她不能让这世上仅存的几个亲人再受到伤害了。
九月二十,这个月的生理期已经晚了半个多月,慕吟清楚弋鸿宣的药,当然什么都没说,可梓瞳三个近身的丫头倒是悉悉索索说过什么。知道她们在瞎猜测什么,可梓瞳里心有要烦的事,也不予以理会,反正时间能证明一切。
梓瞳这边还没出什么消息,可那厢苏瞳媛却是真的有喜了,延清宫里除了慕吟外的几个人都有些坐不住了。梓瞳借着略微有些风寒请了范以安来把脉,他请完脉后,盯着梓瞳的眼睛道:“入秋了,小主可能不太适应北边的天气,心里可能有牵挂的事,所以葵水延迟了。”
知道范以安正肆无忌惮地看着自己,知道他可能以为自己不知道弋鸿宣给自己喝的是什么,知道他以为自己很期盼怀孕,梓瞳也没有点破,却是突然想起姜菲湘病了,而且病得不轻。
范以安用奇怪的眼神打量了一下听到自己没有怀孕非但不失落,反而关心起自己“竞争对手”的梓瞳,也不多说什么,背起药箱去了琼萃楼。
用过午膳,趁着天还不错,梓瞳也去了一趟琼萃楼。不得不说,与前世的冷漠相比,梓瞳经历了这么多事后,非但没有变得更绝情寡谊,反倒是更有恻隐之心了。
姜菲湘半躺在床上,本就消瘦的人又瘦了一圈,眼眶深凹,脸颊也削了进去,整个人看起来非常糟糕。
梓瞳在床沿坐下,心里不由地叹了口气,对她屋里的宫女问道:“姜婕妤好端端的怎么病成了这样?”
“回充仪,我们小主原先还是挺好的。就那日云宝林过了,小主似乎也受了惊讶,之后就一直恍恍惚惚的,半夜三更也睡不好,常常被噩梦惊醒。”
梓瞳听完呆了呆,想起那天一同从毓衾宫回来,经过瞳居的时候姜菲湘反常地惊叫。难道云羡芙的死给她的刺激就这么大?莫非她知道当时的真相?
梓瞳试着跟姜菲湘闲聊,可她只是看着她,一句话都不说,也不晓得梓瞳说的她听到没有。
梓瞳无奈地摇头,半响道:“我知道你有心事,如果想说了,就让她们来叫我。”说完,又对几个宫女道,“你们小主有什么事,就速速报给我。”
回到琼荟楼门口的时候,小方子就轻声对梓瞳说:“小主,皇上在里头等着您呢。”
梓瞳颇有些惊讶,苏瞳媛有喜的消息传出后,弋鸿宣就一直都去她那里,好几日都不曾来过了,怎么今天还不到晚膳时间就来了?
梓瞳进门正欲行礼,就被弋鸿宣拉了起来。他道:“不是身子不舒服吗?还乱跑!”
言语温柔得就如一个体贴的丈夫,梓瞳纵然不信,也只能配合道:“我刚去了姜婕妤那里,就这么些路,不碍事的。”
“姜婕妤病着。”弋鸿宣不由地脱口而出,却又有些后悔。
知道他这回是假装关心自己,可到底显得对姜菲湘无情了些,虽然心底微凉,可面上还是道:“碧儿,方太医开的药煎好了没?端给我吧。”
做小女人状甜蜜地喝了药后,弋鸿宣的脸色才好些,抱着梓瞳东拉西扯地交代了些事。或许弋鸿宣认为梓瞳会因为自己没有怀孕而失落吧,所以特地来抚慰她一番,好稳住她,配合他大计的进行。唉,只是,这两个戴着面具的人何时才能看清对方呢?
自从苏瞳媛有孕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后宫,莫说各宫的赏赐、礼物不计其数,单是她本人也立即被封为了昭媛,已然在慕容素清之上,而云羡芙的死也被遗忘,凶手也好,动机也好,再也没有人提起来。
趁着还未入深秋,皇宫里又在福秀殿摆了个大宴席,除了后宫嫔妃们要出席,王爷以及家眷也会到场。
再度来到福秀殿,苏瞳媛忍不住抚上自己的肚子,虽然还没有隆起来,却是有一个生命在成长,不由顿生感慨。夏天过去了,这个秋天也快要过去了,自己的生活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短短半年,初进宫时的想平静过一辈子的心态已经消失了大半了。
“媛儿,过来见过豫王。”弋鸿宣突然招苏瞳媛过去。这一切落入梓瞳眼中竟是那么刺眼,记得一年前,被眼前这个男子温柔地招过去的人正是若遥!
豫王?!此人不简单。一年前,弋鸿宣召各地藩王入京,本是想借着他们的势力压制越来越强大的凌君涵。他这样做也可谓是兵行险招,像这位豫王还有那吴王都不是什么简单的角色,“请神容易送神难”。豫王自从那次出兵救援后,便是有恃无恐地留在了京城,是想在朝廷这锅粥中分一杯羹!可以说,萧家本在朝堂之上已是独大,只有弋鸿宣扶植起来的宋元韶这帮新秀能勉强与之周旋,因此豫王的加入,对弋鸿宣来说,虽然看上去是分吃的人更多了,可实际上却是整个局势更加稳定了。
其实现在的朝堂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潮汹涌。萧氏独大,萧文渊大有对政敌赶尽杀绝之意;豫王手掌弋京城外八郡中三郡的兵马大权,现又与他多年来苦心安排在朝廷的人员结合起来,也是一股不小的势力;凌君涵死后剩下的余部,一部分应蔚老丞相之邀转投弋鸿宣名下,另一部分因着与崔氏或萧氏有姻亲关系,转而他投。
而整个国家的经济,崔氏虽然在朝纲上不济,却是有十分之一,而慕容氏实则占了十分之四,若非有占了两成多一些的陆家与其对峙着,恐怕早已独大;而陆家为何这么多年都无法继续壮大,一来是其他方面的生意被慕容家打压着,另一方面是盐场的生意要这弋南的吴王才可转手买卖,每年会有三成的进帐最终是入了吴王的口袋的。这也是为何一向与豫王不合的吴王见豫王在京城混得这么好,还能继续留在弋南,没有什么大动作的原因,因为弋南的盐场也是一块大大的肥肉啊!
若只是这些人,弋鸿宣倒是都看在眼里,心知肚明,却唯有弋晟宣这个人让他着实的放心不下。他这一年来仿佛销声匿迹,平日就在家读读兵书,练练枪法,不问政事。正是这种看似云淡风轻的生活,才让弋鸿宣对他愈加地不放心,总觉得会发生什么似的。可又具体说不出哪里不对,于是只得派人在他的属地盯紧他!